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相逼
“三公子放心，你现在还活着，不就说明若水姑娘依然安好吗？那么……之前跟公子商议之事，公子考虑得如何了？”商宁嘴角笑容未减，手轻轻地将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撩到身后。
二人对峙半晌，却听年不祝突然轻声一笑，仿佛卸了力般重重地呼了口气。随后他走到商宁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双手往桌子上一放，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是了。”他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双手略微有些出神，“毕竟虎毒不食子，若水……不会有事的……”他似是在对商宁说，却又似在自言自语。
商宁自然是听到了他的话，还没等她开口，却见年不祝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眼中已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敌意，反而平静地令商宁有些不安。
“宁姑娘。”他开口道，“我与宁兄虽然并非同一阵营之人，相交时日也并不多，但认识他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既钦佩他的本领，更叹服他的为人。他是个心怀大义之人，绝不会为小利小义而背弃天下人的安危。”
商宁点点头，明明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如此正直的性格。
“我与他交谈的许多次里，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妹妹——也就是你，宁姑娘。”年不祝的视线微微偏了偏，看向虚空，回忆往昔。“他口中的妹妹，是个任性的、活泼的娇娇女，是个心软多情的人，更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女子。”他笑了笑，“虽然跟我家那位一样总是做些令人头疼的事情，但终归还是很不一样的。”
商宁皱了皱眉，但并未打断年不祝。
“宁姑娘，望你三思而行，莫要再助纣为虐。”年不祝又看向她，严肃地劝解道。
这下商宁有些哭笑不得了，看来是自己演技尚佳，年不祝真的以为自己与抓走他心上人的人是一伙儿的，正劝自己回头是岸呢。
不过，商宁转念一想，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大多是对上了。他们能查到的线索不多，最后只能得出巴若水应该是年不祝的情人，年不祝一系列不正常的表现皆与之有关。而出了这么多事，这女子都未现身，各方派出的人也都没能在上京城及京郊附近的镇子里找到她的踪影，要么是她有意隐藏，要么是有人抓走了她。而目的自然是要威胁年不祝，进而控制年家。年家在萧国的地位不言而喻，一家子都是国之栋梁，占据了朝廷中的要害部门，就算是年瑶，也算得上未来皇后的闺中密友，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然而对巴若水的调查陷入了瓶颈，就算是夏凌那边，短时间内能查到的东西也很少，不知道是因为确实没有什么能查的，还是有人有心隐瞒。既然如此那便无法知道这女子是用来威胁年不祝的，还是她本身就是个威胁……
想到这，商宁回想着方才与年不祝的对话，他如此激动，看来在他眼里巴若水应当是被人抓走用来威胁他的，应该可信。毕竟年三公子不是草包，巴若水要想骗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知道，那些人到底想让年不祝做什么呢？
“三公子说笑了。”商宁略微思忖片刻，开口道，脸上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自然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只是三公子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么？”
看眼前的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年不祝脸色变了变，他闭了闭眼，再开口声音略微有些嘶哑，“背叛萧国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这条命，你们想拿便拿去吧。”
“三公子就不考虑一下若水姑娘的安危么？”商宁漫不经心地用食指轻敲桌面，说道，“虽然当家的不会伤害她，但你一死她肯定能知道，到时候……”商宁微微一笑，那模样让年不祝觉得眼前的人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她还会独自苟活么？”
未等年不祝说话，她又继续说道，“更何况，在意她的人只有只有你和巴城主，我，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巴城主？”沈玉竹略一琢磨，“商宁说的是巴若水的母亲，墨方城城主巴兰？”
“应当是的。”江离点点头道。
“虎毒不食子，”夏凌轻笑，“这么快就找到幕后之人了。”夏凌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看得另外几人一阵恶心。
江离和沈玉竹心里有些遗憾，方才年不祝已经戳破商宁是宁德妹妹的事情了，夏凌定是听到了。从那之后，夏凌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他们俩也再没机会看到夏凌“为情所伤”的蠢样了。
“既然知道了幕后主使，那商姑娘还在做什么？”白知初问。
“一个巴兰也不至于让这年三儿死不松口，恐怕是还有什么内情吧。”江离摸摸下巴猜。
看着年不祝沉默的样子，商宁心里打起鼓来。她只是想下点狠药，逼年不祝说更多东西出来。可说到底，她并不了解年不祝，不知道一个人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周围那么多高手在呢，就算真有点事儿不是还有命蛊么。但万一这年不祝心性不坚定，真的被策反了，那她真的是欲哭无泪啊，到时候这萧国恐怕真得被她搞得一团乱，年家人和萧辰两夫妻恐怕要恨死自己了，年家恐怕从此要远离圣宠……
不过，这对梁国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商宁猛地摇摇头，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想这些事。还好年不祝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注意到商宁的懊恼。
“哟，这丫头可以啊，再让她搅和下去，我们萧国恐怕就要损失一根顶梁柱了。”只见萧渊冷笑着捋起袖子恨不得就要冲过去，卓一和夏白一左一右拽着他不让他闹。虽然知道萧渊只是嘴上过过瘾，不会真的冲下去，但自从受伤之后，这家伙的脑子一天一个样，难保不会一抽风真的坏了事儿。
夏白和卓一对视一眼，表情严肃起来。萧渊说得也没有错，若是年不祝真的心性不够坚定，恐怕善后真得费点事儿。皇帝虽然也不是那么迂腐小心眼的人，但伴君如伴虎，天子的心思不好猜啊。卓一又忍不住朝不远处的一处院子看了一眼，更何况这次天子是真的来了，恐怕也安排了人盯着吧。
“宁姑娘。”许久，年不祝终于开了口。
虽然商宁不会武功，但是她似乎已经感觉到在年不祝开口的一瞬间，无数道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齐齐地朝这边扫射过来，让她也不由紧张起来。但凡年不祝在这时说一句不当的话，如果视线能化作利刃，那下一秒恐怕自己就会被那一把把利刃舍得体无完肤，不得好死了。
“恕我无法答应你们的要求。”年不祝此刻神色坦然，所有情绪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释然，他难得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生死有命，虽然我希望若水能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但……如果不能，我只能来世再继续爱她护她了。”
他又看向商宁，“宁姑娘，如今萧梁两国握手言和，百姓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居和乐，据我所知，你也即将成为夏国公世子的世子妃，就算如此，你仍要助纣为虐吗？”
“既然你有意赴死，如何苟活至今，如今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商宁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朝年不祝逼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年不祝的双眼，“巴若水也好，巴兰也罢，就算是你年三公子，都不过都是棋子而已，死了也就死了，无足轻重。但年家，我要定了！”
年不祝被商宁这一下，惊地也站起身来，后退着踉跄几步，他脸色突变，神情变得愤怒而充满仇怨。
“啊，果然跟年家有关。”杜谋、桑祁和赵行三人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关注着局势，“可年家世代忠良，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臣的举动啊。”
“这说不准啊……”赵行低头沉思，“总觉得我好像知道什么事儿。”
“你怎么还抱着这三花儿啊，也不怕它坏事儿？”桑祁手欠地想去撩拨一下赵行怀里的猫，被杜谋一把拍掉，“人家那驯兽的本事哪是你能比的，你别坏事儿……”
杜谋顿了顿，突然神色复杂地看向赵行，“你……驯兽的本事……哪儿学的？”
“年家绝无叛国之举，”年不祝看着商宁狠狠地道，身体因长时间被毒物侵蚀，此刻有些虚弱，脸色更加苍白。“就算你们揭发当年之事，不过是应急从权，时过境迁，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我从出生到现在已在年家生活了二十年，身体里流的只有年家的血，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短短几句话，却在商宁心中惊起骇浪，年不祝，竟不是年家人！
不只是商宁，在场的除了年家夫妇俩，和对这场游戏毫无兴趣的白灵儿之外，所有人的心中的震惊都绝不亚于商宁。
“夫君……”年夫人担忧地看向年力，年力将年夫人搂进怀里，嘴里喃喃道，“这个傻孩子，竟是因为这点事……”
还没等商宁反应过来，却见年不祝突然站定身体，一步一步朝商宁走去，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决绝。“宁姑娘，你当真不在乎两国和平，当真不在乎世子吗？”
商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搭话。倒不是商宁想要继续演下去，而是此刻她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年那一战，我曾奉命率领一路人马在后方接应。”商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年不祝此时突然在说些什么，“因此我得以看到，当年城中曾有一小队人马偷偷从城中离开求援兵。”
商宁双眼蓦然放大，心跳陡然上升。她终于意识到年不祝要说些什么，她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发不出声，只能惊惶地看着眼前之人缓缓地继续说道，“与宁兄相交这些年，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当年那领头之人的身形侧脸，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看商宁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年不祝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快感，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仿佛终于得到了释放，“主将早早离城求援，那当年，在城中守城之人，到底是谁？或者说……”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下令朝当初萧国领兵主将——萧王爷射那一箭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