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阿英,能再次见到你,知道你过得好,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薛竹就在凉亭原地和郑英谈话了许久,谈天说地,讲一些分开后的经历,真正确认郑英的确过得不错。
也是在等候元韶的死讯,不知为何原因,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薛竹和元韶的恩怨从此了结,在今天真真正正了结得干净。
她说话的功夫,也一心二用想过是否不用送元韶去送死?
在见到郑英之后,薛竹隐隐有了丝改变,至少元韶非死不可的想法已经变了。
无论欺骗与否,他对自己的恩情足以把过往的不快相抵消,没到生死仇敌的地步。但是已经太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薛竹没办法撤走护国寺内的埋伏。
说不定这时候,元韶已经落入了大长公主的人手中。
两个人在风中立了许久,薛竹趁机把想说的话都与郑英说完,等抓住了元韶,朝廷一定还会搜寻同党,郑英这个外来人,又是元韶部下,还是别入城得好。
一个时辰过去了,薛竹等着一个结果。
来,是结果,不来,也是结果。
出乎她的意料,她当真等来了元韶。
郑英嗅觉灵敏,嗅到了细微的血腥味儿,似有风声吹过草地,猛然回头,发现元韶在凉亭旁一处隐蔽的草丛中死死盯着薛竹,万分不解与悲痛。
他一身黑衣,衣袍已经被血浸透,滴滴落在叶上,手脚受了伤,刀刀血口,深可见肉。
他就那么看着薛竹,一言不发。元韶知道,去取佛顶舍利并非易事,但从没想过薛竹是真正送他去死,埋伏好敌手瓮中捉鳖。
薛竹利用了他的真心,将困难处摆在明面,他不设防,头脑一热就去做了。
“为什么。”他努力不让薛竹发现他的虚弱。
郑英见元韶有靠近的苗头,赶紧把薛竹保护在身后。这种刚被背叛的人,谁知道他发狂会做出些什么?
“对不起。”
薛竹没有任何辩解,还主动过去伸手想触碰他。
“别去。”
郑英拦也拦不住,只好紧紧跟在薛竹身后,若元韶稍有异动,她便及时出手解决了他。
这时的薛竹却似那最贤惠的妻子,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他前襟已经划破了,本就带了旧伤,若再添了伤口就不妙。元韶体力不支,任由她扒开了衣襟,何况这时候,她发没发现已经无所谓了。
光洁的胸口上浅浅两道血痕,怎么也不像有旧伤在身。
薛竹愣了一下,也没关系了,没有伤口是好事。
她继续检查,前所未有的亲近与温柔,柔情似水,尽管元韶知道这朵花带毒,前一刻恨不得狠狠惩罚她泄愤,下一刻还会深陷在温柔情网之中。
“伤未致命,你我两清了。”
她检查完他的伤口,如拂过一身勋章,结尾却冷冷的说,让他跌入了谷底。
“两清,不要两清,阿竹,你再给我一刀吧。”
元韶苦苦祈求道,双眼中尽是血丝。
如一身伤换来了两清,那再来一刀,她亲自扎一刀,就能让薛竹欠他吧。
元韶近乎偏执的想。
“求你,你再给我一刀吧。”
“可我不愿意和你再有牵扯。”
她没有遂元韶的意愿。元韶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一副尊容。
他贱不贱啊,而不管他贱不贱,薛竹是不想犯贱了。
元韶负伤,九死一生逃出生天,通身筋脉气血翻涌,听得她此话,一颗心陷入了谷底,张口吐出血来。
薛竹明目张胆往一旁走远了。
郑英也跟着移了半步,她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啊,这是何等品种的疯子,她快不懂这个世界了,他在干啥?说些什么?
“你快点走吧。你没被活捉,也没被杀死,若你再不走,追兵若追上来……”薛竹真情实感劝道,“恐会给我招来麻烦。到时候解释不清了。”
元韶又是一恸,他从没想过某一天,阿竹也会如此对他,冷血无情评估得失。
“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情意吗?我不相信。”
“阿竹,我们是那么的相配,从前的事没关系,现在发生的事也没关系。”
“我们能好好开始,我不怪你,阿竹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付出这么多,怎么会因薛竹送他去死就放弃了呢?
元韶语无伦次说道,伸手想把两年来日夜放在心底的女子牢牢抓住。
可有郑英在,他注定成不了。
薛竹这时才发觉,检查元韶的伤口后,她沾了一手的血,眼神中微妙透露出一种分明的嫌弃,想让他的血流远一些,别脏了自己的手。
元韶看得明明白白。
薛竹正欲从袖口拿出手帕擦手,手指刚微动,干脆取了元韶仅有一块儿干净的袍子把手指擦拭干净。
还是别让血沾了自己的帕子。
“昭昭,我们怎么可能会有新的开始呢?”
薛竹仿佛有些无奈对他说,用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称呼,元韶终于忍不住哭着流出泪来,期望碎了一地。
重新提起,并非释怀,而是江湖一别,再不相干。
薛竹转头问起郑英:“阿英,你既然你这些年在他手下做事,一定有部下的联系方式吧,快点让人来带他走。”
“也对啊。”郑英一拍脑袋,想起来可以联系他部下。
元韶伤势颇重,还没到与薛竹鱼死网破,暴露幽州搀和了一手洛京局势的地步,只能灰溜溜被手下带离开了。
薛竹笑着送那人离开,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了踪影,才收回目光。
“这……嗯……”
郑英支支吾吾,也疑惑阿竹妹子太狠了些。对错她不评价,这些年变化颇大啊,不知道在哪儿学的。
“阿英,以后你去哪儿。”
方才的凶狠只是错觉,阿竹妹妹仍如往常温柔腼腆。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郑英不假思索。
“那太好了。”
这样才能和她长长久久待在一块儿。
“可此事急不得,找到了你,我和元韶主仆关系也该解除了,得先回安阳了结一些后事,扫尾了才能来。总不能一下子撂开手不干吧,估计少说几个月。”
薛竹有些失落,从今往后阿英就可以和她姐妹共处,把臂同游了。
“不会太久的。”郑英掰着指头算了算。
“说好了,我等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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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长公主,此时应该称为高山大长公主了。她请薛竹到公主府一叙。是薛竹首先提议在护国寺设下埋伏,寺中出现了可疑之人,但侍卫却失了手,让人给逃了,大长公主找来薛竹共叙此事。
“阿薛,事先如何会想到幕后之人再回护国寺一趟?”
“民间流言四起,像是早有预谋,准备已久,情况无非那几种,臣下不过提出些可能的猜测罢了,没想到当真有贼人。只是这回贼人给逃了,怕是惊动了幕后之人,再想抓住马脚就难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
好在高山大长公主没有怀疑过薛竹,但这回没能活捉贼人,还是令她不快,气冲向了侍卫们,若非他们不中用,怎会让贼人逃了?
大长公主是最该未先帝之死伤怀之人,先帝在,她的权就在。
没能替她皇兄报仇,自己失了权力,在侄子手下讨生活,高山大长公主比谁都更想贼人伏法。
大长公主揉了揉眉头,转而对薛竹说起了另一件事,“阿薛,本宫送你一场荣华富贵可好?”
她笑得神秘,薛竹已然嗅出了背后之意。
送她入宫。
别说薛竹本不愿意入宫,她现在更不愿意了。
现在薛竹浑身轻松,茅塞顿开,摆脱了元韶,得到了最好的消息,阿英还好好在世,她已经开始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从前她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有以后之人。
可在她期待的生活面前,入宫一事亟待解决。
她从没有想过入皇宫境内,也对太子没有兴趣,而此时太子已经登基,是为新皇,可以正大光名觊觎臣下的表妹。
“殿下,我愿永远为殿下女官,为殿下鞍前马后。”
薛竹愿意做大长公主的女官也没有用了,即便她来到大长公主府的初衷是出谋划策。
可高山大长公主已经认命,他皇兄死的太突然,她想要揽权已经走不通,计划得全盘更改。没了处处纵容她的皇帝兄长,一个素来与她不亲近的侄儿坐上了皇位,就算大长公主有从龙之功,也只能保她往后的荣华富贵而已,享一享清福可以,掌权就是妄想了。
大长公主近来势力削减严重,驸马明升暗降,实权离了手,大长公主手中的兵力给了别人,新皇排斥女官,大长公主从前送入宫中的女官都已经不得重用,尽数陷于后宫之事,她大长公主的威势、门庭岌岌可危,这时候若薛竹能得宠,以后也算有了条新出路。
况且,皇帝本就有意于她。
大长公主要早早另做打算,端的是能屈能伸,献出自己的女官投诚。
“你且听细说,入宫陪伴御驾的美差,可不是人人都有福分。而本宫帮你入宫,怎么样?照样可以为本宫效劳。”
“殿下恕罪,臣下有婚约在身。”
“婚约?”大长公主好笑,摇摇头,“你那未婚夫早不知道去了哪个地方,有也等于没有,没必要哄我。”
“殿下,其实是我无心男女之事,只想常伴青灯古佛,诵念经书,为殿下祈福。”
高山大长公主点明后,容不得薛竹装傻充愣,她只好跪地求大长公主成全。
“不,我知你,阿薛你该愿意才是,难道皇帝不合你的意?”
“臣下万万不敢。”她诚惶诚恐。
薛竹从接触高山大长公主开始表现出来的就是对权力非常上心。有机会能得到机会入宫为妃,光宗耀祖,最好能生下皇子当上太后,那真真儿是泼天富贵,功德无量了。
薛竹一直低着头,不愿让人看清她眼中的神色。
高山大长公主哪里是送她机会,分明是下注罢了。薛竹可知道大长公主送入新皇后宫的女子可不止她一个。
驸马族中的两位族女已经被送入后宫承宠,成了新帝之妃,而真生了孩子,比起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大长公主莫非会扶持他不成?皇家总归最讲血缘,到时候谁知道是借腹生子,还是去母留子呢?
还美其名曰,送她一场荣华富贵。
时至今日,她与大长公主的关系已然回不到从前了。而她也与这洛京的繁荣熙攘格格不入。
“好了,你好好考虑吧。”
高山大长公主始终笑盈盈的。
“今日有客来拜访府上,你和本宫一道去看看吧。”
她已经告诉薛竹了,也没必要与她多说,随后便把薛竹带在身边,去堂前见客。
怎么说高山大长公主也是皇帝的长辈,三十年来都是宗室当中排的上号、说话管用之人。
这些时日新皇登基,各州的节度使前来觐见新皇,并献上贺礼,聆听新皇的教诲,以示臣服。见过皇帝之后,某些地方官也会携家眷来大长公主府拜见,以全礼节。
今日登大长公主府门的是荣恩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登门的,应该一同前来的荣恩侯夫人远方侄子,邠州节度使、抚远大将军谢琅。
谢琅此名薛竹少有耳闻,而此人抚远大将军的名号却听过数次,是守卫西北的一员大将,少年英姿,也不知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薛竹跟随在高山大长公主身后,见到抚远大将军真容时,震惊吓了一跳。
青年墨发全扎在头顶,用一枚小冠束好,箭袖劲装,龙行虎步,气质华贵,昂扬挺胸英姿勃发。周身又有肃杀之气,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悍将。
青年容貌,生得颇俊朗,并不可怖。但震惊薛竹的是这人太眼熟了,她认识。
虽然和记忆中那人有一些出入,谢琅下颌的棱角更宽一些,眼神更锋锐一些,皮肤更粗糙了些,可这确实是薛竹认识的那个王英啊。
二人对视一会儿,薛竹便收回目光,强忍住惊讶,薛竹没再泄露了情绪,只作壁画安安静静未置一词。
她内心却风起云涌,所以,王英一直在女扮男装,还混成了为政一方的大将军!
场上高山大长公主与人谈笑风生,薛竹没有机会和谢琅说上话,脚步飘忽的回了府上。
第二日,薛竹在家中收到了一封信,居然是谢琅约酒楼鸿客居见面。
见到信的那刻,薛竹便下定了主意去鸿客居赴约。
“谢将军。”
“薛姑娘。”
二人叫着对方的称呼,生疏而守礼,对视的一笑却生疏尽散。
谢琅当时出行在外,隐瞒身份,却帮助薛竹离开安阳,当时送薛竹到了一个安全之地,谢琅另有正事,二人也就分道扬镳了。
说起来,二人也已有两年未见面。
“许久未见,未曾想在洛京见着薛姑娘,难能的缘分。”
“将军风采依旧。”
“谢将军,薛竹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我在大长公主府,才认识了将军。”薛竹首先开诚,道明了自己不会把谢琅之事告诉他人。
“如此尚好。”谢琅微微颔首。
“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薛竹攥紧了一双手。
“且说。”
“不知道谢将军婚配与否。”
“某并未成婚。”
“不知麻不麻烦将军,将军可否娶我?”薛竹已然十分忐忑,谢琅他会不会同意?
“你知道我是……”未尽之语,已在不言中。
“这有什么,将军若能娶我,是我的幸事才对。”
“好啊,我娶你。”
没等薛竹多说服,谢琅答应得极为爽快。
“可这事有一点难办,将军不知,大长公主想将我送入公主,而我其实并不想嫁人。将军若娶我,恐会得罪了圣上和大长公主。”她眼角眉梢染上了苦涩,怕给谢琅招来麻烦。
“那有什么,我正好缺一个妻子,阿竹缺一个丈夫,我们正正是天作之合。”
至于得罪长公主与皇帝,谢琅一个拥兵自重的节度使敢入京城,就不会怕了皇帝。脱离朝廷管辖的节度使手握兵权,不服朝廷调令,当地的税收也不上交朝廷,节度使之位父死子继,俨然一个小朝堂,皇帝不敢情意得罪这种节度使,还得费心拉拢,像他这样对朝廷有亲近之意的节度使不多了,皇帝八成不会为一个因美色而上心的女人得罪他。
这便好,此乃薛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若谢琅不答应她,薛竹也有别的办法,假死脱身之事一回生二回熟,麻烦些罢了,也算是驾轻就熟。
皇宫之中,皇帝设宴款待众位节度使,节度使未亲至的各州,早递上了奏折请罪,并让属臣入京觐见,也一同入了座。
演武场设下了比武台比武,各方派出了得力干将上台大展本州的威风。
“诸位爱卿,若谁赢得了比试的彩头,朕重重有赏!”
皇帝喜悦之下,在御帐发了话,座下的儿郎们听得皇帝鼓励,一个二个发了狠,吃了药一般精神,都想搏得彩头。
喝喝的呼声过后,勇士儿郎轮番登场,最终拔得头筹的是抚远大将军谢琅。
“谢卿不负盛名,是我朝的勇士!”
“陛下,臣想以此彩头,跟圣上讨一道圣旨。”没等皇帝说出赏赐,谢琅叩首,先提了奖励。
哦?皇帝挑眉,“谢卿不妨说说想求什么圣旨?”
“臣看中了高山大长公主府中的薛女官,也是苏慈苏大人的表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特地向圣上求一道赐婚圣旨。”
看中的女人被谢琅看上了,皇帝心中自然不爽快,可他赏赐的话已经说出了,而薛竹说起来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他也不至于当着众多节度使驳了谢琅的颜面。
“哈哈哈,英雄配美人,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