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试探
欧阳苦看着对面的二人，商宁自顾自地喝着酒，吴应喝了一杯就不再倒了，只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都坐下了，有什么事儿，说出来不就好了。”良久，欧阳苦实在看不下去了，“商姑娘，你倒是说话啊。”
“我给了你机会。”商宁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说道。
“你一开始就在试探我？”吴应道，“你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一开始就认出你了。”商宁朝小二招了招手，又要了一壶酒，“虽然当初定下规矩，不让你们在我面前摘面具，但声音身形姿态和你们的一些小习惯我还是认得出的。”
“萧辰那厮，他要不想杀我我才不信呢。”商宁喜滋滋地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酒壶，“我一开始以为是李豹，但比起他三天两头没踪影，你倒是更有机会，而且很不巧……”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突然想到你有很充分的理由要杀我。”
“所以在幽冥山上，你是故意的？”吴应压抑着怒气问。
白日里在幽冥山上，商宁坐在崖边，起身的时候，脚一滑，就往山崖下掉，她使劲儿抓着崖边的岩石才勉强停了下来。幸好吴应搭救这才被拉上了山。
商宁有些尴尬地往往天，“我虽然确实有试探你的心思，当时的情况是你杀我的最好机会。我之前给了你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夫，救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幽冥山没有人烟，又极富传奇，我死在那可以有很多种说法，就算是梁钰追究起来，也找不出过多的错处。所以我带你上山，就是要试试你会不会杀我，如果你真的出了手，我也认了。不过……当时……”商宁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确实是脚滑了一下……”她小声嘟囔。
“所以你才让我假扮成百里寻啊。”欧阳苦插了句话。
“如果我真的杀了你，这假百里寻也救不了公主的命。”吴应冷笑，“就算还有其他办法，你这一出，也定会让陛下如鲠在喉。”
“我都死了，还不许我膈应他们一下。”商宁撇撇嘴，“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她瞥了一眼吴应，“所以，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吴应不知如何开口，最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把被子扣在桌面上，“下不了手！”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楼。
看吴应消失在门口，欧阳苦拍了拍手，“商姑娘好算计。”
商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了你。”欧阳苦问，“听你们方才的话，你二人关系怕是不简单啊。”
“啊，这个嘛……”商宁点点头，“简单来说就是，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欧阳苦瞪大眼睛望着她。
“但他最爱的女人，最爱的人，是我。”商宁拿手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说。
欧阳苦看着商宁，她早就面色通红，却还在一杯一杯地灌酒，怕是早就醉了。他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商宁边上把她拉起来，“行了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商宁喝酒上脸，脸虽然已经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了却也没真的失了神志，她任由欧阳苦把她拽起来，又打掉他的手，“我还走得动，男女授受不亲的……”商宁道。
欧阳苦结了账，跟着商宁往回走。
“之前一直没问你，”被冷风一吹，商宁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她慢吞吞地跟欧阳苦聊天，“青玉城之后发生了啥？”
“你失踪之后，莫前辈和乐前辈带着我们把那个地宫给捣毁了，救出了一些女子，但并未发现你的踪迹。结合你之前给燕若回的消息，猜想你恐怕被带到了上京，所以乐前辈和燕兄便决定来上京找你。而白刺史则让哥舒前辈和百里静带我去接回百里姑娘。”
“你是说小尘儿在上京？”商宁问。
“不错。哥舒前辈说，胡礼伤势严重，青玉城中条件有限，便送到黒狱的大夫那里医治了，百里姑娘跟着一起有个照应。那大夫现在在上京城看诊，所以他们也被送到那边了。”
“黒狱？”
“哦，是这样的，貌似之前白知初和黑狱使者达成了什么协议，不仅让黒狱的大夫医治胡礼，还让黑狱使者帮忙藏匿百里姑娘，以此为筹码威胁我们帮他查案。”
“黑狱使者？”商宁挠挠头，不解地问，“那又是什么？”
这下欧阳苦脸上露出一丝更为不解的神色，“这一路上我看他对你很是关心，你们不是很熟吗？”
商宁眨眨眼。
“凌澈，就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他就是黑狱使者，那副面具是黒狱独有的。”欧阳苦哭笑不得地看着商宁，“敢情儿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商宁愣了愣，燕若回没跟她说过这茬啊。黒狱燕若回虽然有跟她提过，但黑狱使者什么的他却并没有告诉自己。而且这些人也没人跟她说过这些啊。
她一直以为那凌澈只不过是梅大的替身，所以见不得光带个面具。当然这也怪不得燕若回，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欧阳苦看商宁的样子，哭笑不得地给她简单解释了一下黒狱，随后又接着道，“我们五人同路而行，因为想到你中了摄魂术，找到你的时候身边有个大夫会好很多，所以便决定先去接百里姑娘，再想办法找你。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欧阳苦脸上露出一丝哀伤。
“我们到了上京，哥舒前辈拿着信物去找人，没想到那帮黒狱的人带我们去找百里尘的路上竟突然出手，他们武功高强，哥舒前辈和百里静功夫弱，很快便被制服，幸好乐前辈将我打出重围，我才得以脱身。其他人恐怕都被抓了。”
“被抓？没有伤到性命？”
欧阳苦摇摇头。
“难怪我让李豹打听一直都没有燕若回他们的下落。那你逃脱之后呢？”商宁问。
“上京城有傲剑山庄联络点，我便在那里休养，顺便打听你的下落和黒狱的事情，这才得知，宫中前段时间有个刺客被抓了。”
商宁点点头，“我被那狐仙控制去刺杀未来皇后，也就是梁国公主梁钰，结果被抓进天牢。后来我跟皇帝做了笔交易，我帮忙到鬼域找鬼医，他放我自由。那黒狱的事呢？”
欧阳苦看着商宁，虽然他很清楚，这年头谁还没有个秘密呢？可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秘密有点多啊，他可没忘记方才在酒楼她可是毫不避讳地直呼萧国皇帝的名讳，还用了“那厮”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
罢了，他压下满腹疑虑，继续说道，“黒狱的事我派去打听的人频频受挫，似乎有人在刻意干扰，我怕打草惊蛇便也没有再过多深入。不过你方才说到鬼域和鬼医……我倒是听说过。”
“你知道？”商宁来了兴致。
“嗯，毕竟我也是个少庄主。”欧阳苦道，“这鬼域是旧时的说法了，传说千百年前鬼怪横行，后来被赶回了鬼界，这两界之门就在上京城。而鬼门关闭之后，没来及走的鬼魅便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鬼域，如今便是上京城郊的幽冥山。所以，那幽冥山一直都阴森森的，据说皇家每日都专门派了人早晚巡逻，主要是为了防止意外，也避免百姓夜晚上山。”
“巡逻？”商宁想了想，白天上山没见到人啊，下山的时候都过了申时了，也没见着人啊。
“至于鬼医，”欧阳苦沉思片刻，“我也只听过名号，据说此人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他作风怪异，规矩颇多，救人杀人也只在一念之间，遗憾的是我并未见过。”
商宁点点头，“对了，这黑狱，是什么？”
欧阳苦哭笑不得地把黒狱是什么给商宁解释了一遍，“而且黒狱向来神秘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牢狱到底在哪，只能通过他们在各地的联络点给他们传消息，剩下的就只等他们来找你了。”
“你们是怎么找他们的？”商宁又问。
“来之前白大人给了哥舒前辈信物，把信物交给上京城的联络人，自然会有人带我们去找百里姑娘。我后来去重新找过那个联络点，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信物……”
“在这儿。”没想到欧阳苦竟然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铃铛，“哥舒前辈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个给他们。”
这铃铛很面熟啊，商宁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往脖子上摸去。
“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有意为之，那恐怕黒狱内部有些不太平了。”欧阳苦沉着脸说道，“如今我最担心的是百里姑娘他们，也不知安危如何。”
商宁挑了挑眉，“你俩关系不简单吧。”
欧阳苦先是一愣，随后竟露出一丝苦笑，“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商宁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你身上的药都是她亲手所制的，一般人是得不到的。”
欧阳苦沉默了一阵，方才又开口，“百里姑娘……是百草山庄送来傲剑山庄的……礼物。”
“礼物？”商宁睁大眼睛，随后怒从心中起，“好个百草山庄，好个傲剑山庄，你们竟敢这么糟蹋我的人？”
“此事，是我不好。”欧阳苦道，“百草山庄以医术闻名天下，武功却平平无奇，所以在江湖上是块香饽饽——被人惦记的那种。所以后来的人像百里静那种不愿学医，一心追求武功的弟子越来越多，以至于医术也渐渐没落。”他望向商宁，“一个门派，文不成武不就，自然就日渐没落，这样一个门派怎么支撑得起‘四庄’的名头。”
“所以便想到了联姻？”商宁道。
“若是联姻，倒也好说，只不过，也要有门派愿意才行。”欧阳苦叹口气，“据我所知，百草山庄可不止是没落这么简单，他们似乎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所以，为表诚意，他们只能用嫡系的男子或女子来联姻。但这辈人里，身为庄主的百里药早已娶妻，百里静不会医术，武功平平，百里芙年纪尚幼，都不是合适的人选。百里寻……你应该见过的，且不说他并非前任百里无方正牌夫人所生，他可不是个会为了百草山庄牺牲自己的人。”
“所以只剩下小尘儿。”商宁语气冷冰冰的，让欧阳苦颇为不自在。
“百里姑娘是一年多以前被原家主百里无方带回来的，说是他的私生女。毕竟已经有了个私生子，所以再多一个私生女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她刚到百里家，就把从上到下的人哄得服服帖帖，更重要的是，她有一身高明的医术，就连现任家主百里药和那个不合群的百里寻对她也是另眼相看。”说到这，欧阳苦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没想到过了不久，她竟然被送到了傲剑山庄，与我成亲。”
“你不愿意？”商宁眯了眯眼，盯着他。
“倒不是说愿不愿意，只不过我与百里姑娘并无感情。”欧阳苦说，“任谁都希望能两情相悦不是吗？跟何况……”他顿了顿，“我与父亲不一样。父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炼器天才，技术堪比当年造神兵的欧阳炎。尽管他炼器的爱好……有些特别，但是为了保住这位天才，门派所有人，甚至是一向严苛的长老对他都包容几分，更不用说一向宠爱父亲的母亲了。这便造成了父亲那无法无天的性格，做事情都凭心而行。父母恩爱，家中也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从我出生开始便已经注定未来要接管，傲剑山庄的存亡荣辱，都是我肩上重担，我不可能置门派于险境……”
“所以你拒绝了。”商宁冷笑道，“哼，但此事恐怕两派之间早已达成某种协议，小尘儿既然送来了，断没有再领回去的道理。可你拒绝了，又没有其他亲兄弟……”商宁紧紧握了握拳，但凡欧阳苦敢乱说一句话，她的拳头定是要挥上去的。
“所以，百里尘，便由联姻的新娘，变成了结盟的礼物！”
欧阳苦抿了抿嘴，努力压下心头的的情绪。“这里一路上，我与她朝夕相处，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他抬起头看向商宁，“商姑娘，你神通广大，必然有法子救出百里姑娘。若有任何我能做的，我必定赴汤蹈火……”
商宁抬手制止了他，“我不知道小尘儿为什么会到百里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你，甚至作为礼物也要留在傲剑山庄，她若是想离开，没有人能阻止她。我也不在乎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情。我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若她有危险，我定是会救的，而你，我也定然是会好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