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
北境外的原野上,四散着好些犀珂兵打扮的人。
这里气候干燥,多为草地,少有茂密树林能用于军队掩盖行踪,最多不过是写荒地草会稍茂盛些,能够允许部分士兵匍匐潜进。
不过他们并不怕被敌方发现,因为这里距离云州城还有一百公里。且他们打听过了,云州城最多不过四十万人马,而他们有五十万,他们并不怕。
“都干什么呢!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位身着铠甲的壮汉骑在马上,手执马鞭厉声呵斥,“大夏那位将领不是好惹的,都不要给老子掉以轻心,注意观察,尽快赶往边境军营!”
被吼的几位士兵拎着武器扒开草丛往前走出几步,同身边的同伴小声嘀咕:“切,不就是被人家十万人马反夺回了云州,这畏缩样。自己不行失了城,还好意思在这儿端着架子。我要是他,士兵全降了,我都没脸回来!”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一旁的同伴见马上的将领往这边看了眼,心虚地赶忙制止道,“那位将军既能以少胜多还拿下了云州城这般防御重地,想来不俗。哪怕如今他们的人马少于我们,也还是不要轻心,这次不也只差了十万人马吗。”
那人听了不满,“上次是他们走了运,恰巧让他们钻了空子罢了。这次咱们可是有濛滋的那位将军帮助,怎会还像上次一样?”
马上的那位将领听见底下士兵的谈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犀珂军营确实来了一位濛滋的将军,并十万濛滋士兵,否则他们的人马和大夏不相上下,按先前夺城一战来看,只输不赢,这点他是清楚的,他不比裴信。
而云州城战败后,只有他趁机逃了回来,其余士兵全都降了,这也让他在犀珂国主面前失了价值。
国主将主帅一职交给了他国将领,这让他心下恼火万分。
且不说濛滋在这场战役中所带有的不确定性,单就将主帅一职交由他国将领一事,好比将国家抬手奉上 。一旦濛滋那边动了心思,犀珂连还手的机会都够不着,因为他们几乎全部兵力都已交于敌方。
将领骑于马上默默叹息,叹自己打仗不如裴信,心思不如濛滋,连在国主身边进尽忠言都无法做到。如今,还被派出来做侦查。表面是领队,实则就是与普通的侦察兵无二。
国主昏庸,胆小怕事,却又听信谗言,将领忽视了耳边士兵的窃窃私语,看着前面半人高的大片荒草地,哀叹岌岌可危的国家。
不如也降了吧,大夏倒也不失一个好去处;
降了有辱军人气节,且若降了,家国当真无存;
国主昏庸,人民唾弃,有心之人虎视眈眈肆意折辱,留下又有何用?
将领心中摇摆之际,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传来了动静。
打斗随之而来,裴信带着八百人马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钻出,将在这一带探路的小队直接收割。
将领被打了个措不及防,从马上掉落。
刚撑起身,一把剑就横亘在脖颈间。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清了逆着光的人的脸,愣怔半晌,随即又查探了身旁的士兵的情况,他们全部倒在了草丛中,一根根野草被身体压弯,大片大片倒塌下去。
而在离他不远处,那个刚刚还在嘲讽着他的那个士兵正大睁着眼,面露惊慌,脖颈间淌着血。
他错愕看向裴信,胸中愤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你竟敢!你怎敢!”
裴信微挑了眉梢,面无表情,冷声说道:“怎么了?生气了?当时屠了云州守兵,你下令将云州城主和那些亲卫的尸体悬于城墙时,可有想过,也有人会如你今天这般愤怒,想要手刃仇人却又不能的无助?”
将领无言。
裴信继续道:“今日死在你眼前的,尚非亲眷,刚刚还对你有不满的人,你尚且会因同袍之义而愤怒,那大夏死去的那些人,他们许多是入伍多年的老兵,他们的妻儿老小尚在家中等待,他们又如何?”
将领沉默,旋即悠悠开口:“你既知如此,不是依旧一眨不眨地杀了他们吗?”
裴信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刚刚那些人里,有不乏多数同那些士兵一样家有妻儿老小,但战争便是如此。
战火硝烟中,流离失所,痛失所爱者众。只要战争不停,双方都会有人不断死亡,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失去至亲至爱。
“我不喜战争,身处其间,所知所感比旁人更清楚。
我曾见过一个家庭,父母在失去了儿子后的悲伤,妻子失去丈夫后的沉痛孩子在失去父亲后的无措。
所以,我才会继续执剑站在这里。大夏不会主动挑起战火,但也不会任他人宰割。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来战,我们不会退。我也会尽我所能,让我大夏更多的士兵能回家。”
我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你们的罪过,也没有兵不血刃退敌之能。我只守护我的家国,我身后的人间烟火,旁人不会再管。
因为,他们的野心太大了,永远无法满足。
“你想活吗?”裴信悠悠开口道。
将领愣怔半晌,似在思考话语中是否有其他意味。想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裴信有些不耐,再拖下去,引来其他人就不好了。
“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吗?”
将领咽了咽口水,看着裴信的神情,似在验证话语的真假。
确定他没有说假话后,点了头。
裴信轻哼了一声,果然如他所想,利己者,贪生怕死之徒。不过刚才那一瞬的愤怒倒也不假。
裴信收回剑,一旁立刻有人上前,掰着将领的下巴喂了一颗药丸。
将领被这一举措震惊,立刻就想抬手扣吼,将东西给吐出来。
但刚一抬手就被身旁的士兵反扣住了手,“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裴信转了转手腕,“放心,怕你反悔而已。这药名曰七日落。顾名思义,你只有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内,我要你给我犀珂到云州这一片的全部地形以及你们的作战计划。我会给你解药,别想拿假的糊弄我,一路上来,对这一片还是有点大概印象的。否则——”
裴信弯唇笑了笑,“你明白的。”
他的脸上沾了几滴刚才杀人是飞溅的血,笑意不达眼底,活像地狱走出的恶鬼。
将领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应是。
裴信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将领立刻起身朝军营方向跑去。
刚走出两步又被裴信叫住,“犀珂国主昏庸,听信他国之人谗言,实在不堪国主之位。你又为何这般为其卖命?”
将领默了片刻,“可能和裴将军一样,为了百姓吧。
我是个怕死的,所以我会拼命逃跑。但我偶尔也是想要有些英雄气概。
若我帮了你,你会……”
“大夏会平等对待每一个无辜之人。至于那些士兵,战场规矩,降者不杀。
不过我们也不是善人,需要他们在俘虏营中劳作一年半载,才能如寻常百姓般在大夏生活。”
将领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想要开口询问。
裴信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放心,在大夏,只有犯了大罪,穷凶极恶之徒,又未判处死刑才会琼面,俘虏离开俘虏营后,和寻常百姓无异。只是不能继续参军和入仕罢了。”
将领这才放下心来,“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我会将东西交于你,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你叫什么名字?”
将领摆了摆手,“我名字不同于你们汉人,有些长,你要真想知道,卡迪。”
*
洛念靠在云州城墙上,眺望着犀珂方向那条路的尽头。
裴信已经离开快七日了,令她不免担忧。
“还在看呢?”身后传来的声音惊了她一下,回头一看,是师父苏云意。
洛念回过头撑着下巴,闷闷道:“师父,他们好好会回来的,对吧?”
苏云意走到墙边和她一起望着远方,温声安慰,“当然。裴将军不都答应你了吗?”
洛念脑海中浮现出当时裴信轻拍了她的脑袋,同她承诺会将那些人好好带回来时的场面,耳尖不由泛起微红。
不过倒也因此放心了一些。
苏云意见她没那么绷着,岔开了话题:“不过,方才我走到你身后了你都没发现,回去给我加练。”
洛念顿时叫苦不迭,“师父,我这不是担心心切,一时不查而已嘛。”
苏云意虽说目的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但该练还是得练,这是他为人师的责任。
他扯起唇角,在洛念以为他要手下留情时出了声:“不行。”
短短两字,如冰冷的刀碴落在洛念身上,她顿时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就在这时,城外道路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晃动着靠近云州城。
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带着紧要的军情从敌国的领土飞回,被洛念截下。
信桶里装着的是一张做了标记的地形图和裴信的战略部署。
洛念草草看完,眼睛顿时亮了,同苏意云急急解释了两句就拿着信件去寻刘庞。
“刘副将!裴小将军的信传回来了!”
营帐内的刘庞听见帐外洛念的喊话,蹭的从椅子上站起,疾步往帐外走去。
洛念拉开帐帘就看见了站在营帐中间往外走的刘庞,赶忙上前搀扶。
刘庞伤重,还伤的是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哪怕药效再好,也要少说一个月才能恢复,如今大多时候都是杵着拐杖。
洛念将他扶到座位上坐好,在刘庞焦急的目光中递上了信。
刘庞结果看了两眼,再一次站了起来,“我马上点兵带人过去。”
不过脚步还未迈出就被洛念制止,“刘副将你伤的这般重,还是如裴小将军所言,好生养着。”
“可是——”
“副将若是信我,不如让我带兵一同前往。”
刘庞惊了心神,又撑起身慌道:“你一个——”
洛念望着他,刘庞话收的急,差点咬到了舌头。
他赶忙低头嘶了一声,摸着腿坐下,“你一个小姑娘,就算有些功夫,去做什么。别胡闹啊!战场可不是平时切磋,那都是真的要见血的。”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他说完悄悄抬眼打量着洛念的脸色,见她并未发现异样,才微松了口气。
洛念听他话后思索了两秒,“副将放心好了,我剑术不错,身法也不错的,打不过就跑呗,而且裴小将军不也在嘛,他会平安把大家都带回来的。”
刘庞还要说什么,被洛念打断,“刘副将,我也想为大夏出份力。我医术不行,在这儿呆着也就打打下手,但是我剑术好啊,就让我跟着去吧。”
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当然了,您肯定不能完全信任我,我不领兵,我就想跟着大家去,我很厉害的,不会有事的。”
刘庞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就算我不让你去,你也会偷跑去,对吧?和咱们一样喜欢违抗军令。”
洛念尴尬抬手整了整袖子,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你们军队收编的,不算违抗军令吧。”
不过刘庞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微皱了皱眉头,呵斥道:“什么不算违令,不管是谁,只要站在这儿,都得给老子遵守军令,去了战场上更是如此!”
洛念眼睛亮了亮,“这么说,您同意了?”
刘庞点了点头,“我马上去点兵,老赵领兵,你马上换好铠甲跟着去。
还有,别您您您的,军营不讲这些个繁文缛节,要么和士兵一样叫刘副,要么就和其他人一样叫老刘。”
“好嘞刘叔。”
刘庞讶然,叔?
洛念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摆了摆手就要去领铠甲,“刘叔我先走了啊,你快些点好兵,裴小将军等着要呢!”
说着快步离去,只留刘庞一人坐在那里摸着自己脸上的胡子,慢慢起身,边走边想,我有那么老吗?
也就三十多岁吧,她几岁来着,好像快及笄了,十四岁。
嗯,是该叫叔。
也好,亲切!更何况那人还是郡主,管他叫叔,便宜他了。
想到将军走前告诉他洛念身份时,他还吃惊了好一会儿,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祖宗。
“他既然来了,还隐藏了身份,给大家端茶送水包扎伤口照顾伤员,想来也不希望我们因为身份对她多有照顾。”
这是裴信原话,所以他才心安地接受着洛念忙前忙后照顾大家。
方才听她要去,着实吓了一跳,毕竟她是郡主,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担不起责任。
“你好好看着她,别让她乱跑就行。”
这也是裴信交代的原话。
刘庞轻叹,小郡主像是会妖术一样,他听见那些话,看见她眼底的坚决,反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不,郡主长的那么好看,性格又好,应该是仙术。
他走到点兵台上,对守在那儿的士兵说:“击鼓,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