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住能赢
越游停下了手中动作,看了一眼石床上的美人,似是感觉到了冒犯,拧着眉不悦道:“像么?”
他的潜台词其实是:一点都不像。
这听出来不难,先前脑子里的那个离谱的可能,又再一次浮现在孟荞的脑海里。
她知道刚才的问话是有那么一点自欺欺人,其实她也猜到了,他想要召唤的是画上的人。
孟荞看仕女画上的落款年份,距离现在至少五六百年了。
她再看向越游的时候,眼里带上了怜悯。她叹道:“你召唤的是画上的人吧,她大概已经转世在另一个世界了。”
孟荞在地府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有哪个阿飘又被召唤回原来的世界的。
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代表在此世的因果已尽。那些经历无论痛苦还是甜蜜,最终统统归为脑海中成百上千世其中的一世记忆。
就算某个阿飘刚刚回来,对某一世的经历仍有执念。回地府后没几天,这些执念就自动淡化成浅浅的留恋。很快,这些留恋也会随着时间淡忘消退。最终融入不带情绪的记忆池子中。
这就是地府特有的“消除情绪”功能。
孟荞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经常在阿飘们刚从人世回来,趁着他们有执念或者对上一世还有留恋的时候,特地搬着小凳子去蹲了很多爱恨情仇虐恋情深的故事。
没办法,那是因为她想经历也没有机会,除了这次。
如果阿飘在那世的尘缘已尽,却妄想贪图强留在那里,或者在那个世界有人使用禁术召唤它回去,无论哪种办法,都只会徒造恶业,引来天道震怒,轻则抹杀造业者的意志,重则牵连整个小世界的生机。
越游抬头看着面前最近的画卷,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仿佛她就站在他的眼前。
他笑着道:“不会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已经等她很久了。”
孟荞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每次转世都召唤她吧?”
越游转头看她,眸里黑森森的,“不。”
孟荞刚觉得可以松口气,他又幽幽地说:“我没有转世过。”
孟荞:!那您是不会是几百岁了吧?!
天上又砸下来一道惊雷,巨响在她的耳朵中炸开。孟荞吓得一跳,窗外次啦一声,她转头看,外面有一棵树焦黑中带着火花,树桠被劈倒,树皮被蛮力撕出来一道口子,里面白色的纤维都暴露出来。
不用想,越游弄的禁术,肯定就不是简单抹杀造业者的意志那么简单。
怪不得,怪不得府君硬是要塞她进来阻止他。
府君冷不丁回答了一句:“要不然你以为呢?”
艹,忘了还没断线。孟荞在心里默问:“万一他这个召神术成了,这个小世界会怎么样?”
府君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召神术成了,他就会死,这个小世界也会覆灭。因为这个世界的生机早已经系在他一人身上。”
这外挂开得有点大了吧。孟荞谨慎道:“那我要怎么做?”
府君:“他手上的那根簪子,是召神术的引子,你要想办法再次弄断它。”
孟荞突然想到在T国的那个晚上,“所以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把簪子送到我脚底的吧?”
府君:“……是。”
我说呢,怎么突然就大变活人。
孟荞再看画上的仕女,“这根簪子是不是她的?”
府君:“是。”
孟荞看着黑色玄袍的背影,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如果我弄不断呢?”万一失手,到时候断的可就是她的脖子了。
府君:“如果不能,那你就不能让他死。”
孟荞:“那我会死吗?”她指的是续命。
府君:“……应该不会。”毕竟那一巴掌还历历在目。
孟荞:好的,懂了。
越游转头幽幽地看着她,视线缓落在她的腿上、脚上。
孟荞无措地缩了缩脚丫,因为刚才急着回来,光着脚跑不说,横穿草坪抄近路什么的,腿脚上沾了泥土,也有不少青绿色的草汁。
最显眼的还是膝盖上的那一块破了皮的伤,还在缓慢往外渗血。
他的视线缓慢往上移,对上她的眼睛,沉声道:“过来。”
孟荞一步一脚印地走了过去,直到他的身旁才停下。空气中的铁锈味厚重得令人作呕,她忍住胃部的不适,在不惹毛他的情况下探头观察。
越游面前是一个青花瓷碗,里面装着几乎要溢出碗沿的血。偌大的瓷碗就像是整片符咒图案的心脏,血从左边碗沿出发,走过一圈符咒图案,又从右边的碗沿回来,形成周而复始的血液循环。
他身前的玄服上有大片的暗色,是被血润透的痕迹。他一只手一直捏着那根补好的玉簪,另一只手被宽大的袖口遮住,那里的暗色比所有的地方都重。
“跪下。”越游命令道。
孟荞这才发觉,他的姿势也是跪着的。只不过宽大的后摆把他的脚遮住了。
但她还是不想跪,指了指还在渗血的膝盖,道:“打个商量呗。”
“那你坐下。”他倒是没有强求。
孟荞从他背后绕到另一侧,坐了下来。浓重的血味直往鼻子里钻,孟荞时不时屏息,才能稍稍觉得好受些。
越游默不作声,把簪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远离她的那一侧。
真谨慎。孟荞看着他小心的模样,道:“你不必如此小心吧,我已经答应帮你了。”
越游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话音刚落,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黑色绸带,抓住她的手绑在一起。
孟荞看到他露出的左手腕,上面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周围还有摁压的痕迹,显然是刻意放血的。
肌肤接触那一刹那,孟荞身上的生机就自动往他那边钻。她黑了脸,挣脱道:“你占我便宜!”就算他有那么严重的伤口也不行。
越游没有再给她逃脱的机会,迅速在两人的腕上打了死结。他安抚道:“你放心,等我完成最后一步,就会放开你。”
孟荞单手拆带子无果,还看到他的伤口因为她的滋养已经变小了些许,她一下子情绪上来了,就脱口而出道:“要不,你干脆把那劳什子召唤术放我身上得了。”
越游扭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行,她爱美。”
好啊,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作死拉我垫底,还要嫌嫌我又脏又丑!
孟荞扯过他身上的袍袖和下摆,对着身上脏的地方就是一阵发泄地擦拭。
越游扭头看了她一眼,眉间的痕迹更深了,随后又漠然转头,把簪子放到瓷碗的里面。
本应受重力下沉的簪子此刻竟然浮在血的表面,像指针一样缓缓转动。越游将手轻轻覆在瓷碗上方,然后闭眼定神默念咒语。
孟荞擦了几下,反倒把他衣服上的血迹擦到了自己的身上,心情更不爽了。
就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她身上的生机就被他剥夺了大半,最后擦的动作都开始有些轻飘飘的了,就像是在抚摸一般。
为了省下些精力,她停下了动作,不再徒劳泄愤。
不知何时,周围莫名安静了很多,外面时不时的雷声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抬起头,发现除了地上符咒在动之外,其余的烛火和画卷都好似凝结在空气中,丝毫未动,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空气中的血味比先前浓了好几倍,孟荞感觉就算自己屏息也无济于事,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血液里一样。
孟荞立刻转头看身边的人,越游的嘴唇在快速地张合,知道他已经开始念咒了。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身上的生机涌动得更厉害了,统统都往远离她的方向而去。
孟荞举着酸软的手,放在他眼前挥了两下,确认了他是看不到的。之后,她抻着腰去看他的另一侧,簪子不在了,又见他的手已经覆盖在瓷碗上面。
她猜,玉簪应该在下面。
她刚才那些孩子气的动作,就是想要消散他的防备心。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防备她。
孟荞伸手想去触碰瓷碗,才刚刚触碰到碗沿,她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了手。那股疼直冲她大脑,搅得她忍不住□□出声。
这行不通。而且他还用手严严实实地护着,想趁他不备打断簪子,怕是不行的了。
唯今之计,她只能尝试用另一种方法了。
孟荞突然用力扯着他们绑在一起的手,大声喊道:“越游,越游你看,床上的人醒了!”
没想到越游岿然不动,嘴还是在默念着咒语。
孟荞看诈他不成,直接用身体去撞他,但收效甚微。她现在浑身瘫软,撞他的力气更像是投怀送抱一样。脑袋也似被千万枚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刺痛,撕扯着她的神经。
孟荞后悔了,如果还有得选择,她一定不会回来的。
随着他念咒加快,她感觉身上的剧痛又再一次卷土重来。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生机正在清空,她几乎连“投怀送抱”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响起新一轮的电闪雷鸣,声音大的感觉地板都在颤抖。要是现在有雷直接从屋顶劈下来,孟荞也是信的。
她浑身酸软,再难以支撑自己,任由身体从他身侧滑落,倒在木地板上。
她的五脏六腑因剧痛紧缩着,好似被人用烧红的铁板烙着,身体的每根神经被人撕扯着缠绞着,痛意蔓延四肢百骸,之前尚可忍受的痛现在已经麻木到只剩下痛的感觉了。
她听不到他的喃语,也听不到外面雷声雨声了。她甚至扒开自己的皮,把绞痛的神经和灼痛的脏腑挖出来。
孟荞看着地上涌动的血线,视野里的东西开始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生机濒临竭尽。
孟荞想:自己莫不是又要命丧这里了。
不行,她不能死!
孟荞硬生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吞了一口混着血液的唾沫后才觉得清醒了些,眼前的东西开始变得清晰。
她从脑袋里搜刮着地府里听来的故事,特别的是有关符咒的,她都滤过一遍。
从那些杂乱无绪的记忆里,她抠出一个重要的结论:越是威力大的禁术,越是忌材料不纯。
簪子已经断了,效果预计会打折扣。但孟荞觉得光靠这个还不保险,她一定还要做一点别的。
涌动的血线在她眼前来来回回,孟荞忽然有了想法。越游此时是没有精力管她的,她也不做声,一点一点地把破了皮的膝盖蹭到血线上面。
她膝盖的伤并不是很重,出的血量也不多。孟荞忍着脑袋里钻心的疼痛,伸手下去,硬生生地将那伤口抠开一些。
这点痛和身上的痛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
膝盖上的血缓缓流出,形成一小股血流。孟荞看着自己的血顺利融入了奔涌的血线中间,之后终于坚持不住,疲惫地合上了眼,任由意识堕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