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坦白
更深露重,县衙边的大牢内潮湿阴冷,墙壁上悬着的油灯时暗时亮,成为黑暗中的唯一光火。
江尧一侧头就看到狱中犯人的目光凝在她胸前,粘腻的视线带着难以忽视的邪念,她反感地向一旁靠了靠,额头却碰到了一片温热。
“小心。”
陆聿扶了下江尧的手肘,一触即离,他一低头就看见她乌黑的发丝刮在自己的脖侧,轻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看向她。
江尧才发现刚刚她碰到了陆聿,原本她和他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这么一后退,两个人几乎靠在一起,她低声说了句“多谢”,紧跟这狱卒的步伐去江北延的牢房。
“晚上送饭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吃了饭不久后人就不行了。”狱卒打开牢门,见江尧停在门外,以为小姑娘害怕,问道,“你家里还有别人吗?这人你怎么抬回去?”
江北延只是偷窃的罪行,又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人死了,自然由家人领尸。
和江尧一起来的蒋年正想招呼人抬尸,却看见一直没动作的江尧跨步走向牢内,她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他晚上吃了什么?”江尧隔着手帕去探江北延的脖颈,江北延瞳孔放大,双手死死攥着拳,用力到筋骨毕现,显然死前遭受了非常人忍受的痛苦。
她记忆中,江北延没有任何疾病,怎么就突然死了?是他生前吃了什么东西才导致死亡吗?
“菜饼和清粥,这都是牢里统一的。别人吃了都没事。”狱卒与蒋年相识,既然江尧问他,他也没有隐瞒,毕竟眼下最要紧得是让家人赶快认领尸体离开。
江尧没有验尸的本事,在确定江北延没有生命体征后,开口问道:“吃食没问题,好端端的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江北延一直否认偷窃药方之事,还未定罪,药方一事还没有查清楚就死在了牢狱之中,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常。
狱卒没料到江尧会追问江北延的死因,江尧和江北延的恩怨他略有耳闻,他以为她得知江北延的死讯后不会追究,怎么还抓住这事儿不放?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兴许是得了什么急症。”狱卒不欲多说什么,他注意到江尧眼里的怀疑,转头看向蒋年,“抓紧让他们把人领走。”
他不等蒋年回应,就快步离开了牢房。
“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蒋年不明所以地拉了拉领口,大晚上的牢房里冷得发寒,她搓了搓手走向江尧,问道,“哪里不对吗?”
江尧摇了摇头,没作过多解释,不对的地方可太多了,可这儿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还是出去再说吧。
抬尸轮不到江尧动手,蒋年找了几个人帮忙抬了出去,府衙外江家的人已经在等着了,他们大多数与江北延沾亲带故,只不过是远亲罢了。
他们在忙着搬运江北延的尸身,江尧有空细细打量这间牢房,深秋已至,牢内的空气都带着一股霉味,这里的地方很狭窄,墙壁也是龟裂起皮的。
墙角狭缝中发出簌簌响声,一只灰皮老鼠钻进被褥里,恰巧半张菜饼掉在了地上,江尧后退的步伐一停,这是狱卒送的晚饭?
她习惯性地去衣襟中找手帕,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了手帕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她犹豫了一会儿,弯腰徒手去拿。
“吃食有问题?”
陆聿像是猜到了江尧的想法,先一步拿了起来。
他动作很快,连江尧都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有点不见外吧!
陆聿疑惑地看向她,他隐约明白了她的用意,但多问一句总不会出错的。
江尧莫名地感觉今日的陆聿有点奇怪,可她又说不上来,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吃食可能,但这个菜饼没问题。”
虽然系统没有检测出毒素,但这不代表吃食没问题,相克的食物那么多,谁也猜不到江北延生前吃过什么。
陆聿垫了层绢帕递给江尧,没再多问什么,今晚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这会儿自然不会打扰她。
江尧在牢房内转了一圈,蒋年那边的人已经抬着尸身出去了,她一抬头就看见陆聿抱臂靠在牢房外,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身形格外修长,像挺拔的翠竹。
她晃了会儿神,这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她与陆聿交集不多,鲜少的那几次相遇他们都怀着自己的小心思,也称不上美好的回忆。
陆聿的警觉性高,几乎在江尧看向他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旁人如此胆大的目光他还能冷着脸斥责,可到了江尧这里,他就没办法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天天在他脸上瞅什么?
陆聿肩宽窄腰的,穿着玄色衣裳更显得俊逸,可江尧的关注点却不在他的好身材,反而是在他的腿上,她怎么记得这人有腿伤。
想到这里,她走近陆聿身旁,说道:“陆公子,我们走吧!”
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
陆聿应了一声,安静地走在江尧身后,他这次没带随安过来,只剩下他和江尧在月色中慢慢走向医馆。
秋风飒爽,鼻腔中难闻的气味冲淡了许多,江尧放慢脚步,和陆聿并行着,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似乎格外美好。
江尧本着大夫的职责,问道:“陆公子的腿还疼吗?疼得话还是要用药的。”
“好很多了。”陆聿脸色如常,眼神却心虚地看向旁边,垂下去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动了动。
可这会儿光线暗,白日的长街只剩下客栈的微光,江尧没看见陆聿的表情,只当做他是真的不疼了。
“那就好。”
她叹了口气,江北延的死是她没想到的,医馆内远道而来的商贾都由四陈他们接待,这会儿估计完事了吧!
江尧的身形虽未完全张开,但她在女子中个子已经算得上高挑。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身影落在陆聿的眼里,却觉得她有些单薄瘦弱,仿佛寒风经过,便能摧毁这个小身板。
可他一想到她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以及今日淡定处理江北延身后事的样子,他便知道,她从来不是养在内宅的菟丝花。
“江姑娘,我有一事相求。”深思熟虑后,陆聿决定如实相告,他没有理由瞒着江尧真相,让她陪他陷入困境却毫不知情,“江北延暴毙的死相与我一位故友亡故时的模样十分相似,当年我们也没有查出原因。”
江尧知道陆聿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死状相似就是同一人所为?有这种可能,但又不能完全确定,她继续问道:“相似?可以仔细说说吗?”
陆聿转头看了眼四周一片漆黑,回头就看到江尧严肃地抿着嘴唇,细眉微蹙着。这显然是江尧沉思时的小动作,可在他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爱。
这姑娘胆子是真的大,要不然也不会在黑咕隆咚的街上和他谈暴毙之人的死相。
说完后,江尧也感觉到了这话说得场合不对,毕竟在晚上的大街上说死人,的确有点瘆人,可她又感觉陆聿不会在意这些。
陆聿的确不会在意这些,但他扫了眼江尧身上的衣裳,穿得并不厚,更何况这几天正值秋末冬初,在外面站久了江尧这一身总会冷的。
他掩住眼底热切的关心,说道:“回去说。”
江尧并不着急得到陆聿的回答,她步伐未停,眉眼微弯,笑道:“陆公子和我合作是为了查清真相,我也愿意与你一起查找原因,那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在她看来陆聿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既然合作的目的不在开医馆,还不如终止算了。
陆聿一晚上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垂下眼眸看着个子刚到他唇边的姑娘,深色的双眸中流露出不解和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在抗拒他。
虽然江尧说话时一直笑着,但她的确在抵触他的靠近,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合作还继续。”陆聿悄声地望向江尧,月光刚好洒进她澄澈的眼眸,干净又纯粹,他压抑住嗓音里的失落感,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江姑娘,你是很……厌恶我吗?”
厌恶两个字从他嘴中说出的时候,心情复杂的不只是陆聿,还有……江尧。
她对陆聿的感觉很难说,她见过陆聿的手下杀人毫不留情的样子,也见过那个少年僵死之时,陆聿无动于衷的样子。
江尧一直把陆聿当做历史中手段狠辣的将相王侯,面对他这种身份的人,她不是感觉惶恐或者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陆聿手段残忍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是生活环境导致的,总而言之,他的对错与是非不是她一个外人来批判的。
可……她的仅存的良知让她不愿意靠近陆聿。
“不是。”江尧话音未落,就感觉陆聿的目光微沉,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说出来的话不像真话,可要说她厌恶陆聿,这两个字太重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陆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厌恶你呢?”
见陆聿又想说什么,吓得江尧落荒而逃。
仁济堂还未关门,这会儿已经没了病人,江尧走进医馆内,木椅上坐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燕商放下茶盏,带着笑意的眉眼远远看向她,轻声道:“小娘子,我受伤了,来找你看病。”
江尧看清燕商的那张脸后,心里只出现了两个大字。
完了!
陆聿还在后面,她现在去拦人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