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长街的尽头火光狰狞,少年的身影忽暗忽明。
布日古德从未见过少年,但就在对视的一瞬间,他立刻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亲兵手扶弯刀,目光紧落在两人身上,就在布日古德一句轻飘的杀后,四五道人影立刻狼扑了过去,弯刀无声出鞘,快如白虹。
少年孤影单薄,对上一群膀大腰圆的虎狼之将后非但不怕,反而将目光落在了那马车上。
布日古德似受了莫大的觊觎,瞬间被少年的目光激怒,喝道“杀了他!”
浥轻尘一把掀起棉帘,但亲兵已经护着马车驶出了长街,他扒着车厢往后看,只能看到翻飞的窗帘和火光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打斗声还在继续,隐隐传来的还有布日古德那愤怒的咆哮声。
浥轻尘问驾车的小兵“方才可是出现了什么人?”
“回少主,是晟兵,您快坐好,我们就要在前面跟大祭司碰面了。”
布日古德很少这么失态过,浥轻尘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再次探身向身后看去,但马车已经拐了弯,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亲兵收刀入鞘,纷纷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来。
布日古德驱马缓来,张口便啐了少年,冷哼道“不知死活!”
火光在少年身上猛地一闪,险些泯灭,亲兵上前,将躺在血泊中的人翻了过来,弯刀横在他脖上,询问的目光看向布日古德。
“算了。”布日古德突然改了主意,说道“最近阿木尔心情不佳,留他一条命就当哄少主开心了。”
战马路过少年时,少年突然伸手,若不是亲兵按的及时,少年就要凭一己之力把布日古德从马上拉了下来。
“贼寇!”少年齿间溢血,一挣扎伤口处血立刻又涌了出来,他睁着赤红的眸,杀意如凝实质的瞪着布日古德。
这一声骂反而逗笑了布日古德,只是没等他开口说话,少年已经挣开了亲兵,在所有人的始料未及下拉开了信号筒。
灼热的火星子几乎是擦着布日古德的脸冲了出去,一声尖锐的声响后一朵绚丽在空中猛然炸开。
“少主!”亲兵一把掐过少年的喉咙,掐按着人不许他再有动作“咱们的位置暴露了。”
布日古德脸色几变,一马鞭抽在了少年脸上,他拉过缰绳下达了离开的命令,就在战马与少年擦过时,他忽的想起了什么,转眸又看向少年,问他“特木尔的安达,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啐出了血沫了,清楚说道“柳色新。”
“供军需的柳家....”
布日古德突然笑出了声来,他道“你可知你是谁的安达?柳家嫡系家主柳向晚认识吗?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还真是天意弄人,柳家后人如今也成了咱们羯族的安达了!”
亲兵谨慎的看着四周,再次提醒是时候离开了,布日古德晃着马鞭撇了柳色新一眼,得意洋洋道“咱们走!真希望我们后会有期,柳家的小安达。”
白毛风越过残败的城楼,将残垣中微弱的火光倏地一下扯拉了起来,灼龙贪婪的吞噬着整条长街,噼里啪啦的将半座城烧的鲜红。火铳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气和同样浓烈的硝烟气味。
大祭司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的一切。
那是祭祀用的高台,只有守护边关的主将才有资格站上去,捧着三牲祭品,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我们又来了。”
大祭司的声音沉在风中,他喃喃似的说道“这一次我们想留下来。”
宽大的衣袍肆意的翻飞在风中,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意图笼罩着这座残败不堪的城。
“天下不该都是你们晟人的天下。”大祭司叹息似的说道“我们也想有水喝,有饭吃,这片土地也该有我们可以生存的地方。”
“是你们太自私了,自私到可以容下数不清的牛羊畜生,也容不下我们一个羯族人的存在。”
大祭司听着火铳声传来,享受的阖上了眸,半晌才轻声道“也许我们原本可以和平相处......也许我们注定了要不死不休.......也许”
叹息声顿了顿,过了会,大祭司忽的又话锋一转道“只可惜你是晟朝将,我是羯族臣,若不然,我们也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
就在这时,小兵跪在台下,大声说了一句少主已到,大祭司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长杖。
“羯族的儿子已经到了,您的儿子又在哪里?”
火光从长杖上一晃而过,骷髅头上镶嵌的彩色宝石回应似的闪出了诡异绚丽的幽光。
“多好的地方啊!”
大祭司欣赏着满城狼藉,叹息道“终于要归我们族人所有了。”
浥轻尘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把扯开了棉帘,不顾亲兵阻拦,执意跳下了马车,布日古德正好策马赶来,浩浩荡荡一对人马堵在了浥轻尘面前,一条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阿木尔要去何处?”
浥轻尘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流淌,他头一次在布日古德面前失了态,慌乱的一点也没有一位少主该有的稳重。
他跌跌撞撞跑来,一把拽过布日古德的手腕,颤着声音问他“柳色新还活着吗?”
“柳家人?我怎么会认识柳家人呢!”
布日古德温和一笑,但面上肥肉堆积着,这一笑显得十分阴狠“外面冷,阿木尔快回马车”
“布日古德!”浥轻尘厉声喝道“他是我的安达!你胆敢杀了我白鹿部的安达!”
浥轻尘反手拔出亲兵腰间的长刀,在一阵惊呼声中,刀锋死死的抵在布日古德脖间,他赤红着眸,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他?”
“上一次你杀我,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气话。”
布日古德垂眸看他,不过稍有动作,刀锋便划破了他的脖颈,鲜血顺着刀身丝丝流淌,他似不觉的痛,只是静静的看着人“但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布日古德声音过分的平静,平静的风雨不透“为什么你的刀永远都是架在我的脖子上,阿木尔,难道你就不是我的安达了吗?”
“少主!”
亲兵的惊呼声让布日古德这才发现了不对,他一把推开浥轻尘,拉过缰绳冲上了倒塌的废墟,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
火铳声没了。
风掠过街头,冰冷之中透出了一丝铁器独有的腥气。
布日古德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了什么,但他还是不太确定,目光紧盯着长街尽头,火光摇曳在风中,长街诡异的静默了,就在布日古德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时,一众黑甲突然涌入了长街。
布日古德几乎同时拉紧了缰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他仔细的想了如今三大营的处境,料定了他们缺兵少将,并没有将这些黑甲放在眼里,还没等他下命令让人去埋伏射杀,那隐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火铳声明明已经停了,但他还是听到了隐隐雷鸣。
布日古德目转他处,仔细的看着这座被他亲手毁掉的城,直到他在火光之中看到了一面逆风而来的旌旗。
那是一面他这辈子也不敢遗忘的旌旗,只一眼,足以让他方寸大乱,心生退意。
“这不可能.....”
布日古德念叨着,就连战马也在涌来的雷鸣声中节节后退,不安的踩踏着马蹄。
直到身边的小兵惊恐的喊出声来。
“安阳军来了!”
晟朝之内统称边外军为三大营,但在番族和羯族人的眼里,三大营兵与兵之间也是不同的。
铁衣王的兵通常手持铁枪,刀箭为辅,因主将姓安阳,他们更喜欢直接称呼他们为安阳军,至于持双刀的大军便是滇老将军的部下,他们通常会在私下称他们是滇家军。
番族和羯族私底下没少将安阳军和滇家军放在一起比较,虽然两军实力相当,但所有人都还是害怕安阳军多些,几乎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布日古德一脚将人踹了出去,但已经晚了,那一声安阳军来了已经彻底嚎了出去,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后背起了寒意,下意识便想逃。
“安阳?琈已经死了!”
布日古德喝道“她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惊弓之鸟的众人在少主的暴喝中找回了一丝清醒,对!铁衣王早就死了,死在了北山,她的枪,她的铁甲,还有她的遗体都被大祭司的一把火烧化在了北山。
就是亡灵也不可能越过这二十三年的岁月,顶盔掼甲再重新来过。
这是不可能的。
鹰唳声倏然响起,巨大的身影盘旋在冲天的火光上,刚稳下心神的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大将策马从火中冲出。
亮银盔甲,九龙长枪。
这次就是布日古德也慌了神,待他反应过来时,忙对身旁还未逃跑的小兵道“快放信号!找巴图鲁来!”
吓呆了的小兵被吼得回了神,忙点了头,哆嗦着手拿出了信号,不知道是他被那身亮银盔甲吓到了,还是被布日古德吓得慌了神,信号筒从手中滑落,顺着废墟骨碌碌滚了下去,他顶着一脑门的冷汗追了过去,在布日古德那赤红的,几近要杀人的眼神中颤着手点燃了信号筒。
粮仓,石楠一刀将人抹了脖子,反手抽刀时踢翻了火盆,火光砸向为首的大将,石楠趁机看了过去,那将伸手挡去了火焰,玄色头盔下隐隐透出了一点美须。
他只见过有两个人爱留这种胡子,一个是铁枪王,另一个便是马铸秋。
“老马?”
石楠喝道“你他娘的疯了!抢我的粮?!”
那将没有吭声,伸手一挥,欲做出攻击的举动,烟花徒然在两人身后炸响,那将肩膀一沉,似叹息了一声,刚调转过马头便瞧见自己的大军后远远的赶来了一队轻骑。
小兵催促道“将军,少主在召唤我们。”
头盔下却传出了一声叹息,只见将军摇了头,轻声道“走不了了。”
轻骑兵已近身前。
为首的素衣宽袍,冷白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