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车就着夜色缓缓驶入二环,沿着胡同外围弯弯绕,到了地儿。
舒淳透着玻璃窗看到屹立在不远处三开间的将军门,牌匾上赫然几个大字——万茗归。
直到司机帮她开门,下车后才发现眼前是个粉墙黛瓦的合院,院门的壁灯下坐落两颗青石抱鼓,她走近后才看清侧面雕刻着麒麟望月,栩栩欲活。
跟在男人身后走进内院,虽然天色暗淡但亭台和小路旁错落有致的灯光,不难发现是个苏式庭院,和京派的方正尊威不同,小桥流水盎然着春意江南气息浓郁。
还没来得及把周围的景尽收眼底,又跨过一扇门进了屋子。
一阵清幽的茶香,是她从未见过的室内布局,没法用言语形容的程度。一旁木质架子上放置的茶饼,莲花式香薰炉在温灯下缥缈。
“九哥,您来了。”
舒淳闻声朝茶桌看去,是个男人。再仔细瞧是袁梃。
男人一开始没注意到她,后来才看到跟在李政珩身后的舒淳,两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男人沉声应了句。
迈腿走到男人对面,拉开椅子侧头示意她过来坐。随后坐在右边的位置。
横跨在三人中间的胡桃木茶桌此刻颇有点楚河汉界的意味。
显然李政珩和舒淳是一头的。
男人恂恂的坐下,和李政珩认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当下之举意味着什么。这江湖场上有的人不用言语却已经表明了立场。
可舒淳看不出来。
她知道今天这个场合的出现是因为她,是因为前几天闯下的祸。可着实没想着李政珩亲自出面,所以呢?根据那天所有人的立场他也想逼她就范?
脸瞬间冷了下来,带点敌意的谛视着两个男人。
“九哥,根据监控可以确定录视频的是董知妤的经纪人。”
男人没搭茬在一旁从容自如的沏茶,第一泡颜色很重,缓缓倒进瓷白的茶杯。伸手递给袁梃,男人伸手接过,示意他接着说。给舒淳倒了杯温水放在她眼前的桌上。
“但这造谣的人属实是范围太广,没能查到。”
“造谣的人是董缦,董知妤的姐姐兼经纪人。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拉踩同组演员,只挑软柿子捏所以每次畅行无阻。我之前和她谈过一次劝她收手,可她没有反而恼羞成怒把董知妤的杂志封面推了,接机举荐我,和粉丝卖惨说我抢了她们家资源,最后恶意剪辑监控录像实锤我职场霸凌。”
女人声音淡淡,毫无波澜,双手抚握杯壁驱着寒意。眼睛灼灼的看向袁梃,而男人则看向她身边的李政珩,征求着答复。
悄然无息,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滴答答作响。突然一阵尖厉声音,水开了。
不知道冲到第几泡男人还是没作声,袁梃接连喝了几杯现在觉得有些急切,摸不清李政珩的心思,整个人按耐不下。
“既然有指向那就去查,不松嘴就施点压。”
终于松了口气。
“好的九哥,那您看这剧...”
“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先放放,事儿查清楚了再说。”
“明白,那我就先撤了。”
男人点头依允。
袁梃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成了个小点,她微微侧目看了看男人,沸茶冒着烟儿,揭开盖碗的一瞬茶香四溢,馥郁在两人之间,可男人只给她倒了杯温水。
李政珩专注的模样属实叫人挪不开眼。又一次伸出援手,舒淳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点局促。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这屋子里的每一个物件儿都在明示着她的格不相入。
不过这种想法并没持续太久,烟消云散。
她和李政珩本来也不存在什么相交关系,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而已,可现在看来她的价值对男人来说不足轻重,甚至还得帮她善后事宜。
“舒淳。”男人端着茶杯,轻呷一口,“你很聪明。”
知道怎么放大矛盾,将事情的中心讨论点转移。
看似无意的点赞其实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她要是真霸凌怎会如此若无其事。倒是显出了破绽,刚露芽儿的小草还没成型就已经开始随风摆动了。
经她这么一折腾整个剧组的工作没法正常开展,而《悲谷鸣幽》的小说粉在网上顺势炸开花,再者各位主演的粉丝再闹上一番,每天话题榜第一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点儿心思,早就成别人的垫脚石了。”
她说的很平静。
如果李政珩真能帮她证明是董缦暗中作祟,那她可就真的打了场漂亮胜仗。等这剧杀青后开播外加戏剧性的话题度,舒淳的人气怕是只增不减。
大家只会记得她是被污蔑的那个。
到时候董知妤的处境怕是难乎其难,舒淳知道她没什么错也能够理解有个控制欲强的姐姐,因为血缘道德无法脱离,一忍再忍。
“可以不追责董知妤吗?”舒淳放下水杯,水也已经冷却了。
“你放过她,别人不会。”
“我们可以声明...”
“收收你的助人情结,或许还能走远些。”男人将她打断,站起身走到窗棂前。颀长的背影,黑色衬衣勾勒着隐约的线条轮廓。
不知何时拿出的烟,电光火石间男人的侧脸对着她,窗后的竹叶被雨击打,看着摇摇欲坠。而后的下一秒男人看向她。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烟雾弥漫,烟灰坠落。砸在地板上成了一摊。
夜色浓郁,雨越发来得急。屋里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目光交筹的一瞬,舒淳明白她和李政珩除了不同于社会地位之外还有对世态的看法。
她天生悲悯,而他漠然不动。可谁都不曾想一座从未迸发过的火山将会在未来的某天一泻汪洋,来势汹涌到连自己都无法应对。
舒淳轻笑着起身。
“感谢李总的谆谆教诲,舒淳记住了。”
这话在她嘴里显得没多么真诚,倒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李政珩挑眉看她,女人将怏然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气氛倒也不至于尴尬。
“明儿个有安排?”
舒淳站在原地淡然回应,“去美术馆参加个展会。”
“你倒是有闲心,照这个进度向我承诺的事还有准儿吗?”
李政珩的眼眸如同暗流涌动,仿佛能透视一切的存在。如今距离当时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的光景,一线距离甚远,倒是已经站在舆论的刀尖风口上。
看不到她半点诚意。
舒淳自知理亏,小声嘀咕了句,“反正结果你又不吃亏。”
男人听的一清二楚,“我不是在做公益,你也不是闲的发慌没事找事所以拿出点态度来。为了得益我可以帮你,但我绝不是你为所欲为的靠山。”微阖着双眼,吐出的烟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扩散,女人轻微闻到一抹淡淡烟丝燃烧的气息。
“另外奉劝一句,还从没有人敢拿我当筹码,如有甚者我会让其用一辈子的价值来偿还。”
此话一出,舒淳顿时浑身发毛。
“以我的认知舒女士是个识量的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弊多利少的事情,是吧?”
她听得出以这样的口吻问话,李政珩八九不离十是知道她暗中的小动作了。但她当然不能承认了,端想李政珩是在威慑吓唬她,不然真用一辈子还人情?
想辩解终究是没张嘴,舒淳发现但凡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是真怵他。
李政珩毕竟混迹各种圈子多年,眼睛有够毒辣凡是丝毫瞒不过他,她来京北没几年这还第一次和极高段位的人打交道,像只被牵鼻子走的猎物说不准那天价值殆尽被他弃置,也不是没可能。
舒淳打了个寒噤。
“怕了?”
固执地摇摇头。
突然窗外一阵轰雷,闪电斜着划过天际。今夜这场雨怕是没个停头,时间也不早了,她打过招呼告辞后急匆匆的往门外走,李政珩让候在门口的司机送她回家。
舒淳走后没几秒,屋子另一扇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怎么就吓唬人家小姑娘?”
男人将烟蒂按灭顺带睨着眼看了看来人。
“冒这么大雨还跑我这儿来,你也缺教训?”
“不来还看不着这一幕呢。”齐阚看着茶桌上的三盏杯,“今儿这来的人不少啊。”像是看出了男人心中的阴晦忍不住调谑道,“看来是这野猫养不熟?”
“你话忒密,心情不错?”
“White Birch估摸着要破产了,最迟也就下周的事儿,美国那边封得紧愣是没漏一点儿风,你猜怎么着。”男人挑了挑唇,“侯家的好儿子瞒着他爹可买了不少债券,据我那儿得的消息起码得有两个亿。”
李政珩轻笑一声,这侯家算是栽在子孙后代上了。同为一时期发展起来的家族企业,齐侯两家就没对付过,时过境迁到了他们这一代倒是能看出悬殊了。
侯家最大的败笔就是只得了一个儿子,侯子笙。
最要命的是,此人不是齐靖那样的半吊子,也不是齐阚那样的奇才。从小到大读书也认真但纯属纸上谈兵,对市场情绪的敏感度太次但时不时的还想着证明自己,自从接手企业后投资频频受阻。
White Birch也是侯子笙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为美国近几年前几的投资银行确实势头较好,但这两年全球经济疲软也是众所周知,早就有了不好的趋势。
形势有落差也是常事,侯子笙确实是有一股子莽劲,但没用对地方就是蠢。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找准时机,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的住。
不知道是适者生存的环境还是命数。
芸芸众生每天期盼着的太阳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是致命一击的子弹。穿膛而过,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京北下周都有雨,有些人盼望的太阳估计是见不着喽,而子弹早已被他人捡走并上了膛,那么来猜猜这枪里究竟有几发子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