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
那晚，千葵趁谈霍隅没注意时，悄悄离开。出房门后，她才后知后觉背心冒出的细密汗珠。
第二天，两人默契不提前一晚的事，他们仿佛又回到之前，默默拉开距离的气氛包裹他们。只是这次，谈霍隅没有朝前一步，千葵的态度也更坚定。
又过去几天，千葵伤口结的痂慢慢脱落，新长的肉和周围还有些不一样，不过不影响，化上妆完全看不出区别。不敢耽误时间，千葵立马重新投入拍摄工作。
千葵只和两位主角有对手戏，此前已经和南雪把外景的戏份完成，这次剩下的集中在她剧中的房子里。她和南雪配合相当顺畅，很快，只剩最后一场和谈霍隅的戏份。
剧情发展在夜间，他们自然拍夜戏。
千葵回想着剧本内容，与此同时，范导喊三二一。
场：XXX
景：文诗公寓
时：晚上
人物：崔尧、文诗
文诗的家在老公寓楼（无电梯），物业不是很规范，周围充满烟火气息。
客厅里，顶灯昏黄，浴室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布艺沙发上摆放着几个娃娃，沙发背后有一面照片墙，上面有许多张两人不同的合影，甜蜜的、搞笑的、故意扮丑的，相同之处是照片上的人，都是这两个面容有着八分相像的女孩。
文诗走出浴室，身穿法兰绒睡衣，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门铃响了。文诗起身走到门口，开门。
崔尧出现在门口，身带酒气，眼睛泛红，将文诗认作文谧，不分清白抓住文诗。
崔尧：文谧，你在家，终于肯见我了。
文诗：我不是文谧。
文诗想掰开崔尧的手，挣脱不掉。外面寒冷的风涌入，文诗打颤，看着醉醺醺的崔尧，她将门半遮掩，留出一条缝，让他进屋躺在沙发上，同时给在外地的妹妹文谧打电话。
文诗：谧谧，今晚能赶回来吗？
文谧：怎么了姐？我今晚回不去，得明天。
文诗实话实说：崔尧喝醉跑来家里了。
文谧惊道：什么？
崔尧忽然坐起身，盯着文诗，一言不发。
文诗：他现在在沙发上，你认识他朋友吗？让人来把他带走。
文谧：我找找。没找到就让他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怕他乱来的话，姐你把房门反锁。
文诗点头，知道妹妹的对崔尧放不下，她把披散在肩上的黑发随意抓了个马尾，走到崔尧面前。
崔尧揉了揉太阳穴，仰视文诗，神情缱绻：谧谧。所有的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不是吗？
文诗：知道自己是谁吗？
崔尧缓了三秒：崔尧。
文诗：知道自己在哪吗？
崔尧即刻答：见谧谧。
文诗扶额，问：知道我是谁吗？
崔尧愣住，仔细看着和文谧有几分像的文诗，犹豫了，‘文谧’两个字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文诗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进玻璃杯，端出来递给崔尧，崔尧没接，依旧注视她，文诗把水放在茶几上。
崔尧突然说：文谧。
文诗：我不是。
崔尧抓住她胳膊，受到伤害的表情浮上脸：你——
手机响了，崔尧的话被打断。文诗当着崔尧的面接电话。
文诗：怎么样？
文谧：没找到。
文诗：留他住一晚？
文谧：我这边结束尽快赶回去。
文诗：好。
文诗挂断电话，再次掰开崔尧的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除去电视在播放广告的声音，没有其他声音。
崔尧泄气，低头喃喃：不是吗？
文诗再向他看去，他已经歪着脑袋昏睡过去。文诗定定看他几秒，无奈叹气，转身去文谧房间，拿来毛毯，隔着毯子钳住他的脚踝、摆正，最后毯子盖在他身上。
崔尧迷迷糊糊：谧谧……想你……为什么……
文诗盖好毛毯后起身，将大门留下的那条缝关好，电视关掉，顶灯换成柔和的小灯，客厅变得昏暗寂静。
崔尧：谧谧……我不怕麻烦……
文诗听到后打开手机，点开和文谧的聊天框，最后什么都没发，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咔！”
范导喊停：“小谈表现不错！千葵啊，最后他说不怕麻烦那里，你表情没对上，是叹气，不是动容。再来一遍啊！”几秒之后，他改口说：“千葵，补拍你的镜头就行。”
这场，谈霍隅超长发挥，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所有场次拍得最好的一条。再来一遍不一定有这表现，直接补拍千葵的镜头更省事。
刚才，谈霍隅一米八几的身高躺在一米六的沙发里，从小腿到脚跟全搭在外面，偏偏嘴里还低语。
重想那晚两人的对戏，他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前半段还没昏睡过去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眸专注又深情，明明长着一张硬朗的脸庞，可那个时刻看过去就是温和的，为之动容的，整张脸都柔和下来。
——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不是吗？
——我不怕麻烦。
千葵有一瞬间的停滞，影响了后续拿手机的动作，接连的动作不够连贯、顺畅，加上眼底透出不易察觉的失神，一同被镜头捕捉。
她被扰乱了心神。
入戏的是谁？
自我代入的又是谁？
那晚她说麻烦，他却说不怕麻烦。
是台词，也是他发自内心。
因为千葵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体验派。
她尽力摒弃谈霍隅表演时的画面，重新进入戏中。
这次，没有谈霍隅，只有她。从最后一次起身开始，到关上房门，非常顺利。
长镜头一过，千葵正式杀青。
千葵面向众人深深鞠躬，她去到监视器，和范导打招呼。
范导起身，欣慰说：“千葵，咱有机会再合作。”
“范导辛苦了。”
“咱七月上京见！”
“七月见！”千葵点头应下。
千葵走出范导那圈，碰上过来的南雪和谈霍隅。
“祝贺葵葵！”南雪第一时间送上祝福，打开双臂。
千葵莞尔，拥了上去，下巴抵在南雪的肩头。
两人互相拍对方的背心，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个温暖的拥抱。
“等我杀青，我去找你。”南雪与她约定。
“等你。”
松开南雪后，千葵眼见谈霍隅也对她做出同样的动作。
千葵顿了一秒，没扭捏。她扬起笑，笑得眼睛都泛光，慢慢朝谈霍隅靠近。
和南雪不同，谈霍隅高出她一个头，千葵脑袋直接靠在他胸口上方，他的心跳她听得一清二楚，他特有的气息尽数扑进鼻尖。
像在机场见面时闻到的那样，清爽、清新。
少顷，千葵先松开。她听见谈霍隅说着和范导一样的话：“七月见。”
“七月见。”
他似乎在犹豫，终了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抽烟小心点。”
千葵黯然，道：“你也是。”
他没再说别的，仿佛方才的两句话只是表演。
千葵望着片场，来来去去忙碌的工作人员，一张张熟悉的脸，不知怎的，心里空落落的，她彻底结束《抱紧你》剧组的工作。
最终那个镜头结束后一直憋着的情绪，骤地爆发，泪水从眼角无声涌出，不为人知，留在隐秘的夜晚。
千葵第二天打开房门时，小爱拎着袋子进来，袋子上的logo是那只橘猫。
“你去买咖啡了？”她问。
小爱迷惑：“没有啊，不是姐点的？我过来看见放门口，顺手拿进来的。”
门口？
谁送来的？
千葵打开袋子，里面有一杯咖啡和一个面包，杯子上贴着标签——燕麦拿铁。
或许，她知道是谁送来的。
千葵给他发去消息：“？”
还没滑出去，他便回复。
「谈老师：庆祝杀青。」
千葵眉头挑起，感受着温暖的杯壁，送都送到了，还能咋样？她边叹气边回他：谢谢。
她离开剧组第一时间去见了经纪人乐姐。
“乐姐？”千葵推开乐姐办公室的门，轻轻喊道。
进门后才她看见乐姐在打电话。乐姐朝她比了一个等会的手势，又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在那等。千葵瞬时闭上嘴巴，乖乖坐在沙发上。
好一会后，乐姐挂断电话，询问：“感觉怎么样？”
乐姐问的自然是剧组方面，明明是手机上谈过的话题，面对面说起来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还……行？”千葵无法确定成片如何。
乐姐再说，便是接下去的安排：“葵葵，暂时可能没什么工作。有部正剧的配角，在接洽，还不知道怎样，到时候有消息，和你说。有其他的本子也好综艺也好，我也会发给你。”
千葵一早猜到，没有什么失意的，圈子就是如此现实。她一没人气，二没演技，三没作品，这样的空窗再正常不过，一切还得等《抱紧你》播出，看反响如何。
见千葵不说话，乐姐化解道：“不着急，会有本子的。刚好下个月要过年，回去陪陪家里人，当放年假。”
“我知道的，乐姐，”千葵看乐姐误会她的想法，也没作过多的解释，“都是正常的。”
这天之后，千葵正式进入休假状态，她干了几件事。
一月初，她掐着谈霍隅的杀青日子，给他点了份咖啡外卖，同时发去消息——杀青快乐。
谈霍隅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时，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点了外卖。他问：“我的？”
“谈先生是吗？”
“等会，我现在过去拿。”
挂了电话，他招呼来小高：“去门口拿份外卖。”
他看着熟悉的橘猫logo，答案呼之欲出。
燕麦拿铁、面包。
手机震动。谈霍隅瞥一眼后，低头失笑，笑完又抬头，望着明净的天空，和薄薄的云层。
她真是算得清清楚楚啊！
麻烦吗？解决掉的麻烦还会是麻烦吗？谈霍隅算着合约日期，心生一计。
一月中旬，上京下了场大雪，白色铺满整座城市，红墙白雪，造就最美的景色。
南雪的语音也在这会打来。
“葵葵！出门赏景吗？”兴奋的情绪隔着电话传到千葵耳边。
千葵寻思没什么事，答应她：“好。”
“你在家吗？咱中街见？”
“可以。中街最大的花坛。”
中街最大的花坛呈圆形，直径达足足百米，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此时，点点白雪缀在花朵上，摇摇欲坠。
雪后放晴，永恒不变的自然规律。冬日的太阳从不会像夏日那样火辣辣，暖暖的光照在花瓣上，白雪逐渐消融，化作一滩水，顺着花心而下，混作泥土里。
“葵葵！”南雪人未到声先到。
千葵抬起头，看见穿着米色大衣的南雪，大衣长到小腿，衬得南雪愈发高。
“葵葵，你这衣服很减龄啊！背上包去上课吧？”南雪和她开玩笑。
千葵穿得短款翻领羽绒服，粉色的。她没有将衣领翻下去，竖起来的，恰巧包住脖子，遮到一点点下颌角，本就不大的脸更显小，下身是靴子和一条A字格子呢裙。
经南雪这么一说，千葵低头打量自己，确实像去赶早八的大学生。
“南姐，我不穿厚点明天就感冒。”千葵挽着她，嘟嘟囔囔。
南雪叹声气，顺带愁道：“年纪轻轻身体不太好啊？你这要是冬天走红毯，第二天不得躺床上？”
“猴年马月呢，不着急。”千葵到看得开，调侃着，转头问，“想去哪逛？故宫？”
“都没预约，故宫这会还能进去？咱去寒林寺。”
千葵早把答应南雪一起去寺庙的事忘了，本就是含糊应下的，当时她尽想着怎么和谈霍隅理清关系呢！哪成想南雪杀青没两周直接拉她过来。
望着眼前的寺庙，黑顶黄墙，黑顶盖着一层薄雪，黄墙上一个个圆圈，里面写着‘佛’字。
千葵内心就像被雪压弯的枝头，一点一点的。
旁边排队人的言语随风入耳：“心诚则灵。”
千葵更是生出要逃的心思。
“票买好了，进去吧！”南雪回来，拉千葵进寺庙，“你不想情感方面，事业也行呀，来年活多到忙不过来！”
千葵想说——寒林寺情感最出名，姻缘寺的名声在外盛传。看着南雪真诚的模样，咽回肚子里。
进门三根香。
千葵跟着南雪一路向里，点燃黄香，走到门前正中央，四面弯腰拜拜，完成一系列仪式。
拜完后，两人在寺里闲逛。
话聊着聊着，跑到谈霍隅身上。
自打杀青送咖啡后，千葵好一段时间没想起他，那天晚上，谈霍隅给她发了张杀青宴的照片，她没回。
“隅哥杀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公司谈，他合约马上要到期，隅哥不想续。圈内都在猜，他会去哪家。”
千葵回想起对戏那晚他说的话，重点在音乐。
他会去哪家公司呢？
“葵葵，别动！”南雪忽地喊住千葵，自己跑远几步。
千葵瞧南雪举起手机对着她，下意识扬起笑容。
“好看不？”
“好看。你站这，我帮你也拍一张。”
两人玩到晚上九点，若不是南雪第二天还有工作，只会更晚。她们分开后，千葵挑出两张照片发朋友圈。那张土黄色墙体作为背景的照片，一看就是寺庙，配上独有的屋檐，非寒林寺莫属。
许是白天谈论到谈霍隅，夜里一人时刻，他的样子浮现在千葵脑海中，深深印下。
睡前刻入脑中的后果——谈霍隅入了千葵的梦。
梦中他又说了那两句话，却不再是戏中的模样，是他原本的样子，是那晚撤谈之后，微醺又清醒的神情。
——喜欢。可以互相监督吗？
——不可以，太麻烦。
“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不是吗？”
“我不怕麻烦。”
到此为止，千葵死死攥着被子，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点亮屏幕，凌晨两点。
千葵解锁手机，微信发现提醒，红色醒目的‘1’，点进去，是谈霍隅的头像。
——姻缘寺？求姻缘吗？
‘姻缘’两个字似乎有电，千葵手一抖，手机掉进软绵的羽绒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