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庭院的檐下堆放着竹子和木头，这些是做灯笼框架的原料，已经有不少做好的框架摆放在一旁，远远堆在一处还甚是壮观。
香云纱被裁剪成合适的大小，上面绣上各类图样，飞舞的蝴蝶、盛开的花朵，还有应和中元节鬼怪故事，绣上模样恐怖的鬼怪异兽。
几个人坐在亭子里做框架，糊灯笼。
只有黛晗架起绣架，正在绣制那幅尚未完工的绣图。
中元节的来由是地藏菩萨不忍母亲受苦，徇私让小鬼将地府的牢门打开，引发鬼怪乱窜。
所以黛晗绣制的图样，便是地藏菩萨救母的故事。
地藏菩萨头戴宝冠，身披天衣，樱珞饰品点缀在腰间，左手捧着宝珠，右手拿着锡杖，神色慈悲，宝像庄严立于青色莲台上。
鬼怪们则是奔走状，急于从地狱出逃，想要见到生前的亲友爱人，每一只鬼怪的情状、神色甚至于种类都有所不同。
一明一暗，一静一动。
整幅图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还剩的一些能在中元节前完成。
至于灯笼上的绣图，则是由飞淮和冬禾绣制，飞淮擅长苏绣，景致和花鸟都能绣得活灵活现，冬禾的女工稍逊，但也算出挑，大多绣些花朵和蝴蝶。
竹制的骨架多为圆形或花朵形状，木制的骨架多为方形，香云纱固定好后，点上蜡烛，在暗处发出荧荧火光，精致的图案映照在墙面，微微晃动。
苏妍提着灯笼看，夸赞她们：“这绣灯精致，想来必定受姑娘和公子们喜欢。飞淮和冬禾的刺绣手艺都好，给姑娘减轻不少压力。”
飞淮性格腼腆安静，闻言只是浅浅一笑，并不搭话。
冬禾则很高兴，原本是坐着的，听到苏妍的话直接站起来，指着灯笼上的图案介绍：“苏姐姐你看，这边这只蓝粉相间的蝴蝶就是我绣的，好看吧？”
苏妍忍不住促狭，看着黛晗说：“不愧是跟在姑娘身边的，就是厉害！”
冬禾脸上顿红，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自夸了。
恰好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急忙跑开说：“我去开门！”
门打开，就是一个高挑的身形，冬禾目光往上移，在注视到面容时顿住，露出讶然：“是你？”
殷浩说：“我找你们姑娘。”
冬禾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去。
“你怎么来了？”黛晗放下针线，不知道殷浩这时候找过来是什么缘故，心里警惕，“先进来吧。”
殷浩得了同意，顺理成章地越过了在门口杵着的冬禾，直径向黛晗走了过去，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小厮，大大小小地拿了许多包裹。
“这些是淮州的一些特产和小玩意儿，早先就准备好了。”
只是那时候黛晗被林父送走，他没有机会送出去。
他从东西里翻找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件发簪，金丝累成花朵，上面点缀着蓝色的宝石，看起来异常精美。
“这个是在淮州时特意找人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黛晗被他这些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旁边的飞淮和苏妍已经十分有眼色地拉着冬禾离开，为两人说话留了余地。
“这些东西很好，但是不必了，虽然我现在不是林家的女儿，但是哥哥待我很好，不曾缺衣少食。”
“更何况等绣坊开业，我自己就能赚钱了。”
如果殷浩和茶楼见面时那样强硬的态度，黛晗早就将人赶出去不见为妙，但是他突然的怀柔策略反而有奇效。
黛晗一向吃软不吃硬。
殷浩将簪子放回盒中，态度诚恳地说：“没关系，东西就是给你的，如果不喜欢你不戴就好了。我不会再逼你回淮州，如果你喜欢待在京都，都随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只要你能让我时常探望，知道你平安。”
黛晗对殷浩不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毕竟殷浩曾是她表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即使他将明芮送回来，于理也是没什么错。
只是她心里别扭，迁怒是自然而然的。
可殷浩这样诚恳地道歉，她顿时就心软了。
“偶尔……来探望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殷浩喜色浮面，“好，我只要知道你近况如何就可以了，绝不会打扰到你。”
他环顾四周后，发现周围堆了许多布料和材料，“你这是在做什么？”
黛晗让他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放在他掌心，“不是说好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吗？做些小玩意儿。”
殷浩握紧茶杯，“你不是说林衡待你很好吗？”
黛晗以前从未担忧过生计，如果自己来照顾她，不知道她是否同意。
黛晗听他语气里全是担忧，心里那丝戒备放下，“我现在毕竟不是林家的人，哥哥总不能养我一辈子，以后我也会成家，找一个好夫君，好郎婿。”
“总要早做准备的。”
殷浩站起来：“他帮你找了亲事？！所以你才不愿意和我回淮州吗？”
黛晗哭笑不得，“没有，之所以不愿意和你回淮州，只是因为我不想去，我想留在京都生活，至于亲事，那是以后的事情。”
殷浩神情顿时松懈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掩饰般将杯中的茶水喝了大半，“我帮你一起做灯笼。”
他放下杯子，有些笨拙地摆弄起灯笼，“这个是要搭起来吗？”
黛晗拿起竹条递到他面前，“你看——用这几根竹条搭起来，然后依次加竹条，就可以编织成一个灯笼的框架。”
她边说边动起手来，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将竹条编织起来，逐渐形成一个雏形，将裁剪好，绣上花样的香云纱严丝合缝地罩在框架上。
这片香云纱上绣的是一对燕雀，小巧玲珑，一只灰扑扑的是雌鸟，另一只羽毛艳丽的是雄鸟，态度亲昵，两只脑袋挨在一起吃着谷物。
殷浩只看了一遍就会了，学着黛晗编织框架。
黛晗看他做的还算不错，便继续绣那幅地藏菩萨救母图。
她凝神刺绣，鼻尖微微沁出汗渍润出一点红，双颊也被暑热浇筑，白里透红，为了方便活动，宽大的袖子被襻膊系住，露出一节莹白漂亮的手臂。
殷浩的目光从手中的灯笼，不知不觉转移到了黛晗身上。
直到手指不小心被竹条上的刺挑出血珠，才回神痛哼一声，“呲——”
黛晗被声音吸引：“怎么了？”
殷浩：“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在绣什么花样？”
黛晗解释：“我在准备绣坊开张时的绣品，完成之后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边说着，她走过来，看见殷浩手上受伤，指腹处血珠已经溢出，皱起眉头说：“你受伤了？”
殷浩见她紧张自己，心头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不觉得手疼，只觉得胸腔里全是喜悦，他说：“没事，一点也不痛。”
黛晗命令说：“伸手。”
殷浩依言伸手，一根小刺扎在指腹，黛晗刺绣眼神本来就好，轻易就将刺挑了出来。
黛晗：“你手指还有一处伤痕，怎么弄的？”
殷浩收回手：“不小心被木刺划伤，已经结痂了，没有大碍。”
黛晗进了屋子，在柜子里翻出一个檀木盒子，拿出了一盒膏药。
然后又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将膏药抹在了他受伤的指腹上，力道轻柔如同羽毛般。
“小时候刚刚和娘亲学习刺绣女工时，常常不小心戳破手指，所以会随时备好膏药，这样手指就不会因为受伤而变得粗糙。”
指腹相触，的确如柔荑一般白嫩，殷浩坐着，目光往上，可以看见黛晗那张称得上昳丽的面容，“昨日我去林府，姑姑问起你了。”
黛晗涂药的手指停住，桃花眼上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她怎么说的？”
殷浩安慰她：“她只是有些关心你过得如何，问你是否安好。”
“你放心，你在京都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她，她以为你在淮州那里过得很好。”
黛晗没想到殷浩会为自己隐瞒，“谢谢你没告诉她。”
否则一旦林家知道，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端。
殷浩：“只要你不想的，我都不会勉强。”
黛晗没想到他这样回答。
殷浩在院子呆了好一会儿，帮黛晗编织了十数个灯笼。
临了要离开了，才犹豫着问：“我想要你刚刚教我时编织的那只灯笼，可以吗？”
黛晗十分大方地递给他：“那你拿去吧。”
殷浩拿着灯笼，目光注视着上面鸟雀依偎的图案，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