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拢
当千葵意识回归大脑，眼前一切开始清晰，前面那辆黑色小轿车已经不成形状，金属框架凹陷变形，车窗碎成玻璃渣，混合暗红鲜血铺满在地。
黑色轿车被撞翻时，车尾磕到她们的车头，撞击力使小车旋转一些弧度。
千葵脑袋来不及避开，与车窗发出一道闷哼哼的响声。额头立即出现一块红印，红色印子衬得她肤色愈加白皙，且渐渐有渗血迹象。
万幸，有安全带箍着她，车没翻也没飞。
千葵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片场，范导愣怔一秒，极快恢复正常，打开手机给她打电话。
谈霍隅时刻关注范导动向，黑眸如鹰，锐利严肃，双手紧攥，冒出密密冷汗，见电话接通，手心愈发湿腻，耳朵下意识竖起，全心贯注听范导打电话。
“小葵，你那边还好吗？”
“范导，我是小爱，姐还在做检查，应该没大事，被前面的车剐蹭了点，但脑门上被撞出外伤了，医生说观察会，看有没有脑震荡。”小爱今天没和千葵一辆车，酒店出发前，她折回房间拿东西，千葵先走一步，出事后她直奔医院，接到范导的电话。
听到如此，范导担忧千葵脑门上的伤，红了肿了上镜可不方便，他开口：“小爱啊，你好好照顾她啊！和她说，今天不用来片场了，好好养伤，脑袋不能出事。”
脑袋受伤？
谈霍隅抬眼，漆黑的眸子直盯范导，像根钉子，狠狠嵌入。
范导想忽视这道目光都不行，没等谈霍隅问，他主动说起：“医院观察有没有脑震荡，别的问题目前没有，额头磕破了个口子。”
听及此，谈霍隅七七八八的心放下两成，心底盘算还得去一趟才放心。
“等会杨导说，千葵的戏份往后挪挪，伤好之前是拍不了了。”范导还在独自念叨安排，斜了眼没反应的谈霍隅，唠唠叨叨离开。
日头正上，小高刚拿到盒饭，谈霍隅接过后，去休息区的步伐停下，转身上了保姆车。
“下午是不是先拍南雪的？”谈霍隅瞄了眼腕间的表。
深灰色的表盘上，时针恰巧和分针重合，指针的尖尖指向正上方的点。
“是的，哥。”小高满头雾水回。
“去医院。”
“啊？”小高拆筷子的动作戛止，怔怔看向他。
谈霍隅重复：“第一医院。”语气不容商榷。
等了会，他没感受到车子启动，催促道：“快点，下午要回来开工。”
小高顶着困惑连忙开车，驶到街道，才小心翼翼询问：“看葵姐？”
谈霍隅没回话，倒靠向座位，阖眼静思。
至于那盒盒饭，早被晾在一边，他连打开的心情都没有。
待车真真正正停在了医院门前，推开车门下车的瞬间，谈霍隅意识到：自己鲁莽了。
但不来看一眼怎能放心？
口罩一戴，高挺鼻尖和薄唇一丝不露，刘海盖住额头，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与眼尾那颗痣留在外，引人注目，抬腿没犹豫往住院部走。
走着走着，有点不对。谈霍隅看向自己空空的两只手，连水果都没带一个。方向一转，迈步向医院边上的商店，他单独挑了点水果，没拿水果篮，水果篮这玩意儿，看着好看，里面水果不见得有多好，就只是体面。
他也想千葵吃点新鲜的。
推开病房门，入眼便是千葵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
响声惊动病号，千葵第一时间扭头。
身影伫立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东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不知怎得，千葵想到两人在机场遇见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颗痣使人眼前一亮。
“咦？谈老师？”千葵刚有动作，谈霍隅胳臂抬起，阻拦她下床。
“别动。”
千葵重新坐好，视线跟随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体：“谈老师怎么来了？”
“脑袋晕吗？”谈霍隅不回反问。
“不晕，医生说观察观察，明天就应该能出院。”
离得近了，千葵脑门上的伤能看得更清楚。
原本洁白干净的额头，一块白色纱布盖在上面，贴着几条白色胶布，几道不规整的红色血痕露在外面，刺人眼目。
“里面有些水果，可以尝尝。”谈霍隅把那袋水果放医用床头柜上，嘱咐道。
“嗯，吃午饭了吗？”千葵点头问。
“车上吃了。”他回。
此刻在门口的小高，经过一个月的修炼，他早已锻炼出一门功夫，面无表情地腹诽。
盒饭明明放在车上，都没打开，吃的怕不是空气……
千葵抿唇，病房悄无声息，静得发慌，总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
“小爱去买饭了。”
“饿吗？”说完，谈霍隅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开始削皮。
“不用了，等会小爱买的饭吃不下。”千葵阻止他。
谈霍隅想到些什么，赶紧将苹果放回去，赞同道：“也是，不能吃。”
“什么？”千葵不解。
“苹果，不能吃。”
“哈？”
千葵眉宇皱出深深的沟壑，不能吃？那买来做什么？她见男人摸了下鼻尖，又咳嗽一下，面上稍有凝滞。
不待她再问，深沉磁性的嗓音娓娓传来：“苹果，平安度过，不能吃。”
千葵：……
看千葵无言可对的模样，谈霍隅若有所思：“医院里信这个，我妈是医生，以前说过，她有次值大夜，一病患送他们芒果，结果那一晚上都很忙，还说最好送苹果，苹果他们不会吃，供在那，祈祷那一晚平安度过。”
千葵深呼吸，两手撑起上半身，问：“你信？”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视线扣在白茫茫的被褥上，扯下口罩，唇边弯钩一个小弧度：“现在在医院。”
五个字在千葵听来，便是信。因为在医院，所以相信。
果然，谈霍隅接下去的话，证实她的想法。
“在医院，按照医院的规矩来，总会好些。”
行吧！苹果平过平安度过，明天顺利出院！虽然她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好的寓意放那也还行，尽快重回剧组拍戏才是正事。
千葵不再纠结这事，转而问：“你下午还要开工吧？”
“嗯，两点半。”
两点半。千葵轻点两下手机屏幕，13：00赫然出现在眼前。
从这去片场，算上提前准备的时间，所剩无几。
“和范导打过招呼吗？”耽误开工时间是大事。
谈霍隅眼神向下，颔首肯定：“嗯。”
千葵见他这样，莫名不踏实，催促着：“快回片场，时间不多了。”
谈霍隅也知道时间紧，不容他弥留太久，临走前，叮咛她：“你在医院小心。”
“放心，出院前我不会吃苹果的。”千葵眼睛弯成两轮月亮，和他开玩笑。
谈霍隅走后没一会，小爱带饭回来，一边打开饭盒一边絮絮叨叨。什么去晚了，食堂菜不多了，看着也不好吃，去外面炒了两个菜，人还多，耽误了不少时间。
“没事，现在吃刚好。”千葵笑眯眯说道。
饭后，千葵往前伸手，恰好让阳光照射在掌心，暖洋洋的，很舒服。
“咦？怎么有苹果？”小爱收拾完餐盒，发现那袋水果。
千葵背脊一直，拿起床头的水杯战术性喝水，踌躇说：“谈霍隅送来的。”
“谈老师？走了吗？”
“你来前几分钟。”
“噢……不过，送苹果。谈老师有心了。”小爱夸赞他。
小爱瞧见自家艺人疑惑的神情，解释道：“苹果，平过啊！”
“我看隔壁病房也有苹果，还说去买几个来。”小爱语气惋惜，慢了一步。
千葵转紧杯盖，圆圆的头颅左右摇晃，样子非常无奈。
怎么也想不到，小爱也……算了，姑且平过吧！
在医院的人，他们的时间分为几类。
一是抢时间，和死神争夺生命，时时刻刻都是争分夺秒，紧迫感十足；二是不紧不慢，不着急、没大病，按照流程稳序排队看诊；三是悠闲晃荡，没甚事做，慢慢熬时间，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千葵属于哪类呢？自然是第三类，头不晕也不吐，却被要求躺在床上静养，什么也不能做，和时间干熬。
同来医院的人说她幸运，出事点就在她面前，前面车上的人现场简单急救后，进医院直通手术室，她除了脑门上破皮，其他看上去安然无恙。
与之不同的是医生。医生们不敢掉以轻心，这种事故中，她这样的最容易被忽略，外表没事，人也正常，殊不知，往往这样的也极有可能伤得很重。
这才有千葵此刻的状态，在排除内出血后，让观察脑震荡。
太阳西斜，黄澄澄的光线逐渐转变为橙色，堪堪穿过窗户，照不到病床。
实在无聊，千葵忍不住打开手机。
刚点进开心消消乐——
“姐，医生说尽量别看手机。”
被小爱发现了。
啊哦……千葵作出苦脸，可怜兮兮：“尽量嘛，看一会也没事？”
她五官本就出色，偏温柔软糯，惹人怜的表情一摆，黑色长发修饰雪白的脸颊，模样更显动容，谁都不忍心拒绝。小爱作为助理，也不例外。
对视三秒，小爱撇开眼神，藏在背后的手握紧两下，使出杀手锏：“就今天，明天没事咱出院了，早点好早点开拍，是吧？”
千葵有多担心影响进度，小爱最了解。不想，千葵这次无所畏惧。
“除了这破的皮，没有别的事，都检查过了！”千葵横着食指，指向那块白纱布包扎的额头。
“那姐，咱看十分钟？”
“一小时。”
一小时就一小时吧……小爱叹气，其实她也不觉得千葵有什么大事，只是医生那样说。听医生的话，是本能。
“诶，姐，微博出新功能了。”小爱情绪激动。
“哦。”
见千葵不在意，出于职业敏感，小爱郑重叮嘱：“姐，新功能SVIP能看见近期谁访问了自己的主页。”
“嗯？”千葵眼睛终于从开心消消乐挪到小爱脸上，嘴下不留情，“成□□空间了？”
小爱噗哧笑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姐注意点，别用大号随便点人主页。”
“知道啦！我都不怎么用。”千葵嘴上这样回，手指很诚实退出游戏界面，转到去了微博。
当然，是小号。
千葵从不认为自己的僵尸小号会有几个人访问，所以当屏幕上弹出一个ID近期访问二十次后，她一整个傻掉。
小指托着的手机一下变得沉重，迷人的鲶鱼眼一点点睁大，呼吸缓慢且绵长。
这是谁？
千葵点开头像，顺着主页看下去，有一条微博配的照片是——酒店一角和天空的合影。
是剧组的人？
再往下翻，又出现一张照片。与前一张不同，这张里面东西复杂许多。
图片里某个点勾着千葵，脑力有个声音在她耳边立体循环：“点开！点开！”
她手指哆嗦，放大照片。
是那辆陨石灰的牧马人。谈霍隅的车。
千葵压下诧异，她一直是敏锐的，善于捕捉身边不寻常的事情。只是有些事她没深想，也不敢深想，害怕相信。现在事情摊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
一旦想明白，所有串不上的事情便都串上了。犹如杂乱无章的珠子，通过一根线串成一个有艺术欣赏的物品。
如果是这根线，之前所有的不符合逻辑的事都会变得符合逻辑。难怪会说：看似不符合逻辑的事，往往却是最符合逻辑的，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会去和她探讨演技相关的东西；会注意她中午没吃饱，买燕麦奶和三明治；会在发现她疏离后第一时间拉近，保持原样；明明知道时间不充裕，还是跑一趟医院；会说在医院，相信苹果；甚至机场说送她？
千葵拍拍脑袋，想不通啊！为什么呢？
“小爱。”她猛地喊出声。
“姐，怎么了？”
“你谈过恋爱吗？”
一个问句抛出来，小爱吓得蹭站起来，脑子里闪过十八种可能。
小爱伸出右手，拇指压制小指，诚信可见，语气坚决：“姐，我现在一心奔事业，绝对没有恋爱的想法。”
千葵：……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问问。”
“哦……但是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唉，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现在没有想法，那以前谈过？”千葵尽量不打草惊蛇。
小爱坐会凳子上，开口是鲜见的沧桑：“嗯，上半年毕业分了。”
分开了啊……千葵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斟酌措词：“一开始，为什么在一起？”
“互相喜欢呗！”
对！喜欢！千葵用力点头，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那你说，不了解，会喜欢吗？”她又问。
小爱狐疑，怎么她姐今天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难道……姐喜欢上谁了？
“姐，你喜欢上谁了？”
千葵手机跌在被面，严肃道：“没有的事，我问你呢！”
“不了解会不会喜欢？当然会！一见钟情！超浪漫！”
“因为脸？”
“额……颜也很重要的。”小爱转念一想，直接问，“谈老师吗？”
千葵否定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小爱话音没完全落下，就答：“没有，别瞎说。”
小爱哑然，心里一堆话问不出口，闷闷的声音入耳：“如果一个人喜欢你，但是却不开口，这是为什么？”
得，不是她姐喜欢谁，是有人偷偷喜欢她姐，还被姐发现了。小爱放心了，大胆豪言：“可能怕被拒绝，不敢说？或者不方便说？这样的人很多啊，暗恋嘛！世间暗恋人千千万，不稀奇。”
“姐，是谈老师吗？”小爱实在憋不住。
“没有，别瞎想！”
千葵自觉躺下，被子朝上拉，连脑袋都遮着。
暗恋吗？
这玩得哪一出啊？烦人。
被子底下，千葵苦皱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