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诈
原本的品茶会如今已成了游园会,白知初自然也不用和白灵儿分开。他寸步不离地跟在白灵儿身边,生怕她发生什麽祸事,而为了白灵儿,他之前存的那些结交上京权贵的心思也彻底搁置下来。
“这不是白大人吗?”白知初回头,眼前的人并未曾见过,但从衣着来看他的身份定然不低,而且他自幼记忆力极好,此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白知初朝来人行了个礼,“敢问阁下是?”
夏凌摸了摸脸,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与白知初见面都是以黒狱使者的身份,而今既没有戴面具,也没有易容。
“小黑黑!”还未等夏凌说话,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他赶忙用手接住扑过来的人。
“啊!姑奶奶,您慢点啊!”白知初看着白灵儿扑到夏凌的怀里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过去想把她抱下来,却见二人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白白!好久不见!举高高咯!”夏凌抱着白灵儿也十分开心,举着她转圈圈。周围的人见到夏国公世子如此疼爱一个小女孩,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时,两条人影朝这边快速走了过来,一人拽住白知初,一人扯住夏凌,飞快地朝后院走去。白知初懵懵懂懂地被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低气压的二人,又扭过头看向夏凌,此时的夏凌依旧和白灵儿逗趣,丝毫不理那二人。
“你还嫌不够乱啊!还在那里给我们添堵!”此时,低气压的其中一人狠狠地盯着夏凌道。
“说好的受伤呢?敌明我暗呢?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另一人也同样恶狠狠地说道。
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白知初默默地把白灵儿拉过来护在身边,然后朝旁边挪了几步……
“还有你!和你!”对着夏凌数落了许久的二人,最终还是把目光投了过来,吓得白知初和白灵儿打了个激灵。
“诶诶诶……”夏凌拦在他们身前,“冷静冷静。”看着眼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身形佝偻,有气无力,全身冒着黑气的江离和沈玉竹,夏凌心中略微有一丝愧疚。萧辰将宴会事宜交给他,而实际操办者是江离和沈玉竹。要在短短几日办成这样规模的宴会,还要处理黒狱和夏府的其他事务,着实是让这二人操碎了心。
“咳咳,介绍一下,”好不容易安抚下炸毛的二人,夏凌找了个空院子让众人坐下,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江州刺史白知初白大人,这位是长生殿白灵儿。”随后又对白知初道,“这是江离,世子府的大管家,这是岩谷殿弟子,沈玉竹。”
白知初这下算是会过来了,而且听夏凌说了这么多话,他也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竟然是当初在江州时见到的那位黑狱使者。他赶忙站起来抱拳,抬起头,却见夏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旁的江离也终于明白这位白大人原来并未见过世子,于是开口道,“他是夏国公世子,夏凌。”
白知初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抱拳的手,赶忙又行了个大礼,“见过世子!”
听到商宁的话,年不祝终于抬起头来看过去。
与萧国崇尚的简约的虎狼之风不同,梁国地处南方,水土富饶,贵族们喜欢将衣物饰品打造格外华丽,以作为身份的象征。商宁面庞瘦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她身上穿戴着梁国贵族的衣饰,装点的各色各样的宝石金银在烛光下闪耀着妖异而耀眼的光,此刻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年不祝,嘴角微微上扬,发丝在寒风中轻轻飘荡,更添一丝鬼魅。
年不祝猛然惊醒一般,深吸了一口气。
“年三公子,可是醒了?”商宁看年不祝的样子,揶揄道。
年不祝狠狠闭了闭眼,方才一不小心失了心智,一时间竟然做出那么多无礼之举,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宁姑娘。”年不祝站起身施了一礼,便准备往外走。
“三公子不找东西了?”商宁叫住他。
年不祝闻言,脚步停了下来。
“三公子找不到东西,难道就不怕——”商宁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到年不祝身前,转过身,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
“——飞虫缠身,死于非命么?”
年不祝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站定下来,原本冷漠疏离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痕。
“你……到底……是何人?”年不祝看向商宁,那眼神告诉商宁,此刻他眼中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故友的妹妹,而是敌人。
商宁不慌不忙地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并未正面回答他,“我虽然与三公子见面的次数寥寥,但每次相见都注意到,你身上总会背一个大包。不才在外浪迹江湖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些富贵人家喜欢养小巧的凶兽,为了避免凶兽伤人,便会做一个特制的包戴在身上,那包坚固不易被抓破咬破,同时还有孔洞方便透气。我观三公子随身携带的包,与之类似,故而推测,其中应当也装着野兽。”
年不祝依旧警惕地看着商宁,却并未搭话。
商宁便又继续说道,“后来我在年府中,见到那只白貂,心中便大致猜到,恐怕那包里装的便是这水儿了。”
“原本随身携带宠物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可在三公子身上,这事儿便需要好好想想了。”商宁扶了扶沉重的头饰,喘口气,继续道,“飞虫总是在公子上朝的时候出现,这事便十分奇怪。若说是飞虫不进年府,可三公子除了上朝时间也曾经多次外出,飞虫也并未跟随出现;若说是这飞虫只出现在晚上,可是偶尔夜晚宫中有军务相商需要三公子进宫时,飞虫也会出现。所以这控制飞虫出现……哦,不对,应该是控制飞虫不出现的原因,应该就在公子身上了。”
“所以,若我猜得没错,三公子带的那只白貂,应该可以阻止飞虫近身吧?”尽管听上去是在询问年不祝,但商宁的语气确十分肯定。
见年不祝依旧不吭声,商宁突然夸张地把手放到耳边,故作惊奇道,“三公子你听,是什么声音?嗡、嗡、嗡……”见年不祝已经被吸引住了,她又一边微笑着说着,一边把灯笼缓缓举高……
“三公子看,那是什么?”
“啊!”年不祝终于失声喊了一句,双眼死死地向上方盯着。映入他眼帘的,是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正向他袭来。声音听在他耳中,如同风之咆哮浪之嘶吼一般,那大片的黑色斑点看在他眼里,犹如暴雨前乌云压境,让他喘不过气来。
只见商宁放下灯笼,朝空中挥了挥手。刹那间,年不祝只觉万物寂静,过了一会儿,耳边才隐隐响起不远处公子贵女们玩闹的声音。这时,他终才发觉自己的里衣早已湿透了。
“你,到底是何人?”年不祝仍旧问道。
似笑非笑地看着年不祝,“三公子觉得我是何人?”
商宁暗道一声可惜,没想到年不祝竟然是个如此谨慎冷静的人,方才她看得很清楚,年不祝确实被吓得不轻,可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这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了。
她压下心头那一丝丝怯意,“三公子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自然是梁国人。”她顿了顿,又道,“若水小姐让我向你问好。”
这句话,终于让年不祝破了防,他一个箭步冲到商宁面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拎起商宁的衣领,狠狠道,“把若水交出来!”尽管年不祝中了毒,身体也逐渐虚弱,但毕竟是武将,而且比起同样瘦弱的商宁来说,他的力量仍然具有压制性的优势,这一下让商宁头上那沉重的饰品散落一地,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
“三公子三思。”尽管被吓了一跳,但商宁也很快镇定下来,她毫不避讳地望着年不祝的眼睛笑道,“若我有事,那若水姑娘……可就不能保证了……”
二人僵持良久,半晌,年不祝松开商宁,恨恨地看着她,“若是若水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三公子放心,你现在还活着,不就说明若水姑娘依然安好吗?”商宁不开心看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心想的是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又被扯烂了,不知道回去宁德又要怎么骂她了。她嘟着嘴扯着衣服把它整理好,又从地上拾起一根发簪,可挽了半天也没把头发挽上去,她气馁地把簪子扔到地上,又捡了根缎带把头发随意地绑起来。这才又继续说道,“那么……之前跟公子商量的事,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唉哟,好险。”沈玉竹猛地捂住嘴,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见没被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夏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他也算劳苦功高,便也不与他计较。
“这小家伙认生,你可当心别真被她咬了,毒着呢。”白灵儿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动物,轻轻抚摸着她的毛,淡淡道,“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沈玉竹听话地点点头。
“这位年三公子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是个人物。”江离点头道,眼里止不住地流露出欣赏。
“上京城果然卧虎藏龙。”白知初也不禁感慨了一句,一边说一边朝夏凌看过去。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能见到在江湖鼎鼎大名的黒狱使者的真面目,而这真面目竟然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夏国公夏白的儿子。由于白知初身份的多重性,所以在江湖和朝廷中都有些人脉,他早就听说过萧国有两大战神,一是玉面修罗萧渊,还有一位便是鬼面夜叉夏白。这位鬼面夜叉并非因其面目可憎,恰恰相反,其面冠如玉,是为十足的美男子。只不过……他又瞥了一眼夏凌,想到之前因为狐仙之事与之打交道,为了引商宁入局,对自己各种威逼利诱,不禁背脊有些发凉。这夏凌恶劣的性格恐怕就是遗传夏白的。
不错,夏白生的好看,但性子却十分恶劣,打仗的时候最爱阵前羞辱敌人,那张嘴十成十得可恨,每每骂得对方七窍生烟,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白知初一边想着一边感慨,倘若让他知道夏凌不仅仅是黑狱使者,还是黒狱主,不知道他心里又将是何种滋味。
“抓稳了抓稳了,别真给放出去了。”齐术指挥着暗卫把透明的网兜小心地拉下来。前几天夏凌急匆匆地让小三把他从幽冥山提回来,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竟是让他做一张透明的大网装虫子。大冬天的,哪儿找虫子去。不过幸好之前因为年不祝的事情,只要他上朝,天上就有飞虫,他们干脆趁机网了一批。这透明的网倒还真难倒了他,材料十分稀缺,几天时间让他去哪里找材料。但没想到傲剑山庄的少庄主欧阳苦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们炼器的自然不缺材料。于是几天下来,他与傲剑山庄配合,一起做了一张透明的大网,只待暗号一处,便将其放上天制造飞虫来临的假象。
欧阳苦坐在一旁,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个人,早已不似最初那般风流倜傥,整天穿得花花绿绿,招蜂引蝶的。他虽然穿着华贵,但那张脸上胡子邋遢,眼神落寞,看上去十分憔悴。
齐术和小三对视一眼,一起默契地拍了拍欧阳苦的肩膀以示安慰。
自从那天在商宁院子里见过百里尘之后,百里尘便一直躲着他,就算是今日,她陪同商宁一起来了夏府后,便不知所踪,这让打着帮忙旗号实际上是为了见美人一面的欧阳苦更加失落了。商宁自从拿捏住了他这个把柄之后,便无所顾忌地使唤起他这个少庄主来,他也无可奈何。
“不是说不来么?”梁钰看着枕在她腿上的男人,无可奈何地笑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办?”
“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撇下我?”萧辰不满地撇撇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朕连皇后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唔……”
“别胡说八道,”梁钰一把捂住他的嘴,嗔怪道,“可惜我不会武功,不能走近了看看情况。”她遗憾地说道。与众公子贵女见礼之后,她便借口身体不适进屋休息,刚一进门就被这男人缠住不放,可真真是个冤家。
“朕不管,花那么大价钱办场宴会,还没有热闹看!陈清——”
一直拼命在帝后面前降低存在感的陈清终于松了口气从角落里走出来,“臣在。”
“去看看情况如何,回来向朕汇报。”
“是。”
到底还是没有真的任性到无所顾忌地冲出去。梁钰看着又躺在了她腿上抱着她腰的人,嘴角不禁露出微笑。毕竟年家在朝廷上的地位摆在那,稍有不慎……她心里叹口气,关于年不祝的情况她大致也听说了,恐怕又是因为一个情字。可事情到底如何却始终不能窥其全貌,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局,如此大的阵仗也不过是为了诈出他死活不愿开口的事情,足以见众人对年家的重视和谨慎。希望结果不会令众人失望……
“还好年三小子功夫不高,不然被这么围着,早就露馅了。”萧渊扫了一眼以商宁和年三为中心的院子周围,看似无人实则密密麻麻全是人的状况,摇摇头。
“小澈很谨慎的。”夏白得意洋洋地说,“不仅这次来干活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连这院子也是专门为年不祝准备的,地处偏僻,地势刻意做得比一般的低,显得围墙比较高。你再看这周围的环境……”
“知道你有儿子你厉害。”萧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随我!”
卓一蹲在一旁习以为常地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吵架,撇撇嘴,要不是太皇太后想听热闹,他又不好跟一群小辈挤在一起,他才不乐意来呢。
再看院中二人,他略微有一丝晃神。女子一袭华服,立于院中,火光微弱却丝毫不减其周身散发的光芒,攻势愈演愈烈;男子虽然年轻,身体因中毒而显得羸弱,却不减其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严防死守。若是在战场上,二人交锋,说不定也颇有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