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嘉兴十二年冬，姜卫签订盟约，两国互换质子。
天空昏沉，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姜国最偏僻的宫殿却开着一扇窗。
“咳咳......”
软榻上的人披着白色的斗篷，白皙的脸上因剧烈咳嗽浮上一抹红晕，乌黑的眼睛轻眨，泛起一点水花，沾染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可她偏是不被爱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在这宫里就如同透明人一样。
姜宁侧着身子，手臂搭着矮桌的一侧用以支撑自己，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旁边的矮桌摆放着五六卷竹简，其中一卷半开着，显然是刚被观摩过。
候在一旁的侍女几步上前几步，弯着腰，恭敬的将绣着红色梅花的手帕双手呈上，有些殷切的望着她。
“女公子可还好？可需奴为您传巫医？”
姜宁接过手帕轻轻捂住嘴角，控制不住的又咳了两下，嗓子发痒，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咳咳......这两日外面降温，又下了几场雪，许是有些着凉，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侍女应是，麻利的抬手就要关上木窗，结果女公子制止被制止。
“青兰不用费心，关上窗未免过于沉闷。”姜宁摇摇头，用手帕按压着嘴角，略微用力，可以看出她在极力压制喉间不适。
“那奴为您倒些热茶。”青兰说完取出茶杯，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
姜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略微干涩的唇上多了一抹水色，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青色的杯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
“青兰，你去将前些日子兄长赠予我的匕首取来，我记得好像是放在寝殿床榻下面的第二个暗格里。”
“诺！”青兰提起裙摆小跑着推门出了书房，又将门小心掩好，往左侧寝殿去了。
看着侍女的身影消失，姜宁又咳嗽了几声，突然出声道:“出来吧。”
软榻后面的绣着山水的清风右侧，钻出来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看起来十二三岁，乌黑的大眼睛悄悄睨着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七姐，你又发现我了。”
他是王宫最小的公子，名煜，比她小三岁，是父王宠姬所生，颇受宠爱，养成了一副天真的性子。
宫里共有七位女公子，三位公子，只有他二人年纪相仿，逢年过节有些接触，慢慢也有几分亲近。
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不嫌弃她这里偏僻，常来找她。
姜宁看着他出来，非常熟练地坐在软榻的另一侧，待他坐好后，舒了口气“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怎么躲在屏风后面？”
姜煜摇摇头又点点头，眼里有些不舍，“煜儿听闻明日七姐就要出发去卫国了，所以来见见七姐。”
“也就你还记得我。”姜宁弯起眼眸，抬起手隔着矮桌温柔的揉了揉姜煜的头“不必担心，七姐还会回来的。”
“嗯，那我等七姐回来。”姜煜伸出小拇指“我们盖戳为证，七姐不许食言。”
“嗯，七姐答应你。”
姜宁同样伸出小拇指勾住姜煜肉乎乎的小拇指，大拇指在对方的大拇指上印了一下，才收回手。
盖完戳，姜煜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荷包放在桌子上推到她手边“七姐，这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
姜宁拿起荷包，摩挲着上面的莲花纹路，而后挂在自己腰间，看起来竟也有些和谐，她保证到“多谢煜儿，七姐会好好珍惜煜儿送的荷包。”
姜煜走到她这一边，轻轻抱了她一下，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姜盈月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抬起手揽住姜煜的背，轻轻拍了两下。
拥抱完，姜煜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出香软的怀抱，微红着脸，有些不情愿“七姐，荷包给你了，那煜儿就先回去了。”
姜宁帮对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领子“不再坐一会儿么？”
姜煜仰着脸，委屈的撇撇嘴，不怎么情愿道“再坐一会儿，母亲就该发现了，煜儿是偷偷过来的。”
姜宁一怔，继而哑然，喃喃道“我猜也是这样，也就只有你会偷偷来看我了。”
姜煜走后，姜宁一个人撑着头坐在室内，眼神望向窗外，那里有一颗枣树。
记得小时候，阿兄会爬上枣树，或用手摘枣子或用木棍抽打，枣子掉下来，她就在下面用衣襟兜着，兜了满满一大盆，两个人一起回去让下人洗枣子吃。
枣子又大又甜，至今还让人有些回味，可自三年前阿娘去世，阿兄就在也没同她说过话了。
她的生活一落千丈，曾经繁华的长乐宫如今成了这般宫人避之不及的荒凉模样。
也不知这树上的枣子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甜。
“主子，奴取匕首回来了。”青竹双手捧着匕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姜宁接过有她两个手掌大的匕首，触之有冰凉之感，指尖一颤。
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是半月前，阿兄得知她将前往卫国为质后，派人送给她的。
也是这三年，阿兄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姜宁不动声色的将匕首被放在矮桌上，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青兰“怎么不起来？”
“奴......”跪在地上的人弯下腰，头磕在地上“奴恐怕是不能在侍候主子了，奴在路上遇到王上身边的侍者，说让奴以后跟着大公子，还让奴传话，说卫国的质子已经到了，王上让主子您换上该穿的衣服去奉天殿，与卫国护送质子的队伍一同去卫国。”
青兰说完，额头紧贴着地面，身体瑟缩，静静等着上首回话。
安静的室内静默良久。
室内响起剧烈的咳嗽声，姜宁声音不甚平稳“起来吧，青兰，去把准备好的衣服取来给我。”
“诺。”青兰站起来，慢慢退出去，期间小心心的抬头打量着自己侍候了十三年的主子，她一只手按在胸口，脸上的一点红晕衬得肤色更加苍白。
又像是发现她的打量，也看过来，那双本应温和如水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
青兰竟有一瞬间觉得相处了十二年的公主很是陌生。
她赶紧低下头，外面侯着的人将手中的拖盘递给她。
青兰将托盘端回殿内，再一次跪下，将托盘高举头顶。
托盘内的整齐的衣物呈现在姜宁眼前，她不知道是抱着何种心思伸手碰了碰，随后敛眸遮挡住眼中情绪“有些凉，青兰，带到后面烤烤火吧，穿起来能暖和些。”
“诺！”
奉天殿。
“卫安参见大王。”
青衣男子左手搭在额前眉心处，右手交叠躬身行礼，他的动作飘逸自然，广袖清扬间赏心悦目。
“好好，卫质子不必多礼，想必后面的就是宋小将军了吧，真是少年英才啊。”姜王身材魁梧，大马金刀的坐在王座上摸着自己嘴角的胡须，不像个王倒是像个武将。
眼神扫过前方的芝兰玉树的少年，落在他身后身着红铠，容貌俊朗的小将身上。
“多谢陛下夸奖，离愧不敢当。”宋离躬身行礼“如今前方战事吃紧，离尚有王命在身，不便久留，不知公子耀准备的如何了？”
“耀来迟，让宋将军久等了！”
众人应声回头，银簪束发，披着纯白斗篷，领子上的绒毛遮住小半张脸的人款款而来，周身夹带着霜雪气息。
大家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眼神在某一瞬间与宋离对视，又不动声色移开，最终停留在卫国质子安前方，卫安甚至注意到她的一缕发丝，伴随着走动微微扬起，某一瞬间划过他的衣袖。
“耀参见父王。”姜宁，不，从现在开始她不是姜宁，而是前往卫国为质的姜国公子耀。
姜王几步跨下台阶拽着他的手将他拉起，细细打量“我儿，不必行礼，今日前往卫国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有缺什么告诉为父，为父命人即刻准备。”
“回父王，耀以准备妥当，随时可以随宋将军出发。”她低垂着眉眼恭顺道。
“好好！”姜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对着宋离道“宋小将军，我儿自幼没走过原路，如今这一走就是去别的国家，我这做父王的心里也挂念着，还要劳烦你多多照看了。”
“末将以人头担保，定将公子耀安全护送回卫国。”宋离躬身行礼。
“好好，本王非常相信宋将军，我儿去别国要小心谨慎，勿要任性。”姜王关切道，好像她就真的是公子耀，还不是姜宁。
她配合着应承下来“耀，谨记。”
“好好，时候不早，宋将军尚有要事，不便耽误，我儿与宋将军即刻出发。”
“是。”姜宁跪下对着姜王行了一礼。
姜国的王像是觉得演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毕竟，真正喜欢的儿子根本不可能送入别国为质，毕竟此一去九死一生，谁又愿意送自己喜爱的儿子去危险的地方呢？
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姜王，不过竟然真的有人信。
姜宁转身，无意间见卫国质子安清雅的脸上眼神动容和艳羡，可见其内心定是有些感触。
她抬头看着正坐在王座上，揉着眉心略有些疲惫的“父王，耀今日随宋将军前往卫国，归来无期，望父王保重身体，珍之重之。”
“好好，时间不早，随宋将军出发吧。”他摆摆手。
“耀，告辞。”姜宁再次行了一礼。
殿外的冰雪寒冷，姜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慢悠悠的跟随着宋离，走过长长的宫道，到了朱红色的大宣门。
她抬头，看着这道宫门百感交杂，半晌，慢慢穿过它，出了这姜国皇宫。
宋离站在一顶豪华的马车前站的笔直，正等着她过去，他身后，一穿着铠甲的士兵牵着无杂色的骏马静静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