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心疼一个人。
是爱对方的第一反应。
林眠觉得那些肉麻的小说和电视剧中,这话说的没错。
林眠不知道沈听白为什么会换了个性格,站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下,随着暗示性十足的音乐,立于百万人打量的目光中,跳着那支舞。
但能真切感觉到,沈听白不快乐。
沈听白。
非常非常不快乐。
沈听白,有难言之隐。
爱是自觉亏欠,不是亏本。
林眠陪着李洛昊在客厅坐着,怀里抱了只沈听白小时候送她的玩偶,闻着上面并不存在的沈听白的味道,整个人缩在柔软的沙发上,任凭敏感的情绪包裹住她。
李洛昊不合时宜出现在厨房,摸索半天,热了杯牛奶给林眠。
“先喝点东西暖暖?”李洛昊是个嘴笨的,一只手端着装有牛奶的陶瓷杯子,一只手摸着鼻尖,想不出别的安慰林眠的话。
林眠的意识定格在漫天飞雪的街道上,脑中盘旋沈听白在她眼前昏去的样子。
她抱紧怀里的玩偶,缩了缩脖颈,“我不喝。”
林眠的拒绝脱口而出,没心思斟酌自己的话,显得生硬。
李洛昊没有恼,没有脾气,一只手插在腰身,另只手端高了手中的陶瓷杯子,边陪着林眠在大大长长的双人沙发上坐下,边抿了口温热的牛奶。
“不想喝,待会儿我再给你做别的。”李洛昊没经历过类似生离死别的这种事,可不傻,能明白林眠这会儿有多担心沈听白。
茶饭不思,是正常的。
如果还能大快朵颐,给什么就吃完什么,那才不太正常。
李洛昊缓慢吸了口气,小腹平坦,没有多少起伏。
他放下手中的陶瓷杯子,揉搓自己掌心,获取暖意,“你……”
客厅的电视开着,欢快的综艺节目的声音传出。
李洛昊舔了舔干裂的唇。
他刚才赶来的着急,情况没比沈听白好上多少。
来往林家的最后一段路,天气实在冷,打不到出租车,他就直接跑来了。
一公里的路。
李洛昊身上也冻得青青紫紫,身上沾着不少雪花。
到了室内,雪花融化,雪水流入衣领,渗入皮肤。
又是新的一阵冷。
林眠一颗心都扑在沈听白身上,没注意到李洛昊身上的难受。
李洛昊是个性格闷的。
林眠不过问,他就死犟,不主动开口说。
两个人保持了沉默会儿。
林眠担心沈听白的情况,几次拿出手机,给林庭轩发了不少消息。
林庭轩大概在医院忙,只回了林眠几个字,大多是“没事的”“没事”“别担心”。
林眠看得出来,林庭轩在照顾她的心情,没告诉她医院的真实情况,只是抽空象征性挤给她一句回答,让她多一点安心。
林眠辗转反侧,实在放心不下沈听白。
她攥紧手机,眼神黏在和林庭轩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方划来拨去,要给林庭轩打电话。
“他这会儿在忙吧。”李洛昊瞄一眼林眠的异常,出言。
李洛昊劝林眠,“如果在忙,抽空陪你的话,那他相对陪沈听白的时间就少了。”
沈听白这个名字,在李洛昊嘴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被他完整吐出。
“也是。”林眠洗脑自己,“也对。我不能这个时候任性。”
李洛昊见到林眠的反应,愣了少倾。
林庭轩几次回复都劝不住的林眠焦虑的那颗心,却被他一句沈听白的名字成功拉住了。
李洛昊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口腔内分泌的唾液。
带着刚才牛奶的味道,有回味上来的淡淡甜意。
李洛昊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怎么,尝不出来这种甜。
反而厌恶自己嘴巴里的一股奶味。
很腥气。
落寞荒凉的大千世界。
唯有两颗相同频率情感的人,能感知到一起。
林眠抱着玩偶,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脑中揪出一句话。
从小到大,沈听白从未获得过浓烈坚定的爱意。
林眠在客厅发了多久的呆,李洛昊就在林眠身边陪了她多久。
李洛昊并不说话,不做什么,脊背倚在沙发,始终安安静静的。
很多时候,林眠出了神,自动忽略了身旁还有李洛昊的存在。
午夜时分。
广场的大钟沉闷响了两声,宣布正式进入第二天。
林眠想到什么,大脑沉眠的思绪被唤醒。
她伸手去拿手机,身体一顿,因为太久没喝过水,喉头火烧般难受。
“李洛昊。”林眠咽了咽口水,手指难受抵在自己喉管处,嗓音干涩,听不出一丝甜,语调黏在一起,模模糊糊的。
李洛昊瞌睡醒了大半,放下搭在腿上的手,肩膀松散些,回应林眠,“嗯。”
林眠朝他摊开掌心,“把你的手机给我。”
“什么?”李洛昊挑起眉梢。
林眠更改措辞,礼貌些,“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我有用。”
“噢。”李洛昊没有犹豫,不明白林眠在想什么,身体如实照做,手伸入口袋,掏出自己的电子器,递过去,“你要做什么?”
林眠划开手机屏幕,脑袋侧向李洛昊那边,“密码?”
李洛昊眼神下意识躲闪,靠到林眠身边,两人肩膀短暂地擦过,交换彼此体温。
他长指快速按下六个数字。
行云流水。
没让林眠看清楚那串数字是多少。
李洛昊心虚,多看了林眠一眼。
他的手机锁屏密码,是林眠的生日。
林眠熬了一晚上,脸上显出疲倦。
她垂头,认认真真打开李洛昊手机里的短视频软件,一本正经翻找起她白日和李洛昊在麻辣烫店里,一起刷到的沈听白跳舞的视频。
“你要找什么?”
李洛昊问着林眠,两手纠结缠在一起,紧张搓搓手,提高自己掌心的温度。
林眠嗓子哑,声音低沉,混杂冬日的低温,呵出一口白气,“没什么。”
然后。
李洛昊嗯了一声,很有眼色地乖乖闭嘴了。
现在不是适合和林眠闲聊的时候。
李洛昊舔唇,吞下一肚子的废话。
他的话在彼时的林眠这里,不是很重要。
林眠循着记忆中的线索,翻找半晌,找到白日发出沈听白跳舞视频的原账号。
林眠点入那个账号,仔细翻找那个账号发布出来的其他视频。
视频大多是第一视角,拍摄时有小幅度的晃动。
林眠猜测,这个账号就是沈听白跳舞给对方看的那个人。
林眠想到这,一块看不见的巨石砸入她心底,溅起鲜红的血液。
林眠的手指,在划拉到那账号最底下的一个老视频时,僵在半空。
视频的封面上,是个染着金发的长相明艳漂亮的男人。
男人皮肤白皙,金发耀眼,五官深邃,眉目如画,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外头套着件暗红色的外套。
挺翘的鼻骨上,戴着一件金属制品的细长面具。
银白色的金属物衬得视频上的人,唇色嫩红,娇艳欲滴,是诱惑人采摘品尝的禁果。
这个人。
是沈听白。
是林眠不曾见过的,另一面乖戾嚣张的沈听白。
李洛昊悄悄看林眠反应。
林眠的手指往上滑,出现另一个视频。
视频中的人,依旧是林眠正在担心的事件主人公。
手机音频外放,视频的音乐声,填满空荡的客厅。
穿着黑色卫衣的沈听白,脸庞凑近手机屏幕,唇角是似有若无的揶揄,整齐洁白的牙齿张开一条缝隙,百无聊赖呼出一口烟雾。
橙色的灯光打在沈听白脸上,照亮他眼中的挑衅。
视频中的他,就是个痞气的混混。
是别人掌心的手办,是玩物。
“这个,”李洛昊咬住气氛中的凝重,咽下沉默,吐出字眼,“或许是误会。”
向来乖巧的三好学生林眠,捏紧手机,黑瞳盯着视频发布者的昵称,“我要找到这个人。”
李洛昊没说别的,没劝阻林眠。
他深吸一口气,抚平眉间的犹豫,“你找到了那个人,又能为沈听白做什么?”
林眠不发一言,抱着手机沉寂。
“起码我想让沈听白知道,”林眠的五脏六腑被情绪腐蚀了,说不出的沉闷,“我愿意站在他这边,愿意为了他对抗别人。”
李洛昊盯住林眠的眼睛半晌,没压住心头的好奇,“你是因为他爸爸救过你妈妈一次?”
李洛昊再次抬眸,眼中多了探究和不服气,“他爸爸是警察,那件事是他本该做的。”
林眠没吱声。
李洛昊脑子乱的很,抱住自己脑袋,垂下头,“抱歉,我本意不是这样。”
他和林眠僵持着,“我是想说,你真愿意为了沈听白做到这份上?”
李洛昊说出和林庭轩差不多的话,“你都不了解他。”
林眠像个倔强要撞破南墙的,固执回驳:“我了解他。”
林眠咬唇,抬高手臂,把手机还给李洛昊,“我比谁都要了解他。”
林眠床下,上了锁的铁盒子里,一字一字堆积的厚厚信件,是谁也不知道的,独独属于她和沈听白之间的秘密时光。
林眠的温吞内敛是一面镜子。
她对沈听白的思念和好,不会是空穴来风。
医院内。
弥漫干净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林庭轩陪护着沈听白,长长的四肢蜷缩在一张简易折叠的小床上,抱着手机不敢阖眼,生怕错过林眠的消息,让林眠担心。
沈听白幸运,没有伤到骨头,被摩托车撞了,也只是擦破一点皮。
伤口大,流血多。
淋漓的鲜血对比纯白的雪,更加鲜艳,所以显得可怕。
沈听白打了点滴,伤口上了药,体力逐渐恢复,夜半时分醒了。
医院内的暖空调开的足。
沈听白身上是一套薄薄的宽大病号服,并不觉得冷。
他缩了缩脖颈,指尖动了动,想做些什么,意识缓慢回笼。
沈听白目光朝外瞥。
他的病床在最靠里。
负责陪护沈听白的林庭轩,将窄小的折叠小床支在角落,睡在那缩手缩脚的。
夜色浓重,病房安静。
暖空调的机器声嗡嗡作响。
林庭轩迷迷瞪瞪睡着,亮着屏幕的手机搁在他胸口,时不时震动两下,弹出一条消息。
林父林母明早还有工作。
得知沈听白没有大碍后,连夜赶回公司了。
林父林母临走前,往林庭轩的账号卡里打了一万块钱,让林庭轩有事或者钱不够就给他们打电话。
“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来自病床的另一处方向。
李洛昊在凌晨的点,出现在沈听白身边。
“眠眠很担心你,”李洛昊拿起手里的圣女果,咬了口,拉了张椅子坐下,“我来看看你。”
沈听白心里闪过千句话,知道李洛昊来看他,是出于谁的意思。
“谢谢。”他音量很轻,犹豫后,如此说。
李洛昊瞟了眼沈听白,目光在沈听白身上停留。
他继续咬着口中的圣女果,感受圣女果的汁水在舌尖乱窜。
李洛昊不喜欢吃圣女果,一吃就反胃。
他每一口都咬得很重,确保嚼烂了圣女果,能够静静品尝到圣女果的每丝滋味。
难吃。
试图硬生生咽下一口圣女果的李洛昊胃部抽搐,身体翻涌,用力捂住嘴,快步跑入厕所,对着马桶干呕。
强行品尝不喜欢吃的东西。
会恶心难受到反胃,存在生理性抗拒。
李洛昊踩下抽水马桶的按键,感觉自己好幼稚。
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在帮林眠来医院看沈听白的路上,一直拼命吃他不喜欢吃的圣女果。
是不甘心和不情愿吗。
倒也不对。
他就是有点不服沈听白。
李洛昊和林眠算是一起长大的,了解林眠的性格。
在碰见沈听白之前,他从没见过林眠能包容一个男生到这种程度。
李洛昊脑子混沌,回索在林家的客厅,林眠翻看沈听白从前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视频。
林眠当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厌恶,只有满满的心疼。
完全不像是善恶非常分明,他认识的那个林眠。
李洛昊杵在那,独自静默许久。
盥洗室内的玻璃窗没关严实,有冷风吹进来,打在李洛昊脸上。
李洛昊此刻,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沈听白是林眠的例外。
八卦的朋友圈。
话题以沈听白展开,上传了不少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
【我堂姐的朋友晚上去医院看病碰见沈听白了,听说沈听白加入滑板社团后,大雪天也在外面练习滑板,摔断腿进医院了?】
【我靠真的假的,这消息保真吗?】
林眠独自待在家里,窝在被窝,闷闷刷着朋友圈打发等待的时间,回复那些人几个字:“假的。”
她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林眠给沈听白发了两条消息。
几个小时过去了,沈听白那头依旧没有动静。
或许是还没醒。
叮咚。
手机上方跳出收到消息的提示。
没等来沈听白消息的林眠,等到了其他同学的回复。
【你怎么知道沈听白的事情?】
林眠打开和李洛昊的聊天框,翻了翻和李洛昊的聊天记录。
两人的聊天记录,是以林眠结尾的。
李洛昊这边,也没回她消息。
林眠抱着手机,陷入沉思:“………………”
李洛昊为什么也不回她。
是太累睡着了吗?
林眠看了眼时间,快隔天早上的八点整了。
她暗自点头,李洛昊这个点确实是该累的睡着了。
林眠房内的窗帘拉着,屋内一片黑漆漆。
她缓了缓酸疼的手臂,从床上坐起身,往外倾了上半身,艰难抻直手臂,拽住窗帘一角,铆足力气一拉。
顿时,天光大亮。
外头刺目的橘红色阳光,大片大片落入冰冷的房内,照在林眠身上,缓和她凝重的一颗心。
雪已经停了。
太阳出来了。
气温提高。
向外看,有不少人穿戴严实,拉着小伙伴一起玩闹,在下面打雪仗。
雪有些化了,空气湿度重。
林眠体寒,手脚冰冷,捂不热。
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唇瓣苍白干裂,喉头难受,卡了鱼刺似火辣辣地刺疼着。
“已经,”林眠嗫嚅,“天亮了。”
她隔着长长的,沈听白看不见的遥远距离,一眼没阖上过,守了他一个晚上。
微信有个快速戳两下头像,可以拍一拍对方的功能。
林眠重新钻入被窝,盖好被子,冻僵直的一只手艰难拽着手机。
手机屏幕白色的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沈听白的微信头像是个在雨天,穿了黑色冲锋衣外套,独自撑着一把透明伞的男生背影。
昵称是听雨。
听雨。
听白。
沈听白给人的感觉。
总是渐行渐远,捉摸不透的。
林眠一只手拿着手机,操作不方便。
她手指笨拙地戳戳沈听白的头像,隔着屏幕,想要凑在沈听白耳边碎碎念,“你在听哪场雨。”
在听谁的独白。
听钢筋丛林里的哪抹纯白色。
——你拍了拍小哥沈听白。
等不到沈听白回应的空白日子。
林眠熟练钻入沈听白的朋友圈,静静查看沈听白为数不多的几条朋友圈。
其中一条,沈听白发了段几秒钟的他出镜了的视频。
他挨靠镜子坐着,镜子里照出的他的侧脸,占据了屏幕。
仔细看,视频右上角,镜子外真实存在的他,悄悄盯着摄像头,轻轻眨眼,在看屏幕对面的人。
林眠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做的一切事情。
其实沈听白都能知道。
林眠的小心思,沈听白都清楚。
所以有意放任林眠靠近他,给足了林眠对他好的机会。
清早的医院,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
白日,病房内来了不少探望和沈听白同病房病人的亲属,捎来不少热闹。
沈听白身体刚恢复不久,暂时只能吃些流食。
床头柜上,放着李洛昊为沈听白买来的皮蛋瘦肉粥。
林庭轩昨夜为了沈听白跑前跑后累成狗,这会儿还睡着,没有动弹。
沈听白这处的床帘严严实实拉着,透不进来多少光亮。
一天一夜没有喝过多少水的沈听白,唇瓣干裂,出了血。
他望着被一次性纸碗装着的皮蛋瘦肉粥,冒出的腾腾热气,眼神逐渐失焦。
视野画面挤入林眠为他着急到落泪的样子。
很奇怪。
原本,势必牢牢抓住每个向林眠卖惨的机会,甚至努力创造卖惨机会的沈听白,这会儿反倒更不想让林眠为他担心。
他这一次,沉默安静着,不想对林眠卖惨。
他这一次,想抱抱林眠,告诉林眠他没事,不要让林眠继续为他担心。
沈听白想着脑海中,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垂目轻笑,自哂。
只在乎利益的骗子也会有对谁心软的时候吗。
会的吧。
应该,还是会的。
沈听白心里在想。
他这种阴狠恶毒的小人,只和金敏锐那种疯子比较搭配。
沈听白在大雪里冻了一天,成功感冒了。
嗓子疼,流鼻涕,说话有浓重的鼻音,狼狈而难受。
林眠房间的窗帘拉开着,阳光照在她身上,催生困意。
不知不觉,她睡过去。
下午三点,林眠被饿醒。
一天没吃饭的人,浑身无力,掀开被子爬起来,去厨房煮面条吃。
去厨房的那条路,会路过沈听白暂住的客房。
蓝色大床上,鼓着一个蓬松的圆包。
饥肠辘辘的林眠一愣,脚步不自觉停了,默默切换心里的目的地,踏入客房。
那人似乎本来就没有睡着。
使着坏,在昏暗的房内扬起一双笑眼,眉间天生的淡漠感消散了,只有如春日清风的绵绵温柔。
沈听白眉毛浓,脸小,五官精致。
他一米八多的高个子,蜷缩在被褥中,孩子气地扯过被褥一角,盖过自己小半张脸,安静、笑盈盈地盯着闯入房内的林眠看。
一点一点,清楚观察林眠心疼他的模样,牢记林眠牵挂他的每个小表情。
沈听白偷笑着,眼波流转中写满期许、惬意。
他黑褐色的眼瞳盛了一点光亮,晶莹剔透宛若星辰,浅浅转动着,方便更好盯着林眠看。
林眠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准备去做什么,目光下意识落在沈听白的眼睛。
她唇瓣微张,长久和沈听白四目相对着。
“你……”林眠捂唇,眉梢蹙起,腿脚失去力气,缓慢坐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更加趴近沈听白身边。
安静的房内,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
两颗炽热跳动的心脏,从未有过的贴近。
沈听白头发依旧乱糟糟的,是只不折不扣的炸毛小狗。
林眠讨厌沉闷的暖空调。
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暖气自然而然没开,屋内凉飕飕的,冻得人缩起脖颈。
沈听白的被窝被他捂热了,冒着热气。
所有的一切,在驱使林眠做一件事。
林眠生平第一次如此勇敢。
她闭着眼,横了心豁出去,往前挺直脊椎,倾身扑向沈听白,两手环住沈听白的脖颈,猫咪撒娇式蹭了蹭,竭力吸取沈听白身上的香味,不愿让他再离开自己的怀抱。
沈听白喜欢阴郁的蓝色。
林母便将客房的四件套,全都换成了沈听白喜欢的颜色。
林眠扑向沈听白的同时。
负责接收这个拥抱的沈听白掀开被子,稳稳接住林眠,手臂环在林眠细瘦的腰身,任凭林眠抱住自己。
冬天冷,男生体温高。
沈听白睡觉不喜欢穿的太厚,彼时身上就套了一件黑白横条的长袖。
模样清爽。
布料柔软单薄。
林眠和沈听白亲昵凑在一起,两个人的体温就此混杂,旖旎缠绵着。
“我好想你。”
林眠语调哽咽,时隔久远,回复沈听白在饭店时候主动给她的那个拥抱。
“我一直都很想你。”
林眠的掌心碰到沈听白柔软的黑发,痒意一路钻进她心底,让她说出实话,“沈听白,我一直都很想你。”
沈听白的眸子漾开笑意,卧蚕比一些人的眼睛都要大。
“我也想你。”沈听白笑意加深,把话说了两遍,重复自己的思念,“我也真的想你。”
稍微一吸气,鼻息就是沈听白身上专属的香气。
林眠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做个难得的童话美梦。
厨房。
林眠肩负起为自己和沈听白做饭吃的重任。
沈听白脊背搭在厨房的玻璃门,戴着林眠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咖啡色绒毛全包脑袋的小熊保暖帽子,林眠的宠物似,巴巴守在那里,听从林眠吩咐。
“我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的事情。”沈听白说,“让我帮帮你?”
林眠干脆利落拒绝:“不要。”
沈听白刨根问底:“为什么不要?”
林眠停下手中的调调料,安静了,转过头,定定看着沈听白,反问一脸无辜坏意的他,“你说是为什么?”
沈听白纯粹就是故意的,憋着一肚子不怀好意,“该不会——”
他有意拖长了音调,磨动林眠敏感的少女心,“是因为担心你哥哥我?”
水烧开了。
林眠计算着她和沈听白需要吃的分量,抓起两捧面条下锅,口中念叨着,“我才不会担心你。”
林眠温吞的样子有一时半会儿的消失,和沈听白打起嘴炮,“我才不会担心你。”
她把话说了两遍,向沈听白表明自己的决心。
沈听白噗嗤笑出声,倚在那,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好,不会担心我。”
沈听白无所谓的姿态,抬起肩膀,耸了耸,“既然你说不会,那就是不会。”
林眠看着锅中冒着白色泡沫的开水,闻着面前被她搅拌好的调料味道,吞咽口水。
从当前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来说,她饿了。
需要赶紧吃一顿饱饭。
临近面条出锅。
沈听白神情淡淡,在高兴一件事。
他在开心,在别人面前腼腆温吞,始终脾气很好,什么事情都能退让的林眠,能在他面前开玩笑,闹小脾气。
沈听白没有安全感。
这种不一样的对待和细节能让沈听白知道,在林眠心中,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是特殊、是重要的。
沈听白喜欢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喜欢在林眠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随着时间推移。
沈听白越来越贪心,偏执的想法充斥他每个细胞,妄想成为林眠心里唯一重要的人。
他精神和物资都贫穷,没有家的归属感。
是个惹人厌烦的麻烦。
投进窗内的太阳被分成好几瓣,落在沈听白身上。
沈听白双手环胸,眼底笑意逐渐淡了。
也是。
他差点被短暂的喜悦冲昏头脑,以为自己是能够得到幸福的人。
沈听白明白。
他什么都不是。
他就只是个惹人烦,没有家的麻烦精。
是个为了一点钱财,甘愿出卖一切的人。
沈听白厚脸皮,只看重利益,绿茶,轻浮,两面三刀,为了好处可以放弃一切。
所有难听的字眼,都可以在肮脏的沈听白身上生根发芽。
饭桌上。
林眠和沈听白面对面坐着,面前各自摆着一碗雪菜鸡蛋肉丝面条。
林眠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口热气。
“快吃吧,不然冷了。”她张嘴,头微微低下,咬住今天吃的第一口食物。
“眠眠。”
对面沈听白发着呆,筷子搭在他虎口,喉结滚动,有钝痛的灼烧感,“一中高三毕业生的纪念视频,你来帮我拍吧。”
熟悉的话语从沈听白口中,说出来一遍。
林眠咀嚼的动作停在一半,腮帮子没来由地酸疼,两颊鼓鼓的,看起来像只人畜无害的小河豚,“我?”
林眠想到了她已经答应李洛昊,要帮他拍摄的承诺。
一中一贯会在高三生中,挑选几个出类拔萃的准毕业生,美名其曰拍摄一支用来纪念,实则是为了宣传一中人气的视频。
所以可想而知,一中对每年的拍摄都格外用心。
每个被选中的学生,都会配备一位专属的摄影师。
林眠不算是专业的,到时候跟去帮忙,顶多就是帮李洛昊或沈听白拍几张照片。
更多的是跟在他俩身后,帮他俩拿拿东西,完成一系列造型和拍摄的准备。
林眠的时间和精力,只够当天绕着一个人转。
林眠咬住筷子,心中的天平不安分地叮铃当啷摇摆,落不下抉择的棋子。
“我,”她眉心泛起苦恼,不知道该如何和沈听白解释,“我,我那天——”
沈听白扬唇笑了笑,没有丝毫攻击力,适时给林眠台阶下,为林眠解释了一大堆,“我会问你纯粹是因为我刚转来一中没多久,除了你之外,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不是一定要你来做我的小跟班。你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我都这么大人了,到时候肯定能找到有时间帮我一把的人。”
沈听白顿了顿,继续说下去,“真的没事,就算到时候真的找不到人帮我,我都这么大一个男生了,我自己一个人肯定能忙得过来。”
“……不是。”
林眠这次咬的是自己的下唇瓣。
一中最多会选出两位拍摄的c位。
偏偏,是李洛昊和沈听白两个人撞上了。
林眠无声叹气,清楚如果她答应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另个人马上就能在当天亲眼看见,他或他是被她拒绝的那个人。
她的咬肌暗自用力,上下牙齿紧紧咬合着。
怎么办。
为什么会凑得这么巧。
林眠不想让人生地不熟的沈听白当天没有人照顾。
也不想违了先答应李洛昊的事情。
她抬眸,看着对面如沐春风对她笑着的沈听白。
沈听白对她越是说的温和,努力为她找理由开脱,她就越是愧对沈听白。
“我,”林眠闭着眼,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大话,“我帮你!”
她不自觉提高了分贝,和时间赌气,让沈听白放宽心,“小哥,我会来帮你的。”
林眠对沈听白的好,摆在明面上,存在她每次的偏心当中。
林眠慢慢吞吞吃着碗里的面条,想起一件事。
不是还有林庭轩吗。
到时候让林庭轩参与进来帮忙,也不是不行。
林眠想到什么,当即去做了。
她拿来自己的手机,给林庭轩播过去一个语音电话。
林庭轩没有两秒接了。
对面的林庭轩打开了摄像头,伴随视频那头萧瑟的风声闯入林眠视野的,是林庭轩生无可恋的大脸。
林庭轩被谁用小电驴,在寒冷的大冬天载着,刘海被风高高吹起,完完整整露出光洁饱满的高额头,以及傲然挺立的发际线。
他无奈撇着嘴,脑袋偏向另一侧,不生不死,像条摆烂的死鱼。
“你……”林眠看着视频中被寒风摧残的林庭轩,犹豫了,“你是我哥林庭轩吗?”
林庭轩一副被气到,但没余力摆出表情的死样子。
“说,有什么事情。”林庭轩直言吩咐。
沈听白吃面条吃得快,比林眠先放下筷子,这会儿正坐在林眠对面刷手机,手指在电子屏幕上敲敲打打,看起来很忙碌。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林眠站起身,微妙走开,去了厕所,防止被沈听白听到,“就是——”
林眠大概把事情经过和林庭轩说了说。
林庭轩呵呵笑了两声,没有作答要不要帮林眠这个人情忙。
他嘴巴一张,用奇怪的角度对准镜头,变态笑了,“林眠。”
林庭轩鲜少叫林眠大名,骂她:“你这个神经病。”
得知沈听白身体没有大碍,顺利出院回到家里后,林庭轩脸上的表情愈加精彩,“原来这小子半路跑了就是为了去找你,你给我打电话爽约李洛昊,也是为了他。”
林庭轩气得疯疯癫癫,全然没有了当晚温情和林眠说的,什么他也会保护林眠在乎的人巴拉巴拉之类的愚蠢言论。
“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这么玩是吧。”林庭轩猖狂笑着,“枉费老子还在大冷天,辛辛苦苦找了他一个多小时!”
林眠来不及反应,这则沟通的并不愉快的视频通话,唰的一下被对面的林庭轩挂断了。
林眠抱着手机,呆愣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迟钝舔唇:“……”
她皱眉,吐槽,“这都什么跟什么戏剧发展。”
林眠收起手机,身子倚在盥洗台,脊背在镜子中被照出来。
林眠靠在那,后知后觉,攥紧了手里的电子器,“等等。”
她懵了,“能开着小电驴和林庭轩一起从医院回来,找沈听白找了一个多小时的那个人,还能有谁?”
除了陪着林庭轩一起待在医院陪护的李洛昊,还能有谁?
林眠诧异,心里慌:“我刚才说的话,不会已经被李洛昊听到了?”
小姑娘脸皮薄,这会儿拿着手机,捂着脸,回头从镜子里看到面红耳赤的自己,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还没打算好如何和李洛昊商量处理这件事,事情的结果却已经意外发生了。
林眠两只手撑在盥洗台上,保持缄默,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外头,沈听白简单收拾好碗筷和餐桌,难得主动黏着林眠,过来敲了敲厕所的磨砂门。
“妹妹,你肚子还饿吗,需要煮点其他的东西吃吃吗?”沈听白旁敲侧击,想找借口让打电话的林眠出来。
他有点想她。
林眠看了眼时间。
她居然在厕所待了将近半小时。
“不用了。”林眠打开水龙头,快速用温水抹了把脸,整理表情,“我好了,马上就出来。”
沈听白的回答声弱了几分,放下心:“好。”
其实,他刚才没忍住,又故意摆出委屈可怜的样子,搏得林眠对他的关照。
沈听白自私想要林眠始终站在他这边,不将温柔分给其他人。
沈听白是流浪多年的猫,表面文文弱弱人畜无害,背地里比谁都要凶,为了一寸地盘能和同类争得你死我活。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当好人。
没有靠山和退路的单纯大好人,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会被别人欺负。
午后的窗边,光影斑驳。
整个人被催得懒懒洋洋的。
林眠从洗手间出来,瞥见沈听白抱着皮卡丘玩偶躺在沙发上,耳上戴着只白色的无线蓝牙耳机。
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往餐桌看。
桌上的东西都被沈听白收拾妥当,桌面被擦的一尘不染。
都是病人了还要强。
林眠心里碎碎念,没把这话在嘴上说出来。
她见沈听白睡着了,并不上前打扰。
林眠走去房间,从自己衣柜里翻找出一条毛毯,轻手轻脚去到沈听白身边,为他盖好,掖好被子,免得着凉。
沈听白这两天累着了,身体和精神都很累。
他却依旧睡眠浅。
林眠的手不小心碰到他手背,被他条件反射抓住。
沈听白疲倦的眼睛没睁开,只有唇瓣动着,“眠眠?”
沈听白喜欢妹妹和眠眠这两个称呼,混着来叫林眠。
林眠骨架小,沈听白用两根手指,轻易能将她手腕握住。
“是我。”林眠耐心哄着大她几岁的大宝宝,弯腰蹲下来,坐在沈听白跟前,趴在有沈听白的沙发边,“你安心睡吧,暖气我帮你打开了。”
林眠不喜欢待在密闭的有暖气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鲜少开暖气,宁可自己捂着插电的热水袋取暖。
沈听白意识迷糊,身体不由自主为林眠着想,“窗户开着?”
他问她,“否则你会头晕的。”
家里开了暖气后,林眠会将窗户开一条缝隙,让冷风吹进来,缓解这股闷热。
“开了。”林眠声线温和,是温顺懂事的猫,一遍遍耐着性子哄沈听白,“你安心睡。”
沈听白身体的温度比林眠的高。
他睡得迷迷糊糊,有意无意地,顺势牵住林眠的手腕没有松开。
两个人的体温像异性相吸的磁极,紧紧挨靠在一起。
林眠被沈听白握住的那只手,格外暖和,暖流一直通往她心里。
沈听白的手骨架大,骨节分明,看起来瘦瘦的,摸起来倒是没太大坚硬的骨头感,是个很好的恒温热水袋。
林眠将脑袋搁在沈听白胸膛,感受他呼吸的每次起伏,确保沈听白安全在她身边睡着。
见不到面的日子,她比沈听白想她更想他。
林眠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可比谁都要来的长情。
林眠唯一不知道的重要的一件事是——
沈听白对她更甚。
接近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