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勾城将倾
距离府试还有三天。
这段时间许墨都泡在书中,将自己看过的书重温不下数次。
[宿主不用紧张,一切照常发挥即可]
“我没紧张。”
[好吧]
系统将许墨的轻微焦虑看在眼里,并企图安抚对方。
但看到上面,你就知道显然并未奏效,所以它决定安安静静的看着许墨就好。
坐在书堂内,许墨看着窗外的秋色。
庭院里的花已经尽数逝去,高大的白杨树也泛着金色,这样一片美好的景色下,绥阳县却越来越暗流涌动。
在遇到第一个流民是半月之前,那天他当机立断靠着在县衙的关系,花二两银子低价租了绥阳县内一个四房小院半年时间。
让全家人都搬到了县里,而他身上剩下的五两银子则全部用来购买面、肉、等等,直接花光了全身的钱。
好在最近的日常任务都是复读一些书籍,他也就能再存下些银两。
“许生,背诵《诗经·国风·曹风·蜉蝣》”
“是,夫子。”许墨立马站起来,正视讲堂之上的老夫子:“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可明白这说的什么?”
“知。”
“坐下吧好好上课,再过几日就是府试,望你不会在考场也神情不属。”
许墨拱手:“谢夫子提点。”
上课时间继续走动,书堂内问答声此起彼伏,夫子在台上讲的口干舌渴,却依旧怕遗漏了那个点,让这群学子错失分数。
此刻,悠扬而沉闷的钟声响起,夫子将手中的书放下,神色自若的道:“再后日就是府试,要参加考试的学子记得当天提前去往县衙,某些个爱晚到的学子,记得把控好时间,不要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犯这种简单的错误,听见了吗?”
“是,夫子。”
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拿起自己的书离开了书堂,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安静的书堂内瞬间炸开锅。
“最近好多学子都没来书堂,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
“现在城门口聚集的流民有万人,不来也好。”
“我听说那些流民身上有感染病,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接触流民,万一得到今年府试就要考不上了。”
一堆学子窝在一起大声讲话、打闹、刺的许墨耳朵生疼,他加速收拾好自己的书籍,背上书箧离开了书院。
绕过西街,到了家中。
推开门,就看到全家人都在院子里闲聊,于淑手里拿着个手帕正在和小许氏学刺绣。
许氏则找来几匹旧布,给毫无遮挡的窗子缝制窗帘。
许墨站在门口,全家人的目光立马集中到他身上。
“墨儿回来了?渴不渴,来这坐这里有茶。”
许墨走上前将书箧放下,接过许雅倒的一杯茶,他揉揉雅妹儿的头,温柔的笑了笑。
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许氏心里的担忧散去了些,但是她并未彻底放松:“墨儿,我今日在县里转了一圈,发现县里流民更多了,你……”
许墨不是个哑巴,他做的每个和全家人有关的事,都会和许氏提前说清楚,所以此刻许氏更是对流民之事了如指掌。
在县里闲来无事,暗地里许氏也在偷偷观察流民的增长。
虽然城门口守城卫增加了许多,也设了大夫当场把脉确定流民身体的问题,但依旧有许多的流民安全进入绥阳县。
更因县令大人心中有民,在城外设立免费施粥,让数不清的流民就地扎营,这才得以保住众人性命。
许墨对于免费施粥这点心里也有疑惑,在他上报完房县令后,就没有得到这件事的任何回应。
没想到患有疫病的流民出现时,绥阳县已经做好全部准备,剩下的也在有计划的进行。
能遇到一个良善之人当县令,是绥阳县的福气。
“奶奶别担心,流民就是经过医馆的健康人,有身体不舒服的都在城外呢,咱们现在又不出城,不用过多慌张。”
“我这不是看你之前买了蛮多粮食,这才提心吊胆的。”许氏说到这里有些尴尬的笑笑。
这次搬家,家里能用的东西几乎搬个净光,就连地里的菜都被薅光,只是想到刚种下的玉蜀黍,许氏想到就心里流血。
“有备无患,我半个月前买的时候还便宜,现在都已经涨价到了原来价格的三倍之多。”
“是是是,我们家墨儿真聪明。”
突然被夸,许墨脸上涌出些红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于淑坐在旁边看着他发出轻轻笑,她将手里的手帕放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温馨。
你若仔细看她,就会发现于淑较比之前白了不少,尖尖的下巴也带了些肉,身上一直空荡荡的淡青色旧衣服更是充实起来。
再也不是之前那副鸠形鹄面的样子了。
许墨目光将全家人环绕一圈,看着她们一个个都健康起来的样子,心里的充实感越来越满。
就是这样,就得这样。
她们如此这般,自己才有努力的动力。
“夫君,考期将至,切莫懈怠了才好。”于淑单手提着书箧和许墨进入两人的房间,她放下书箧就转身出去走向厨房。
看着干干净净的厨房,所需要的食材也都干净的归类摆放。
想到再过几日的府试,于淑心里的雀跃几乎要跳出来。
不过向来能够克制情绪的她,表面上还是一片冷静,行动间挑出今天要做的晚饭,就开始干起来。
期间小许氏则过来帮忙烧火,许雅负责劈柴。
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摆在饭桌上,大家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许氏一声令下,便吃了起来。
……
“快点!把这些货全部装上去,我们今天晚上必须离开这里,大人说了在晚就砍了你们的猪头!”
暗夜里,一位手持鞭子的人催促着,他眼前是一群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流民。
动作慢一点的流民身上满是鞭痕,而监工的鞭子没有一个不带着暗红的血迹。
不远处许墨正蹲在山上看着山下的小人们的行为,他神色凝重,看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此处。
今日上山只是因为奶奶许氏非要上山,说是采“今黄中”,喝了可以不得疫病。
许墨不信,但是奶奶非要来,大晚上他总不能让人自己上山到处乱跑,到时候出事了可不好。
至于山哪来的?
县里就俩山头子,凑巧其中一个就在许墨家隔壁。
找了大半夜,许氏可算是找到,她库库猛采,搞了一大袋子几十斤的样子,和全家人回家了。
回到家中,许墨痛苦的被灌了大碗药草汤。
第二天,天蒙蒙亮。
许墨又爬起来去了山上,同样的位置,夜里那群人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他火热的心冷下来,无聊的蹲坐一会,居然还发现自己昨日本来要感冒的鼻子好了?!
许墨摸摸鼻子,心里疑惑的看着不远处的“今黄中”,难道这真的有用?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许墨连忙侧耳向着声音寻去。
“房大人,我不能离开绥阳县,粮食押运之事,百名实力高强的守城卫都去了,我这种实力不行的,去了也是累赘。”
“而且,家中老母这两天咳凑不断,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得照看她。”
是刘丁的声音。
许墨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部串起来,整个人心都在颤抖。
怎可如此?粮食被运走了?
那绥阳县吃什么,现在物价涨这么快,到时候整个绥阳县怕是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吃不起饭。
他真的没想到,县衙在大半个月前突然收百姓手里的粮税不是因为集中保管,而是为了他房鸿达自己的个人利益。
时间飞逝,府试前一天的下午,书院给要府试的学子提前放了假。
许墨刚踏出书院大门,就看到一车队离去的背影。
他在马车的旗杆上看到“逍遥镖局”几个字,心中隐隐浮现出猜测,他想了想,选择抄近道去逍遥镖局看看。
如果真的是萧大哥回来了,许墨正好可以和对方聊聊近况。
路过酒庄的时候,许墨还顺手带上两壶好酒。
到达目的地,门口的老汉看到许墨,神色颇有些意外:“许公子,您今日怎得来了。”顿了顿,仿佛觉得这话说的不好,他连忙转移话题:“申公子今日可不在,您来的不巧。”
自从前几天许墨要专心府试后,申宗就再也没来过,而他也收到了萧老爷今天要回来的消息,这才一直蹲在门口等待。
许墨自知无邀便来过于不好,但他实在有很多话想要对萧大哥讲。
而那些事,都是家人朋友不能知道的,唯有萧大哥才能与他畅聊。
“抱歉阿爷,无邀前来,是我过于鲁莽,只是我刚从书院出来,碰巧看到萧大哥回来,这才过来看看他。”
许墨试探道:“不知萧大哥是否已归家?”
听到这话,老汉摇摇头:“还没呢,那您也在这里等吧,没有老爷吩咐我也不能随便请您进门,许公子请见谅。”
于是萧山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大门口蹲着两个人,还分别看向两个路口。
他唇角微仰,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怎么了?”
“无事。”
虽这么说,但是他还是提前下了马车。
走几步到许墨背后,他发出沉闷的轻咳声:“怎么坐在门口。”
许墨听到声音,惊喜的回头顺便站起来道:“我看到你的马车了,于是就想在门口等你。”
他的话让旁边的老汉心彻底落回去,也更加喜爱许墨。
“下次可以在客厅等,坐在门口太过扎眼。”说完这话,萧山河就转身踏上阶梯。
“好。”
许墨跟在后面,一路上目不斜视,不乱看不乱动不多嘴,直到坐在厅堂的椅子上,这才把手里的桃花酿放下:“我不知萧大哥你喜欢什么,就挑着我觉得不错的桃花酿买了两罐,希望你能喜欢。”
他从不喝酒,所以这个桃花酿还是个粉色的甜酒。
买的时候听酒家说,它喝起来不会醉,只会在唇中留香持久。
“无碍,我平日里也不爱吃烈酒,偶尔喝也是情况所迫,素日里吃酒都是些低度的。”萧山河大大咧咧的拿过一小罐子,拧开塞子倒入瓷白的盏中。
清淡的酒香里夹杂着甜腻腻的味道,让他的味蕾瞬间馋涎欲滴,萧山河毫不客气的将一盏全部喝下慢慢回味。
味蕾带来的满足,像一首优美的音符回荡在脑海中,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苏醒。
“好酒!”
他的喜爱之色,对许墨来说就像买中了彩票,于是两人都放开了喝。
直到一罐见底,这才稍作清醒。
“许墨,你今天就是来喝酒的?我记得府试就在明日了。”
萧山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有些不佳,怕对方多想,许墨赶紧解释:“不是的萧大哥,我知道明天要府试,近来一直多有努力。”
“能拿下府试?”
他可是查过对方以前的,那惨不忍睹的性格,比起现在的许墨,简直判若霄壤。
让人不敢相信他们是一个人。
不过这和萧山河没有关系,他不在乎以前的这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只在乎现在所看到的。
许墨坚定道:“能!”
他的神色十分认真,萧山河也就没再说什么。
“萧大哥我今日来,其一就是为了感谢你让申兄教我学功夫。其二则是,最近绥阳县不太平了,我如果提前知道你要回来肯定告诉你近况,但现在你回来,我就告诉你最近绥阳县的许多暗在因素。”
许墨知道他就是不说,对方也一定有机会知道,但是他有对方能不知道的事情。
“县衙那边房大人收的粮食有……”
“等等!”萧山河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收敛,神色变得认真凝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许墨斩钉截铁:“萧大哥,我非常的清楚我在做什么。”
从他看完那封来自逍遥派的信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在县衙借着刘丁和房县令给的特权,他查了熬夜查看无数的记录,在和那些巡查使交好的时候,他也在从不同的人口中得到自己有用的信息。
“绥阳县的粮食不在粮仓,被房县令分了五个地方,在西街的刘丁家有十分之零点五、十分之三在县令大人家、剩下的十分之六点五分别在姜谋士、云谋士、县令夫人处。”
“剩下的十分之六点五已经在被偷偷运出绥阳县,而所有百姓的交税记录册子,全部被烧毁……”说到这里,许墨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三天前他还在夸房县令是大好人,结果士别三日,让人如此刮目相看。
听到这里,萧山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虽然收到消息是绥阳县的粮食被偷偷运走,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袮城已经彻底被疫病摧毁,曾经百万人的大城,已经一片荒芜,剩下还没死的几十万人走向周围的几座城池。
朝廷已经下令,遇见所有得病的流民立马杀死,不能让他们在到处传染了。
“房县令打算在府试出答案的三天后离开绥阳县,他要放弃绥阳县。”许墨说到这里,心中充满了苦涩。
如果县令都跑那绥阳县就完了。
萧山河:“啧。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走是必然的。”
“城外疫病越来越严重,最近绥阳县里也有好多人都开始生病,萧大哥你不该回来的。”
萧山河对此感到无奈,不过鉴于许墨已经向他投诚,他自然也不会对自己回来的原因隐瞒太多:“我回来是有事要做的,袮城已毁、都勾城将倾。绥阳作为望城的第一道防线,它不能倒下,不然望城危矣。”
许墨点点头:“原是如此,如今可有解决之法?”
萧山河顿了顿:“今夜过后绥阳县立刻封城,驱逐城外的流民到荒村暂住。”
“那疫病呢?目前还没有大夫说可以去除?”
“尚无。”萧山河声音带上了些许沉痛。
许墨询问系统:“系统,疫病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可以哦宿主,这是此间天道所为,有因必有果,时机成熟之时自有办法解决。]
房间内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别无他法,江湖上的神医也已发去请帖,疫病一事只能听天由命。”萧山河说完,狠狠地喝了口桃花酿。
他奉命而来。
若守不住绥阳,此后难以心安。
“如此如此。”许墨心中充满无奈,他起身告别:“今日能与萧大哥开诚相见是我之幸,天色已晚,许某该回家了。”
“稍等一下。”萧山河先给对方倒了一杯桃花酿,又招呼门外小厮去取样东西,他转头调笑道:“许生猜我要拿来的是什么?”
许墨意外的轻轻歪头:“送我的?”
“哈哈哈,果然聪敏!”
“再猜,是什么东西。”
这次许墨却不知道怎么猜测了,他没看到东西,不知道物体大小,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猜个遍,也不一定对。
所以他摇头:“猜不到,”
两人吃酒赏着窗外的霞光万里,直到轻轻的咯噔声,才回过神。
“大……老爷。”小厮差点说漏嘴,他赶忙放下东西,就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