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靠
开机当天,众人烧香拜佛。
千葵站的位置是风向口,烟雾飘到她跟前,刺激性太强,给熏眯了眼。
烧完香,剧组正式开拍。她的戏份从明天开始,今天的任务是观摩学习,她放好自己的小马扎,静静坐在一边观察。
第一场是男女主中间分开的场景,整部剧的高/潮转折点。
千葵暗地咂舌,一上来就是这么需要爆发力的戏份,不容易。很快,她觉察到不对。
谈霍隅没入戏。
更让她不解的是,导演没喊停,似乎没有想要重来的念头。
“咔!”
“第一场还行哈,再来一次看看,南雪你情绪稍微收着点,谈霍隅再放一点。”
还行?
千葵黑不溜秋的眸子泛起迷惑,脑袋里想起专业课老师生气的脸,肩膀抖了三抖。
还好,导演说再来一次。
最终,这一条拍了三遍。
虽然导演那过了,但千葵暗自揣度,这段放在老师那,也会是合格的片子吗?
“小爱,你怎么看?”千葵仰头望了会天,问身侧同样坐在小马扎上的助理。
“差不多……吧?”
千葵沉默着。
“怎么,姐你觉着有问题?”
“……没有。”
她这个演技水平,能觉得有什么问题?看个乐参与参与罢了。
导演目前的要求,千葵想,她应该不会过度NG,边想边肯定性点头给自己鼓励。而后,十度出头的天,倒了杯冰水一口饮尽。
现场有条不紊,处于工作状态的人不会感到难熬,对于千葵却不一样,看到第四场戏时,她默默拿出剧本,钻研自己的戏份。
脑袋累了就玩会手机,千葵玩手机一般是看电子书,很少上网,不爱玩大型网络游戏,唯一忠爱的游戏是开心消消乐,耗时、解压、不费脑子。
连通十关后,屏幕弹出卡通样式的小黄鸡猫头鹰,下面三个大字‘十连胜’。千葵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几颗洁白贝齿展现出来。
太阳欲烈,千葵后知后觉摸着肚子,有点饿了。那边拍摄没结束,自然是不可能提前吃饭的。赶巧,刚想到这,上午的拍摄结束了。
期待在打开盒饭的瞬间化成乌有,千葵脸庞上的笑意尽数淡去。
番茄炒蛋。
这可不兴吃啊!
“姐,怎么了?”小爱吭哧吭哧扒拉着,见她没动筷,关心问道。
千葵晃了晃头,犹豫几秒,道:“明天和……算了,没事。”开口三个字便觉着不好,若是有心人知道,只怕又会是一番铺天盖地。于是,后面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千葵吃饭动作异常小心,入口的食物完全避开番茄炒蛋,小爱又怎会没察觉?“姐,你不吃鸡蛋啊?”她轻声问。
“嗯,之前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就不能吃蛋了,吃了就拉肚子。”
“点份外卖吧!”小爱瞅着那浸满红汁的米饭,决定道。
“不用,我吃这边没有挨着的,不然浪费了。”
话虽如此,可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番茄炒蛋几乎是盖在上面,她能吃的有多少。
一顿匆忙的午餐结束,剧组像是机器按下启动键,呈着秋日暖阳,再次运作起来。
千葵拉开背包拉链,低头翻找。光线照在她身上,给她添上一层朦胧。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而后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不是才吃过午饭?没吃饱吗?
谈霍隅纳闷。
趁机打开手机操作一番,临走嘱咐小高:“我外卖了点东西,等会去门口拿一下。”
“诶……”买了啥?
半小时后,小高知道自家艺人买什么了。
一杯燕麦奶,一份三明治。
小高回想中午的盒饭,量确实不多,不怪他哥饿了,只是这才过去不到一小时……是不是饿得有点快?
中场休息,要换一个场景。
谈霍隅得以休息片刻,他从小桌上直接拎起东西走向千葵,三步。
彼时,千葵正在猛喝水。
一只精壮的手臂陡然出现在视线内,食指勾着一个装食物的纸袋,吓得她抖擞一下。
千葵抬眸,是谈霍隅。
他还是那副面孔,却是剧里的装扮,一位阳光开朗的男大学生,青春靓丽,眼神倒是透着几分她不懂的熟稔。
视线交汇,谈霍隅觉出她眼底的不解。
“抱歉,昨天的赔礼。”
昨天……千葵扶额。
她不明白谈霍隅为何揪着不放,明明是一件双方说开就谁都不欠谁的事,被他弄得这样复杂。
“不用的……”
“中午没吃饱?”谈霍隅一句话堵住她的拒绝。
粉嫩的舌尖探出唇,舔舐上唇瓣。她闻着味儿了,纸袋里是燕麦奶,挺香。
终究没能抵过食物的诱惑,千葵面带羞意:“那谢谢了。这多少钱,我转……”话说一半,男人那张清隽的脸沉下两分,改口说:“那明天给你买咖啡,算这餐的回礼。”
谈霍隅这回啧了声,应下她:“行,但是这餐估计抵两杯咖啡。”
既然她要算清楚,那就算清楚吧,她舒心最重要。他算是看出来了,千葵不想欠他一分一毫。
而且,两杯。
算两次,不算一次。
钱钟书曾说: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分就这么结下了。[注]
果真不假,他们这一请两还,情分更深。
千葵确实盘算着两人在人情、金钱上清清楚楚的算盘,毕竟,就算是朋友,她也不喜有金钱上的纠葛。何况他们本不是相熟人,更没有任何理由去承人情。
谈霍隅主动提出平衡方案,她也乐得自在。另外,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第一天准点收工,没有夜戏,千葵早在第一时间回了酒店。
夜幕落下,千葵忽然想玩一局游戏。
或许是冥冥注定中的使然,在她即将点进开心消消乐时,手指转了个弯,点去了一年都难得进去几次的微博。
接着,主页出现了关于《抱紧你》的最新消息。
「@咔咔娱乐:最新消息最新消息!路透确定@谈霍隅饰演男主角,@南雪饰演女主角……女三号扮演者@千葵。」
微博才发出不到一小时,评论却很多,好奇心驱动下,千葵点开评论区。内容乍一看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经过两天的相处,千葵对有主要出演人有了基本认识,这情理之中也更客观。
@静于一隅:我家哥哥又拍戏了,家人们多多包涵[抱拳]
@谈哥加油冲:谈哥,答应我,这次要进步[加油]
@星河入梦:得亏谈霍隅有那张脸,看脸就好,不然……[捂脸]
高楼全是讨论谈霍隅的,貌似不论是粉丝还是网友,对他的演技都有清晰的定位,看得千葵只剩叹息。
接下去是探讨南雪的,千葵对南雪了解不多,经过短暂的相处,她知道南雪是个好相处的人,再就是之前的观摩,演技方面,南雪比谈霍隅强点。
评论与千葵的观点一致。
@南城有雪:咱就是说,谈霍隅配我姐,是不是只能看脸了[发呆]
@雪地里找南南:咱姐有点子演技在身上的,可以不光只看脸@南城有雪
@坠了坠了:有但不多@雪地里找南南
再往下,千葵表情开始渐渐古怪,小脸鼓着,一边的眉毛往上翘,整张脸都在用力。这是吃瓜吃到自己家?
@糖果咖啡:没人说千葵嘛,刚去看了下这妹妹,颜好可!
@鸡蛋灌饼不加鸡蛋:这名字太陌生了,我刚去搜了下,发现这姐真的可以啊,绝美![流口水]
@有点意式:千葵这名好久没看见了,如果真的是那位,楼上两位别抱太高期待
@瓜田里的猹:有瓜?好心人详细讲讲?
@早C晚A:千葵,四年前出演大型古偶仙侠剧中的天仙第一美出道,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总结来说就是:容颜符合的不能再符合,但是演技一言难尽,可以用人神共愤来形容,除了脸还是脸,主打一个试试就逝世。
屏幕上的指尖在泛白,手指主人温和的眉宇此时蹙成一个‘川’。
这是深深扎在千葵心里的一根刺,四年前失败的惨训她还记忆犹新,窒息感如海浪般袭来。
犹如被丢尽海里,被蓝色包裹,不留一毫缝隙,湿咸的海水灌满鼻腔,失重感无边无际蔓延,四周只剩静谧,空无一人。耳鸣开始随来,大脑无法运转,四肢沉重到无力划行。
须臾,一串气泡涌出海面,人也跟着上浮,鼻尖钻出水面的那一刻,空气给身体注入灵魂,眼睑掀起,整具身体变得生动。
“姐?”
千葵猛地回神,可以呼吸了。
不适感宛如退潮,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没事,”她摆摆手,深呼吸几次,“今天没什么事,你回房休息吧!明天有得忙。”
小爱担忧的情绪很重,一刻不敢松懈,留夜照顾的话即将脱口而出,只见千葵起身进了卫生间。小爱不放心叮嘱:“姐,有事给我打电话。”
千葵没回答。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她整个人跽坐在门后,手中攥着手机,如海上浮萍。
四年了……千葵当然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道理,也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再像从前那般不堪入目,稍好一点点而已。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说到底,对于演戏这件事,她还是不够有信心。
缓过来后,千葵本意是退出微博这个是非之地,不想无意一瞥,竟让她无奈又心酸。
@我是课代表:看了评论,我来总结一下:简而言之,这是一个花瓶剧组。但是我希望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花瓶剧组?第一次见这种描述。他们剧组真是厉害,能做到一整个主演都颜值在线但没什劳子演技。
千葵往衣兜里掏,空空如也。起身出卫生间去翻行李箱,在箱子夹层里找出一个金属小方块。
‘嚓——’
一簇蓝色的火苗在空中摇曳,熠熠生姿。
有点想了。
千葵轻咬着下唇,眼神迷离。
继续翻找,却没能找到她想要的。
难道没带来?不应该啊!千葵问自己。
有些瘾犯了,抓心挠肝的,心里想的不行。
千葵套了件外套。出门,也没和小爱打招呼。大晚上独自出门买烟这种事,小爱肯定会劝她,或者帮她买,但是没有这一环节,怎能尽兴?
酒店位置相对偏僻,附近没有她想要的牌子和口味,想要买只能去十公里以外的商店。
千葵正发愁要不要去,一辆车正正当当停在她身前。
是陨石灰的吉普牧马人,颜色不张扬却能让人记住,还生出一股狂野、有内涵的意味。车窗全黑,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千葵笃定里面的人在看她。
车窗降下,那张脸不能在熟悉。
不是谈霍隅又是谁?
他居然会开这种的车,意想不到。千葵认为他会走商务风,最多SUV,没成想……
此刻,他身穿自己的私服,与白日完全两个风格,虽不至阴郁,但有点生人勿近,一如昨天在机场的模样。
“要去哪?”
千葵探出头,往车里瞥了眼。
没人,小高没在。
“上车?”千葵没回话他也没在意,又问道。
千葵答非所问:“想买个东西。”她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谈霍隅每次看向她,周身那股冷气便会弱几分。
她是敏感,可不会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谈霍隅:“赶巧。我也要出去买个东西,一道吗?”
是挺巧,但真就这么巧吗?
都说世间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往往看似巧合的事情内中都有着必然的关联。[注]
与和谈霍隅一同去买东西相比,千葵更愿意选择忍下那若有若无的瘾。她要是上了这车,又要承他的情了。
“嗯?”谈霍隅在等她回复。
“也不是特别想买,不买也不是不可以。”千葵咽了口唾液,斟酌道。
这是拒绝了,谈霍隅哂笑。
从千葵的角度看去,他眼尾那颗痣因他笑而牵动着上扬,触发着撩人的嫌疑。
能大晚上特意跑出来买的东西,肯定不会是无所谓的,既然想去却婉拒,这是多想和自己不搭边。谈霍隅没再多说别的,只是语气夹着诱惑,问:“不去吗?都出来了,刚好我也要买点东西。”
千葵两手插上衣口袋里,踌躇不定,漆黑的眼睛沽溜沽溜转,手指摩挲着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冰凉的外壳此刻已有些温热。
还是去吧?
视线悄悄看向男人,他都带着口罩,也没人认识。明天就有戏份了,肯定不像今天这样轻松。
千葵默默点头,转身去拉后车门,纤纤手指碰上车把手时,传来一道声音。
“坐前面。”
啊哦…千葵嘟着嘴巴绕到车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车里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气味很像,千葵缓缓嗅着,不敢大喘。
“去哪买?”
千葵报了商店的名字,谈霍隅发出‘呵’的笑声,不是冷笑,不是讥讽,是带着爽快意味的笑,像是紧绷久久之后的释放,她似乎能从那声笑里,感受到他细微的愉悦。
“我也去那。”
也?千葵瞳孔骤缩,他们真是那很少的巧合之一吗?
等等,也去那?那家店以烟酒茶出名,其中属烟为最。难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去买烟的?他粉丝知道他抽烟吗?很快,千葵又意识到,这样一来,他不是也知道自己去买什么?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逃离。她像经历什么了不得的事,坐在副驾驶坐上战战兢兢。
越往中心开,车越来越密,十公里开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到。两人一同下车,踱步进店中。
谈霍隅径直走到店里面,那里是卖茶酒的。
千葵则停在偏靠店门的地方,迅速拿了包自己常抽付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口袋,逃似的回到车内。
视线穿过车窗,千葵看见谈霍隅从店里间走到收银台。他这次没穿一身黑,是灰与白的搭配,这比一身黑更显得身形高大,肩膀宽阔。他眼底迸发出找寻的目光,略了一圈,最后停在车窗。
明知男人看不到,千葵心尖还是乱了一下,只因他的眼神太似火炬。
没等多久,谈霍隅回到车里。
他买的大概率是酒,礼盒装的。
千葵眉头耸动,他竟是喝酒的?
两天积攒下来的好感当即去无踪,眉间还没平复,听见他问:“买了什么?”
“没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而且疏离、冷漠。
谈霍隅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脖颈间喉结上下滑动着。在这之前,她就算是刻意保持距离,也是礼貌的,温和的,不似这般。
“盒子里是香槟。”他先开口说。
果真是酒。
千葵玩弄着衣服的拉链,唇畔勾起一个弧度,讽刺意味十足:
“烟。”
“什么?”
“烟。”千葵红唇一张一合,“买的烟。”
话音落下,她以为谈霍隅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亦是静静不语。
也是,烟和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