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
南箕心中一凉,悬了多日的心因他这一句狠坠了一下。
他太了解他的师父了,自然也明白他师父到底想做什么,他有把握从南征手里保下景啟,却没有信心同时对抗这两个巨头。
“别怕!”
腾尔端起碗,目光在俩人身上这么一转,笑意中透着微妙“没打算让你守寡,”
别人怎样了他是不知道,景啟脸上倒是一片烧红,滚烫的怕是要熟了,他挪着眸看向南箕,那厮竟然一脸的风轻云淡,甚是对腾尔报以感恩的目光。
南箕“看来铁枪王所行之道是与师父背道而驰了?”
腾尔笑了一下,看着南箕道“你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是一句承诺还是一句回复?要回复我现在就能给,但承诺却不行。”
南箕问“为什么不行?”
腾尔身子往后微微一斜,说话直白的没有一丝顾虑“三大营的背后是朝廷,南征的背后是江湖,就是番族也有可退身的机会,唯独我铁枪军无依无靠,在这天地之间如履薄冰,若我的决定稍有差池,铁枪军便会有灭顶之灾,事关我铁枪军男儿性命,我自然要谨慎些。”
南箕顿了顿,问道“铁枪王的顾虑是什么?或者说,您是在等什么?”
腾尔眉间一挑,目光透出几分深意来“你觉得我在等什么?”
这小子倒真是不错,心思缜密,眼睛也毒,比景啟那混子好多了,腾尔又仔细瞧了瞧,就是这颜色着实秾丽了些,看着不大正经。
腾尔喜欢铁骨铮铮的儿郎,瞧不上粉面男儿娘,即便南箕素面朝天,能文能武,但那双狭眸过于秾丽,腾尔看着是不大顺眼。
目光一转,看到了景啟那扶不上墙的狗肉包子样,南箕的不正经瞬间没这么明显了,甚至比景啟看着还要靠谱些。
腾尔心里叹了一声,暗中嘀咕着,难不成当年将军真的抱错了孩子?
“不知道,但应当与铁衣王有关。”
狭眸微眯,南箕笑的相当奸猾“难道铁衣王为景啟留下了什么遗产?”
腾尔收起了腿,盘腿继续坐好,他道“三大营是狼,瘦骨嶙峋永远也吃不饱的狼,别看铁甲穿的威武,实际上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将军年年都去皇都城要钱,她宫里除了个空房子还在,其他的都转手卖给了黑市,就这还时不时去抢劫个互市,穷到这个份上,她能有什么钱留下来!”
南箕不语,只管笑眯着眼看腾尔,腾尔一生无畏,这会子竟然被他看出了几分冷汗,一旦意识到自己心虚了后立刻又起了反骨来。
他凭什么心虚,他又没说谎!
腾尔突然反应过来,一拍桌子道“你小子又在套我!”
南箕“随口一问,您多心呢!”
呦!反应过来了。
“盟主,在我没看到铁掌将军的实力之前,我不能给你们任何保证,我的兵现在能站在三大营抵抗番族,完全是因为盟主的铁令和我儿子,至于日后会不会倒戈,还是未知。”
腾尔的话是说给南箕听的,但目光却落在了景啟身上,他道“想得到我的承诺,那便拿出你真正的实力,让我看看如今的三大营到底是狼是狗,看清了,我的立场也就明了。”
滇穹正要开口,腾尔一个眼神便压了过去,他双手撑在膝头,如猛虎狩猎时低伏了身子,危险目光落在景啟身上“铁衣王在时三大营为狼群,如今到了你手里,又会是什么呢?铁掌将军。”
景啟隔着袖子按下南箕抬起的腕,对腾尔道“为狼为狗由您来定,只是一点,铁枪军想撤没人会拦,但若敢临阵倒戈,毁我大局,我便亲手折了这把铁枪。”
腾尔目光沉如山倒,如同实质般压在景啟身上,景啟目不改色的看着他,说“南征将军想做的事我已经猜到了,至于您的我虽然不知道,但想来也同他差不多,我安阳慕寒不是铁衣王,也永远无法成为你们的将军,这一仗,我可能没法让你们所有人都满意,但我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回不去。”
“有道是众口难调,我安阳?琈可能没能力让你们所有人都满意,但我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吃不下这锅饭!”
腾尔回过神来,即便是走马观灯的零星碎片,也让他起了寒意。
这孩子,跟他娘一样狠!
“好,我给你个机会。”
腾尔看着他,沉声说“如果你能在南征手里抗住一天,就一天,我的兵便是你这一仗的铁枪,但如果你敢临阵脱逃,或是落败而归,我便亲手杀了你。”
南箕抬眸看他,腾尔这才想起之前说过不让他做寡的话,顿了顿后似发了善心的说道“盟主若舍不得你,我便会亲手送你们一起上路,合葬天陵宫,享受五皇荣耀。”
景啟眼角微眯,眸中顿时有了杀气,年轻的眉眼阴鸷危险,像是刚开刃的剑,不知深浅的,硬碰硬的撞上铁枪王,刃虽是锋利的,但在铁枪王如实质般的威压下,景啟这把剑着实单薄了些。
铁枪王看着他,意外的从他身上寻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这眼神,够像她!
“两天。”景啟说“我会锁住南征两天,两天之后铁枪军不但要唯我是从,我还要你。”
景啟胳膊搭在小几上,他的眼睛紧盯着铁枪王,像狼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
但这在腾尔看来,他跟个龇牙咧嘴的幼兽发出嘤嘤怒吼没什么区别,不但不怕,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憨态可掬。
狼王顶着山倒似的威压,目光迸出了寒光“我要你以血亲,荣耀,信仰来起誓,终生视叶阳沅为主,至死也要保他周全。”
南箕“慕寒?!”
南征手段城府非一般人所能及的,在没有外援的帮助下,一天已是极限,除非战神转世,祖坟冒烟,否则谁也没法在南征手里撑上两天,这场赌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是拿景啟的命换铁枪王一句话。
万一他再食言呢?
万一景啟他.............南箕不敢往下想。
景啟按下南箕的肩,在他开口之前对腾尔道“这赌你可敢接!”
“接!”
腾尔笑了,调侃似的说道“就怕您会食言呢!少将军。”
柳长青进帐时景啟他们已经离开了,铁枪王正看着自己手里空碗发呆,似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铫子冒出了腾雾,柳长青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提壶给铁枪王倒了一碗热滚滚的奶子茶。
铁枪王抬眸,眉间的凌厉当即化作一汪慈爱,见人冻得鼻尖发红,有些心疼的将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
“幺儿啊!”
铁枪王没了任何威压,就像是尘世间最普通的老父亲,眉眼都是对孩子的慈爱“吃饭了吗?”
没等柳长青开口铁枪王便抢先说道“那滇家浑小子到底对你怎么样?他有没有苛待欺负你,幺儿别怕,有什么便说什么,有爹在,他不敢放肆!”
铁枪王认真的看着人,一边检查着他儿子有没有在这边关受苦,一边在心里把滇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若不是喜欢上了滇家郎,他这好吃懒惰,比女子还娇生惯养的好大儿岂会在边关受这种苦。
铁枪王心道:幺儿若是少一斤肉,都是他滇穹终生无法弥补的死罪!
柳长青温温一笑,一点也不顾老父亲的慈爱之心,语出锋利道“特意把我绑来三大营,引千山拔刀的是谁?不是您吗?这会子做什么父慈子孝的样子,莫不是不想出聘礼了?”
“.......”铁枪王垂死挣扎道“你是爹的独子,不疼你疼谁啊!咱爷俩父慈子孝是该的,跟聘礼无关。”
“那我的聘礼呢?”
柳长青毫不客气的问“之前在信里都是说好的,聘礼什么时候才能进滇家门?”
腾尔“你开的单子也太厚了些,别说一个滇家郎,就是俩咱也能娶回家了,爹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得为咱家好好想想,要不减减?”
“不成!”柳长青负气一坐,也不看他,有些委屈的说“他爹本来就看不上我,聘礼再少,怕是要同我急眼了。”
“什么!”
腾尔登时瞪圆了眼,怒道“滇家还看不上你!那老木头怎么你了?他是不是骂你了?还是动手打你了,他娘的!敢这么对我幺儿,当真以为我铁枪军是面捏的!”
铁枪王将拳头攥的噼里啪啦的响,端起奶子茶一饮而尽,他道“我儿莫怕,这一仗后,我立刻挥兵进京,踏平他的滇府,别说一个儿子,就是他爹我也给你抢回来!”
“别扯话题。”柳长青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直截了当道“聘礼,我的聘礼到底在哪儿?”
铁枪王端起茶,一口闷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倒是嘀咕起来。
就是娶个公主也不见得要下这么重的聘,他滇家郎何德何能,竟要他用半副身家去换,若同盟主那样聪明伶俐也就罢了,偏偏那家伙跟他爹一样,还是个榆木脑袋,他幺儿怎么就看上他了!
柳长青冷哼一声,顿了半晌,说“聘礼单子我可以划掉一半。”
腾尔顿时眼前一亮,险些感动的红了眼“我的儿真孝顺,懂事,识大体!”
柳长青一个冷飘飘的眼神止住了腾尔接下来的喋喋不休的感动,他给自己倒了杯奶子茶,呷了口热茶说“我要把划下的单子换成粮食,三天内就要。”
想也不用想,这粮食也是给滇家郎要的,而且以后是用在三大营身上的。
铁枪军是江湖闻风丧胆的大流氓,铁蝗虫,腾尔是主将,自然也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铁公鸡,从来都是他抢别人的,从来没人敢想着从他身上薅掉一根毛。
除了他的好儿子。
“如今是什么景!粮食比金子还要贵,眼下又是入冬,狼崽子还知道在雪里埋口粮呢!你怎么尽想着挖空老子,补你相公!”
柳长青喝着茶不吭声,待腾尔骂骂咧咧一顿训后他才慢悠悠的放下了碗,开口也不软和,直直的问腾尔“给不给?”
腾尔被他这一句戳的肺管子疼,借酒消愁似的端起碗来仰头闷了剩下的茶,碗嘭的一声放在了小几上,他叹了一声,问“天下良人千千万万,你非要滇家郎不可吗?”
柳长青一脸正色道“非滇家郎不可。”
腾尔有些好笑的问他“那他若是战死了呢?”
柳长青没有说话,狐狸眼直直的看向腾尔,上挑的眉眼冷了风情,是一眼到底的阴郁和沉重,虽是一字未出,但眸中的决绝和森冷却看的腾尔脊背生寒。
他腾尔天生烂命,儿时过的苦,大了过的更苦,这一辈子都是脑袋系裤腰带上混过来的,他与不平中养成了皮实的性子,上不怕天王老子,下不怕阎王小鬼,可偏偏就怕过两个人。
先前那一位过于脆弱又实在好强,每次行商都是历经千辛,看的他心惊胆战,只觉有把看不见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开了口子。
那个人去了后,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养不活那面捏似的笑娃娃,娃娃大了他又害怕,害怕自己没能教好他,害怕自己害了这条年轻的生命,如今好不容易孩子能独当一面了,他还是害怕,害怕他所遇并非良人,害怕他被这不平的世道嫌弃残害。
就在柳长青开口之前,腾尔抢先说道“城内有一暗库,里面的粮食够三大营吃到开春了。”
柳长青这才展了笑颜,亲自为腾尔倒上一碗茶,乖巧懂事的说“谢谢爹。”
腾尔瞪了好大儿一眼,嗔怒不过一瞬就散了,剩下的只有慈爱,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足以让他恍惚的脸,叹息之后便是咬牙切齿的怒骂。
死老天!
它就是故意要折磨他,不然也不会派了这娘俩来霍霍他,亏得他命硬,不然没等以后死在战场上,怕是早就被这娘俩给气死了过去了。
腾尔骂了天,骂了地,就连滇家祖宗三代都给问候了,可就是不舍得骂自己好大儿一句,在他眼里,他儿子无论做什么都没错,哪怕这次坑了他半幅身家。
这丰厚的一笔聘礼,薅的他终生难忘,帐全记在滇家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