第十三章
他忽然意识到那日落水救人之事其实不方便多谈,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药并不是什么稀世神药,若是其他人落水伤了肺腑,我自然也会送出,当不得表妹重谢。”
三两句话,竟像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倒把沈令仪弄得真有了几分气性。
“原来表哥竟是如此善心之人,倒是我狭隘了,既然表哥施恩不图报,那便算了。”
程楚池见她眼神一冷,忽然明白了沈令仪真生气和假生气的区别。
抿了抿嘴想说什么补救,却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沈令仪见程楚池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干脆背过身不再看他。
“反正在池表哥眼中,我是个不值得相交,需避如蛇蝎之人。”
程楚池心中着急,只好硬着头皮服了软:“怎么会,表妹……自然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沈令仪转过头看他,带着掩盖不住的矜骄神色:“是吗,那池表哥便该让我报答一二才是。”
程楚池想了想,开口道:g“其实,有一件事想麻烦表妹一二。”
沈令仪故意没好气道:“什么?”
程楚池低头取下腰间的玉佩:“不知能否麻烦表妹帮我编个络子。”
沈令仪低头去看,见玉佩的络子磨损颇多,颜色也旧了,的确十分难看。
沈令仪接过玉佩不由得仔细去看,发现玉质极差,不像世家公子之物,倒像是路边小摊随便购买之物。
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池表哥这玉佩从何而来的?”
“在外游历的时候,随便买的,不是什么好玉……”他少时与继母有隔阂,于是愤而离家,外出游历,刚开始身上没什么银钱,便将随身的物品都卖给了一个行脚商,换了些银两。
后来去了越州,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什么都混了一段时间,手里渐渐有了钱财。
想着既然要遵从外祖父的意思,来沈府小住一段时间,便顺手在路边买了一个粗看还行的玉佩,糊弄周围的人。
他过去对这些身外之物一直不太在意,与人交往时对自己的那些过往也毫不避讳,可面对沈令仪时,他却不想让她知道。
沈令仪见他薄唇微抿,神色淡淡,便知道他不想多谈此事,也不追问,只笑着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络子。
“都行,请表妹帮着挑选一二。”
“既然如此,那便将一切都交与我做主,可否?”
“那是自然,麻烦表妹了。”
沈令仪笑眯眯地从袖中拿出手帕仔细包好,随后放入随身携带的荷包内,心想这便又多了一件可以和他继续往来的牵扯。
以后如果要去寻他,也有了现成的借口。
程楚池抬头看了看窗外,见时候不早,自己再与沈令仪共处一室多有不妥,便打算与她告辞离开。
他脚下一动,沈令仪便好似明白他要说什么,抢先道:“那便不打扰表哥看书了。”
程楚池脚下一顿:“不妨事,我收拾了东西便走。”
沈令仪自然不肯放他走,忍不住上前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待程楚池转身时,又略带羞涩地松开了手。
“不用了,我不过心中烦闷,所以来此登高望远,疏散一下,现在已经无事,还是表哥留下看书吧。“
程楚池听她心中烦闷,有心劝慰一二,又怕贸然开口反倒唐突。
沉默了一会,他突兀开口道:“你可知道京城中有一个名叫醉仙居的酒楼?”
沈令仪疑惑道:“知道,我大哥还给我带过他们家的烧鹅,皮酥肉肥,香脆多汁,据说是从南边传来的做法。”
程楚池本想着若沈令仪没吃过,便可以许诺她晚间给她带一只回来尝尝,往常他心情烦闷的时候就喜欢吃一些好吃的东西。
他想着,也许沈令仪吃过后就不觉得烦闷了。
却没想到,她其实早就吃过了。
沈令仪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得心中懊恼,脸上却故意装作不明白,奇怪道:“那烧鹅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程楚池抿了抿唇。
“或者是那醉仙居的老板犯了什么事?”
“并无。”
“那好端端的,池表哥为何提起醉仙居呢?”总之就是不肯让他轻易揭过此事。
程楚池只好道:“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一会出门有事,晚间可以给你带来。”
妥了。
沈令仪先是露出惊喜的笑容,随后又苦恼道:“我平日里很少出门,并不知道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池表哥不如先给我讲讲,也好让我挑选一番。”
程楚池进京不久,若真要说那好吃的,好玩的地方,知道的的确不多,因此他只挑着自己平日里去过的几个地方细细分说。
“如何,可有满意的?”
沈令仪醉翁之意本就不在食物,思索一番后,便笑眯眯地点了洗笔胡同口新开的那家白酥烧饼。
“晚些时候我让外院的婆子给你送过去,若是晚了,你晚饭不要多吃,免得吃不下。”
……或者吃多了积食。
最后一句话,他怕冒犯,卡顿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令仪听到让婆子送来,不由得有些失落,可一想到也许池表哥有其他事情,便也只能点头同意。
程楚池见话说完,便转过身要去书案拿书,准备以此为借口,顺势就走了。
收拾完东西又想起那重燃的炭盆,他有心提醒一二,便道:“此处燃了炭盆,表妹不可将门窗紧闭,以免时间长了发生晕厥。”
提起炭盆,沈令仪便想到那被火烧死的钱婆子。
钱婆子之死充满了蹊跷,像是随着大伯母之事所设的一个局,待他们破局之后便急匆匆地除去。
“表哥可听说,前几日京城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好几个人。”
程楚池自然知道此事,便点点头。
“其中有一个开茶坊的婆子,姓钱,表哥可曾听过。”
程楚池在京城有一套自己的耳目班子,成心曾向他报告过此事,但被烧死的几人身份都没什么疑点,官府也以意外失火进行结案,因此他并未过多询问。
“不曾听过,但表妹好端端的为何提起她,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有些可疑,这钱婆子曾经撺掇我大伯母在家中闹事,结果没几天就死了,我心里总觉得奇怪。”
“表妹希望我帮你查查此事?”
“对,如果方便的话。”她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手中也没什么人手,若是能借助池表哥的力量,一来更加方便,二来……也可以慢慢将自己知道的未来透露给他一二。
程楚池忽然嘴角微扬,心情愉悦道:“这件事,可以抵消我答应你的那个投壶赌注吗?”
沈令仪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心心念念那个赌注,虽然觉得在这件事上抵掉了有些可惜,但她手里实在没人。
因此只能不情不愿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好吧,一切有劳池表哥了。”
程楚池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点头应下:“表妹且给我几天时间,有消息我再找你。”
说完走出门外,唤了成心一块离开了。
沈令仪闷闷地趴在窗户边,等了一会,便看到程楚池出现在台阶前,沿着那蜿蜒的石阶往下走。
有时能看到他的身影,有时又被花木掩去。
等那主仆二人的身影再看不到后,沈令仪便用程楚池留下的西洋望远镜,继续找他们二人。
“真能看得这么清呀……”
沈秀莹刚从朝晖堂出来,便在回廊下遇到了正在责骂小丫鬟的眉儿。
眉儿被开了脸成为通房是原书中没有的剧情。
又一个变故,这让沈秀莹很不舒服。
不过她并不非常担心,因为原书中眉儿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且张狂的女子。
这种注定炮灰的小角色,改动了便改动了,反正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错身而过时,眉儿陪着笑脸站在了一边,等沈秀莹走开没两步,她便故意大声对小丫鬟道:“这些首可是老爷赏赐给我的,你要是再敢这么粗心,把东西弄坏了一点,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小丫鬟唯唯诺诺,沈秀莹冷笑一声,心想这种愚蠢又肤浅的女子,沈令仪真是下了一手臭棋。
眉儿见沈秀莹走远,重重哼了一声,扭着腰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另一边,刚走到芳汀水榭的沈秀莹则遇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刘莺儿。
沈秀莹挥挥手让跟着的小丫鬟走远一点,自己进了水榭,坐在刘莺儿身边。
此处三面临水,四面开阔,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二小姐,真巧,你也来喂鱼吗?”
沈秀莹神色淡然道:“那倒不是,我刚从母亲院子里出来,这就要回去了,若刘娘子无事,我便先走了。”
说着便要站起来。
“二小姐请等一下。”刘莺儿急忙站起来。
沈秀莹不解道:“还有何事?”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奇怪……二小姐近日不知为何,竟与我疏远了许多,想必是我有什么地方,惹二小姐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