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对峙
商宁几乎是赶着阿绿往客栈跑，她得赶紧收拾收拾上路了。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五仙家也好、狐仙也好，这都是冲着她来的啊！
之前哥舒宏煞有介事地说什么被盯上了，敢情儿自己是被他们盯上了啊！
她一路上捋了捋整件事情，倒不是说这件事做了什么假，杀人、凶手什么都是真的，可这么个小案子她就不信一个把江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刺史会“束手无策”，还得要她折腾装神弄鬼才能破案子。那许玉既然是白知初的丫鬟，那必然不是什么善茬儿。赵聪的尸体恐怕他们一早就知道在青玉山了，只不过是不知道具体地方罢了。江州那么多人，挖地三尺也能给他挖出来啊。
这分明是在试她，看她是真有本事还是浪得虚名。什么事儿值得这么折腾她，那必然是大事啊。果不其然，方才白知初接下来就要说那件他真的破不了……或者说搞不定的事儿了。破不了应该不至于，看他那样子，恐怕更多的事搞不定。能让一个刺史搞不定的无非是两种，要么是搞事情的人做得天衣无缝，要么……
她冷哼一声，用力踹了踹阿绿让它快点跑，从白知初没说完的话来看，恐怕是第二种，那就是他搞不定的不是事儿，是那幕后之人啊。他能搞不定的幕后人也无非是两种，一个是朝廷，但他说朝廷派了人来，那应该不是；另一个当然就是这江湖中错综复杂的门派了，白知初好歹是长生殿的人，连长生殿都要退避三舍的，那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剩下的九大派了。
这事儿若真找上她，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得当那个“出头鸟”。这白知初想得到挺美，锅她背，名他得，她才不呢！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又耽误几天，也不知赶不赶得上……
一到青玉客栈，商宁二话没说直直地冲向自己的房间。之前燕若回说了，房间一直为她留着，行李也都在房里。刚一冲进去，还没看清楚就被人踹了出来。幸好乐潇潇刚进客栈看到这一幕，便出手救了她，不然从二楼摔下来，商宁又得在床上躺几天。乐潇潇眉头皱了皱，有些嫌弃地放开商宁，拍了拍身上的看不见的灰。
“多谢乐掌门。”商宁朝乐潇潇鞠了个躬，“我的房间……”
“哦，我们今天退了房，走到半路燕小子才想起来没跟你说，我就替他回来看看。”
“那我的行李……”
“马车上，跟我走吧。”说着乐潇潇转身朝客栈外走，商宁赶忙跟了上去。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燕若回坐在车辕上，见到商宁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下来，“师父……主……小……小商……”他微低着头，过一会儿，突然蹦进车里，取出商宁的行李，匆忙地递过去，“行……行李……”
商宁没有伸手，也不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燕若回。乐潇潇打量了一下二人，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燕若回从车前拉开，自己则钻进车里睡觉去了。看着燕若回垂头丧气的模样，商宁终是叹了口气，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二人找了个隐蔽的巷子，燕若回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商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出讥讽，“严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小的可不敢当啊，还是说，应该叫——严大将军？”
“主公，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他们……他们……竟真敢下手，差点害死你。”燕若回连连磕头。
“是啊……不过你说的不对。”商宁感慨了一句，慢慢地走到燕若回旁边，弯下腰，“你没有差点害死我，你确实，害死了我。”
燕若回猛地抬起头，望着商宁幽深的眸子，遍体生寒。
“不过算了，终归是又活过来了。”商宁突然从燕若回怀里把自己的行李用力扯出来，使劲儿拍了拍灰，重新挂在肩上，看着燕若回委屈巴巴的模样，又不解气地拿脚把他踹地躺倒在地上，说是踹其实也只是扒拉了几下，并没使太大的力气。“反正我气消之前，你自己看着办，别惹我。”说完一甩头便率先出了小巷。燕若回刚忙爬起来，跟了上去。
商宁走到马车边，朝马车处抱拳鞠了个躬，“多谢乐掌门这些天的照拂，商宁感激不尽，就此别过，还望掌门保重。”马车里没有动静，商宁无奈地笑了笑。
“小商，你准备去哪？”追上来的燕若回问。
“上京。”
“你要去上京？”燕若回皱了皱眉头，片刻便明白过来，“你，你要去……”剩下的话被商宁一个眼神止住了，可却依旧无法阻挡燕若回震惊的神情。
商宁朝燕若回点点头，临走前又问了傲剑山庄住的客栈，准备去和百里尘也告个别。
燕若回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想去就跟上去，磨磨唧唧的……”马车里传来乐潇潇的嘟囔声，“谁还能把我怎么着不成……”
“师父……”燕若回感动地回过头。
“带我一起去。”
燕若回开心地应了一声，立刻驾上马车追着商宁去了。
商宁到了傲剑山庄下榻的客栈，发现傲剑山庄众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她找到欧阳苦询问百里尘的下落。
欧阳苦此时正站在客栈门口四处张望，看到商宁原本有些担忧的脸上重现光芒。
“请问小尘儿在么？”
“姑娘可知百里姑娘在何处？”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话音刚落，双方脸上均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今天没有见到小尘儿，”商宁率先开了口，“我来是跟她告辞的。”
“百里姑娘这段时间经常出门，说是去给人看病，今日也同样如此，至今未归，以往她午时之前定会回来，今日走前她也说会尽快回来，小武林大会结束，我们准备回去了，之前答应了百里庄主会将百里姑娘完好地带回去，”欧阳苦皱眉道。
是了，这段时间百里尘隔三差五就会去给柳夏夏把脉今日应当也是如此，按理说用不了很长时间应该会回来。难不成柳夏夏病情有变？
“我去她看病的地方看看。”商宁道。
“我同你一起去。”欧阳苦召来自己的马，一副铁了心要去的模样。商宁想了想，答应了。毕竟自己不会武功，万一起了冲突可不好办。更何况之前还有白知初那一出……
二人便朝五仙家之前的住所奔去，而刚好赶来的燕若回见状也调转马头，跟着去了。
“哎呀，这可不妙了。”暗处一人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太担心要怎么留下她了。”
他身边的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脚步轻点，跟着马车的踪迹追了上去，幸灾乐祸的家伙见状无奈地耸耸肩便也一起走了。
“每次有好玩的都不带上我，这次可别想丢下我！”一道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两人。
商宁站在几幢早已空空如也的茅屋前，茅屋前挂着一张早已预备好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正是之前她拒绝白知初的地方。欧阳苦本想问什么，却被商宁逐渐冰冷的眼神劝退了。
“小商！”燕若回和乐潇潇很快也到了，车上还多了一个人，正是原本在路上溜达却被乐潇潇“抓”进车里的莫湘青。三人看了看欧阳苦耸耸肩，又看了看商宁，也被商宁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里怎变成这番模样了？”众人回头，被银色面具反的光闪了眼，来的自然是凌澈和梅大，还有跟到一半就被发现然后死乞白赖不愿意走的梅小妹。
商宁看着纸条，又看了看跟来的众人，笑了，那笑容，让在场的其他人莫名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只有凌澈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她，他走过去看了眼纸条，又摸了摸商宁的头，“走吧。”
商宁抬头看了看凌澈，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又把阿绿的缰绳塞进了凌澈手里，自己爬上了驴背指了个方向。凌澈叹了口气，仍旧是笑着任劳任怨地牵着阿绿，往之前的房子走去。梅大和梅小妹自然跟着，乐潇潇和莫湘青早就坐回车里继续斗嘴，对接下来去哪毫不在意，燕若回驾着马车也跟了上去，欧阳苦知道商宁那副模样定然是因为百里尘出了事，便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朝白知初的院子走去了。
此刻的白知初易容成胡礼的模样，原本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当看到一群人涌进来的时候，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他身旁的哥舒宏和百里静也面露惊讶。
“人呢？”商宁问。
白知初咬了咬牙，扫视了一眼众人，心知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露怯。“百里姑娘自然安好，”平复了一下心情，他露出了往日的微笑，“我只是请她帮个小忙而已。”他走上前，与其他人一一见礼，“在下胡礼，见过诸位英雄。”
“胡少侠，百里尘乃百草山庄庄主的亲妹妹，与我傲剑山庄渊源颇深，还请胡少侠行个方便，请百里姑娘出来。”欧阳苦上前一步道。
“哦？这可不巧了。”白知初朝百里静伸出手，“这位正是百草山庄庄主的嫡亲妹妹百里静，尘姑娘便是她出面请来为我朋友看病的。”百里静上前一步，“欧阳少庄主，好久不见。”虽说百里静时常在外闯荡，但各门派中人对她并不陌生，欧阳苦一看眼前这人当真是百里静，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我虽出身百里家，可一直以来都不擅医术，闯荡江湖之时遇上些至交好友，受了伤，恰巧遇上尘姐姐，便请她出手帮忙。”说着她朝欧阳苦鞠了一躬，“情况紧急未能及时通知欧阳少庄主，还请见谅。”
“即使如此，请尘姑娘出来交代一句便可，我也好回去跟百里庄主交差。”欧阳苦道。
“这个……恐怕不行了。”白知初面露难色，“因为我们那位朋友伤情严重，又远在他地，所以我求尘姑娘赶忙前去，此刻怕是远在几里之外了。这样吧，我即刻派人过去追，等百里姑娘安顿好了，请她修书一封报个平安可好？”
“不知阁下的朋友在何处，我可亲自去寻。”欧阳苦继续说。
“这恐怕……”白知初又摇摇头，“我那位朋友性情古怪，又是方外之人，住所隐蔽，实在不便……”
“那……”欧阳苦还欲继续争辩，商宁按住了他，转头朝白知初露出一抹微笑，那笑容不知为何让白知初有些胆寒。
“我答应了。”她看向白知初，“不就是狐仙么。白大人想让我帮忙抓狐仙，为了江州百姓我自然义不容辞。”她突然笑了，“更何况在场的都是名门正派的大侠，相信有他们帮忙，胡少侠的心愿自是能更快达成。至于小尘儿……”她笑容更灿烂了，“既然白大人请她去帮忙，无论是看在百草山庄还是傲剑山庄的面子上，相信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不是么？”
商宁突然来这么一句，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了。敢情儿眼前这个不是什么胡礼，而是大名鼎鼎的江州刺史白知初啊！至于百里尘，在场的也都是铁狮镖局过来的，自然是知道百里尘与商宁关系匪浅，这白大人请别人帮忙不成竟然拿人家的朋友威胁她，真不地道。
只不过在场的也都是人精，再细品，商宁两句话，怎么就把他们都拉下水了。霎时间，院中人神色各异。
可白知初则是心下大骇。
“狐仙”之事正如商宁想的那样，白知初经过探查，发现此事牵扯复杂，不仅与某些大的江湖门派脱不了关系，恐怕朝廷里也有些牵扯。但无论是以朝廷的身份还是长生殿的身份，继续探查下去都受到了阻碍。若是一不小心事情没查出来，反而引得各方争斗这就不好了。
思量再三，他才决定找一方与二者毫无关系的势力去打探一下，而商宁的出现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自从他跟莫湘青商量了这件事，莫湘青不知从哪打听到商宁这个人，正好许玉找到了自己，他便用她丈夫的事情对商宁试了一试，法子虽然与自己以为的有些出入，但结果还是不错的。放着能力不说，更重要的是——
无论最后查不查得到，查到什么程度，得罪了什么人，一个毫无背景的小角色，怎么都好处理。而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拿到证据、接到报案、秉公执法，就算是最后的结果是跟长生殿甚至跟朝廷有关，也没人能挑出什么不妥来。
想到这，白知初脸色更加阴沉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原以为商宁是个谨慎小心、心思深沉之人，他不怕商宁想到此事的复杂，就怕她想不到，因为这样她才会愈发小心谨慎暗中进行，自己夹在里面的风险也就更低，事后……“处理”起来也就更容易了。而商宁一开始并未戳穿他的身份，让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可谁曾想她不仅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还把在场这么多人给牵扯了进去，甚至毫不避讳地揭穿了他的身份……她难道不怕……
不对。白知初看着商宁，商宁的笑容是不变的灿烂，可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在白知初看来就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样……
这一切，分明是商宁故意而为之。
“狐仙好啊，我最喜欢抓妖精了。”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燕若回和莫湘青齐齐地抚了抚额，露出了一副“真拿她没办法”的神情。果不其然，乐潇潇懒散地靠在马车上，眨巴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兴趣盎然地望着商宁。燕若回马上接话道，“师父说的是，咱们风术门就是要打破一切邪魔外道，整肃江湖正义之风。”
梅大皱了皱眉，似乎是对被人抢先表明立场有所不满，他走到商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冲她点点头，梅小妹自然是绕着她哥哥身边，蹦跶着叫唤“我也要抓狐仙”。
凌澈没有表态，但他始终牵着阿绿的缰绳俨然一副阿绿在哪我在哪的架势，自然也就是站在了阿绿主人的这一边。欧阳苦看了一眼莫湘青，莫湘青此时正好也望向了他，二人自是想到了前段时间达成的一致，傲剑山庄和天目宫共同处理狐仙之事，正愁无从下手，这不是正好瞌睡遇见了枕头么，哪里还会拒绝呢？
“白大人，”莫湘青走向白知初，“借一步说话。”
商宁望着白知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模样，心下十分好笑。她曾经见过太多白知初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还能把一个鱼龙混杂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难道是单靠聪明过人才高八斗么？那必然缺不了“不择手段”。从拒绝白知初那刻起她便知道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身无长物，唯一可能成为软肋的东西不多，而百里尘和燕若回便在其中。而知道此事的……
她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心中冷笑，也只有可能是当时在铁狮镖局的这些江湖人。更何况自己一直十分低调，白知初不可能知道她是谁，更不可能知道她有什么本事，但能从一开始就盯上她，也必然是因为铁狮镖局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窃窃私语的莫湘青和白知初。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恐怕恰恰好就能让在场这些除了自己之外的武林高手们听个清楚明白。不过也无妨，商宁自然是挑中了这些人才敢明目张胆地跟白知初叫板。那白大人担心的是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或者打草惊蛇，前者好办，莫湘青欧阳苦甚至乐潇潇哪个不比他这个刺史“德高望重”，拉他们入伙，自己和白知初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至于打草惊蛇……商宁望了望天，姓白的以为这群人是随机跟过来的么……
不过二梅倒确实是意料之外，但经历了铁狮镖局一事，对这兄妹俩的秉性商宁还是有信心的。她扭头看了看梅初白和梅初墨，一个还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一个则一脸无奈又宠溺地任她蹦跶，兄妹二人让她心头一暖，随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冷不丁，对上了旁边凌澈的眼睛，凌澈冲她一笑，“如愿了？”冷不丁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脑袋。商宁摸了摸头，只是鼓着腮帮子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眼神早已恢复清明，让人看不出所以来。凌澈见状笑了笑，挪开眼，看向莫湘青和白知初，“快聊完了。”
果然不一会儿，白知初走过来，恭敬地朝众人抱了抱拳，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