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兄妹主仆
夜里商宁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久久无法入睡。
“怎么还不睡？”宁德走过来招呼她进屋，“外面冷，进屋来。”商宁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屋子。
“还在想年家的事？”宁德开门见山。
商宁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若想查下去，便查下去好了。”宁德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弄个一清二楚，你是不会罢休的。”
商宁抬眼看他，却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下宁德也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我不想查！”商宁终于烦躁地开了口，“关我什么事嘛！”她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当初我本来就是为了阿钰一路北上，现在人也见到了，之前的事儿虽然没了，但也给他们提了醒，之后再有什么事儿他们也有个准备，这年家的事儿本来我也是为了不妨碍阿钰大婚所以才插手做的，现在这上京城那么多神通广大的人，又不缺我一个，我凑什么热闹……”她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可是这巴兰怎么一直没找到呢？她会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不会不会，她应该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才来的，再说不是还有白灵在嘛，他们……”
这下宁德是听懂了，他无语地撇了撇嘴，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头，另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配合着商宁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敲着，好笑地看着商宁在眼前边走边叨叨。
“……哎呀！宁德！你别敲了！”商宁鼓着腮帮子，愤愤地看着宁德。
“行了，你呀……”宁德摇摇头，哭笑不得，“这巴兰的行踪还是要弄清楚的，萧国那群蠢货哪个都比不上我妹妹，要都交给他们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呢。我还是把惊雷放在你这里，现在你身边不比从前，一个跟废物没两样的严回，一个为情所困的百里尘，以前你身边功夫最好的无影现在已经改名吴应成了萧国的暗卫，其他人现在不知所踪……你想查事情一定要用到人，所以在离开萧国之前，惊雷都会听你安排。”宁德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一口气耐心地说这么多话了，一说完，他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有别的问题吗？”他笑着看着商宁。
商宁望着宁德眨眨眼，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没错，没有我是真不行！你看他们派了那么多人，就这么大点地儿还找不到人，还是得靠我。”
这丫头果然是放不下啊。宁德心道，但这性子就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动不动就要人给台阶下，罢了，就随她吧。惊雷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有他保护商宁自己也能放心。
毛被捋顺了的商宁终于消停下来，她乖乖地坐在宁德对面，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舒坦地眯了眯眼，随后放下茶杯，趴在桌上，看着宁德，“惊雷总跟着我，那你怎么办，你不是在查事情，一下子少了可用的人，能行吗？”
“终于想起关心我了？”宁德乐了，弹了弹商宁的额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也无妨。”宁德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梁国有人不满两国联姻，想捣乱，这次借参加大婚的名头，到萧国来查一查，看有哪些人参与其中，等回去了一块儿收拾了，你不用担心。”商宁点点头，也不多问，宁德此时说出来，说明他已经把事情查的差不多了，不需要自己插手。随后她东扯西拉地又跟宁德话了话家常。
“父亲如今可好？”商宁突然问，“自从我们见面后，你从未主动与我谈到他，他……莫不是……”
“无事，”宁德心中一紧，但面上看不出情绪，依旧用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正如我之前说的，性命无虞。”
“真出事儿啦？”商宁瞪大眼睛，凑近了小声问，“是……那姓严的……啊！我知道了！他终于忍不住对老爹动手了！”
宁德松了口气，噗嗤一声笑了，“你还不知道他俩，一天到晚你死我活的，也就是打打嘴仗，严相一个文弱书生，老爹一只手就能捏死他，要真打起来，有事的也不会是爹啊。”
“那倒是，”商宁认真的点点头，“他严家的独苗苗还在我手上呢，晾他也不敢做什么。”
“那能出什么事啊……”商宁疑惑不解，“我记得我死……我假死的时候，梁国那位身体硬朗，应该也没这么快改朝换代杀旧臣……”
“好了，”看商宁越说越离谱，宁德忍不住打断她，“你就放心吧，爹在太尉的位置上做得好好的，性命也没有大碍。而且……”宁德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商宁看不懂的神色，“有我在，爹不会有性命之虞的。”商宁愣了愣，随后点点头，找了个话题，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还有一事，”宁德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关于那位镇国公世子夏凌，你怎么看？”
商宁歪了歪头，想了想，“无论家世长相，均属上乘，武功嘛，宁德你与他交过手，应该也知道，武功高强，而且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唔……”商宁摇摇头，“看不懂。”
宁德笑了，“看不懂？”
商宁回忆起这一路上的种种，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虽然我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给他做事，不过我也需要他帮忙，就当是互惠互利吧。但是……”商宁挠挠头，“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懂他。”
看着商宁的模样，宁德眯了眯眼，心中涌上一种不知名的姑且可以称之为嫉妒，又或者可以称之为不爽的情绪，可脸上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哥哥倒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奖一个人。”
“当然哥哥是最棒的！”商宁狗腿地吹捧道，这倒是让宁德十分受用，心里那点不爽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总之，无殇，凡事小心。”临走前，宁德又郑重地叮嘱了一遍，商宁也郑重地答应了他。
看商宁屋里的烛火灭了，宁德这才放心地离开。
“惊雷。”宁德走到书房，唤来惊雷，“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惊雷道。
“之后，你就跟着小姐吧。”
“……是。”惊雷虽犹豫了片刻，但仍旧领了命。
“怎么？不情愿？”宁德问。
“惊雷不敢。”
“无事，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只管说便是，你知道我不喜欢属下与自己离心。”宁德道。
“主子之前查的事怎么办？”
“差不多了，等回去，收拾他们就行了。”宁德漫不经心地说。
“……”
宁德看了惊雷一眼，知道他心里仍旧有疑问，便率先开了口，“你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派给无殇？你对无殇似乎……”
“属下不敢。”嘴上虽说不敢，但惊雷心里确实不满自己被派给一个大小姐当护卫，虽然这位小姐并不是刁蛮任性的主，可能有点脑子，但比起宁德她还差得远，并不值得自己忠心效力。
“你跟我之前是哪里的？”
“属下是巳部的。”
“暗杀的？难怪了。”宁德点点头，“你们与没有参与正规军队打仗，只有有暗杀任务的时候才出动，也难怪不知道。”
宁德想了想，“关于无殇，你不必妄下结论，等你们相处久了，回梁国之前，我会再问你的意思，若倒时候你还是愿意跟我便继续跟着我吧。”
“是。”
惊雷正等着宁德让他离开，没想到却听到自家主人幽幽地问，“你觉得这镇国公世子的武功如何？”
“虽然深不可测，但似乎有很大的短板。”惊雷想了想，“从之前您与他交手的情况看，他的身体似乎撑不了很长时间。”
“嗯……那如果把这位世子请到梁国去，你觉得怎么比较合适呢？”
“这……”惊雷听出来，宁德这所谓的“请”，说的肯定不是恭恭敬敬地请他去做客。还未等他回话，便听宁德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干脆废了他的武功绑回去吧？一个世子而已，我们都把唯一的公主嫁过来了，萧国应该不会为了他大动干戈。实在不行就偷偷绑回去关起来，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多张嘴吃饭罢了，只要无殇开心就好，省得那厮一天天算计她……”
惊雷心头一寒，不禁咽了口口水。白日里他自然是听到商宁跟燕若回的对话，如今听到宁德的话，他心道这俩果然是亲兄妹，连简单粗暴的手段都出奇得一致。
翌日，商宁一觉睡到天亮，心情大好。看着一脸倦意的燕若回，便知道他晚上肯定又去摆摊算命了。
“我说，严大公子，”商宁不解地看着他，“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每天都出去转悠？”
“你不懂。”燕若回有气无力地回答，连礼节也不顾了，耍起了以前的公子脾气，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给商宁的早饭就吃起来。
商宁也不跟他计较，坐在他对面跟他一起吃。
“我虽然找到你了，之后应该也会跟你一起回梁国。但是师父教导不能忘，传得本事更不能丢。谁知道以后万一哪天被扫地出门了，还有积蓄和一技之长傍身呢。”他拍了拍腰上鼓鼓囊囊的钱袋。
“而且这年关了，又马上帝后大婚，到处都是人，生意正好呢！”燕若回咽下口里的东西继续说，别看他在江湖呆久了，性子越来越野，可毕竟出身贵族名门，这吃东西的仪态还是十分优雅的，“从各地各国过来凑热闹的、做生意的、找事儿做的……”
“找事儿做的？”
“对啊，这人牙子的生意最近也十分紧俏呢。”燕若回点点头，“你想，来了这么多人，可不得弄更多的人招呼啊。”
看对面的人没了声音，燕若回抬头看过去，见商宁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宫中缺宫女，所以我被控制送进了宫，差点还得手了，年不祝也被要求帮忙送人进入各个要塞，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好用的法子……”商宁喃喃道，她突然转头看向燕若回，鹰隼一般尖锐的目光直直射过来。
“有……有话好好说，你……你别这么看着我啊……”燕若回往后一倒，离远了些，“怪吓人的。”
商宁收回目光，甩了甩头，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跟你们待久了还以为在梁国呢，行为有点转回去了。”她挠挠头，“我是想问，那个小院儿现在还有人吗？”
商宁怀着把阿绿忘到九霄云外的那一点点愧疚，推开了小院的门。
如往常一样，院内被打扫地一尘不染 ，屋前，女子坐在小凳上绣着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她抬起头，看见商宁，眼睛亮了亮，随后却立刻暗淡下来，脸上神色除了一开始的欣喜，又似是尴尬又似是为难。
但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她很快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商宁行了礼。
“坐吧。”商宁招呼飞絮坐下。燕若回把飞絮送她回来之后的种种状态跟商宁说了一遍，商宁大致也能理解飞絮的心情。之前自己半哄半骗半威胁半诱惑地让飞絮对自己慢慢信任，进而决定跟随，原本倒也没想瞒她自己之前的种种，但那也是日后的事，如今她动摇是理所当然的。说到底，自己也算是萧国的仇人了吧。
“主公身体，可好些了？”飞絮问。
“已无大碍。”商宁抖抖胳膊抖抖腿，表示自己精神十足。
“那飞絮就放心了。”
“阿绿呢？”商宁四处张望了一下。
“又被小五拐出去玩了。”飞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蹄子和鞍都不知道坏了多少个了。”她方才又再给阿绿做新的鞍。
“本来就不听话，可别给我再把它性子带野了。”商宁郁闷地说道。
“最近倒也不只是出去玩，”飞絮解释说，“似乎有什么任务，小五说阿绿说不定能帮上忙。”
用阿绿找人？商宁乐了，那总爱偷懒耍滑光吃不动的傻驴子如今被小五调教地这么听话，虽有些幸灾乐祸，但商宁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今日我来，一是准备把阿绿带回礼宾院，二嘛，是你。”商宁开门见山地说，“那日在夏府，年不祝说的，都是真的。”飞絮抬起头，虽然知道了事实，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所以，对于你，我之前的提议，依旧有效。”
飞絮自然知道商宁说的是关于她的归属问题，她站起身，跪在商宁面前，深吸一口气，“主公，我，不愿离开萧国。”
听到飞絮的答案，虽并不出所料，但商宁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我明白了，”商宁缓了缓，说道，“我会去求皇后，让她到太皇太后那边……”
“奴婢，也不愿再回宫中。”飞絮又道。
商宁想了想，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了，谁还乐意回去，“那也行，那我……”
“主公。”飞絮抬头定定地看向商宁，“奴婢愿意追随主公，直到您离开萧国。”
商宁有些惊讶，她朝飞絮眨眨眼，似乎没有听懂的样子。
“奴婢认真想过了。”飞絮跪着朝商宁靠近了一些，“奴婢自幼入宫，一开始如普通宫女那般让嬷嬷们教导宫规，谨言慎行。后来蒙太皇太后和先皇赏识，与暗卫们一起，被传授学问武功，并教授国家大事，虽说是为了为人所用，但奴婢见识到了天地之广博，万物之深远，奴婢深受恩德，不敢忘怀。奴婢曾经想好了，若是太皇太后倚重，便一辈子留在宫中任由差遣，若太皇太后仁慈，到了年纪许奴婢自由之身，那奴婢便回墨方城，寻找族人们一起生活，若是族人们都不在了，奴婢便浪迹江湖，也是潇洒自在的。如果有幸能得一良人，那日子也是更加惬意。”
若是之前几番试探，飞絮对商宁只是渐渐放下心房，那这次便是彻底交心了。
“奴婢以为，这便已经是奴婢的一辈子了，从来都不敢有其他心思。可奴婢遇见了您。”飞絮看向商宁，“您把奴婢从既定好的日子里拉出来，走上了一条……”飞絮轻笑一声，“走上了一条可能您自己都不知道通向何方的路。”商宁尴尬地望望天。
“这条路，奴婢至今还是没能走清楚，只是被您拉着拉着往前跑，有风景就停下瞧瞧，有荆棘便将他们砍掉，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奴婢十分开心。”飞絮眼睛里闪着光，“奴婢以为，自己将会在这样的路上，跟着您继续走下去，就算回不到以前畅想的惬意生活，奴婢也无怨无悔。”
“可是……”她低下头，“可是，如今，跑到岔路口了……”飞絮沉默了，原本冷清的小院显得格外寂静。
“我答应你。”商宁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飞絮身边，半蹲下身子看着她，“人活一世，到最后，终归是独自前行。自己选的路，就算跪，也要给它跪过去。”商宁把飞絮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我会去找皇后娘娘向太皇太后陈情，让你留在我身边。至于之后我回了梁国，你便自行去留。”
“当然，”商宁不甘心地加了一句，“你若是之后仍旧想跟着我，我也无条件接受的。”
“谢主公。”飞絮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