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狩猎
从后半夜起就开始下起了雨。
雨水冲刷掉了千丝万缕的气息,浓郁的雾气缭绕在林间。
清晨。
两个穿着邋遢的平民站在灌木丛后,对着身前那位身穿黑袍,带着面具的男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有加:“是,稻桓凌人的事,我们都明白的,一切都按照您说的去做,请您千万放心。”
“记得保密,”黑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这是定金。”
两个中年男子的眼神瞬间直了——这足够他们在游郭消费好几天。
黑衣男子又稍稍收回手:“我回来后,想看到结果,要么拿钱、要么抵命。”
“是、是,大人,您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们兄弟俩身上。”用发抖的双手接过报酬,他们将几枚金币放在嘴里咬了咬。
牙齿传来的触感错不了。
“大哥,居然是真的!”
“谢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欸……人去哪里了?”
然而等他们直起腰后,恍然发现眼前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他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唯有一片残破的绿叶被气流惊落,在空中打着旋,摇摇晃晃地坠落进荒芜泥地之中。
人早已不见踪迹。
两人慌忙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贴着几个从报纸上剪下的音节,凌乱却有序地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句话——背叛者稻桓凌人伤害领队队长,因有某层保护伞而未受处罚。
两人面面相觑。
几秒后,一簇小火苗从卷起的角落里烧起,直至化作灰烬。
***
土地资源贫瘠的草之国并不远。
它与火之国、雨之国、土之国等国家接壤,地处中央位置,可它却不似雨之国那般战乱不断,反而靠着转卖各大国之间的情报,建立起了一贯反常的和平。大蛇丸在那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忍村,也会收纳战争之中流离失所的平民——音忍村。
草之国没有下雨。
阿七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凌晨了。
而另一边,流浪猫传来了讯息:团藏那边也准备秘密动身了。
天边一角才刚泛起鱼肚白,白霜满地。忍猫弥助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抖抖毛深吸一口气,十分夸张地喊起来:“阿七,你身上怎么会有狗的味道!”
“团藏应该还没到,我要先去见一下大蛇丸。”阿七面不改色地转过话题。
弥助问:“你准备好和他约定的东西了吗?”
……写轮眼。
回答它的是对方无尽的沉默。
阿七无声地垂下头,视线清晰到足以看清匍匐在地上快要枯萎的黄绿色草茎,夜里凝结而成的白霜倒挂在叶尖,正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消融成露水。
那日她和大蛇丸约定,有提到了用写轮眼去换取情报。
约定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
阿七也没有按照所约定那样冒着极大的风险去获取一只写轮眼。
他们仅仅一面之缘,且约定内容空口无凭。与其去相信大蛇丸肯用团藏的实验记录跟她来换一只没用的勾玉写轮眼,她更愿意相信大蛇丸和团藏想利用这个机会联手抓捕她,毕竟她的眼眶里就有一双现成的万花筒写轮眼。
如果大蛇丸算是个正常人,那么他肯定会选择与团藏合作。
和她合作的可能性,必定不会超过10%。
而促成这一次不算真诚的合作,那剩余的90%,就必须靠她自己去弥补,才能达到更深远的目标,抓捕大蛇丸不仅仅是为了转寝小春的位置,更是一个对木叶来说,能够拿出手的最好的的借口。
她想要探究的,远远不止那几份数据材料。
可需要什么样等价的东西,才足以令他答应与自己合作?
……该用什么,才能取信于他?
***
本以为寻找大蛇丸的巢穴会花上两天时间,没想到刚踏入音忍村,阿七就遇见了坐在草屋门前仔细捣药的药师兜。
银发青年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见到她后,并没有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反而站起身熟稔地向她笑道:“大蛇丸大人早就知道您会提前来,所以,特地让我在这边提前等候您。”
阿七不动声色地扫视过他:“是吗?”
药师兜推了推眼镜:“大概是两天前的事了,大蛇丸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对方果然早有准备。
阿七试图揣摩着他们的意图:“这么说,他看起来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啊,是想和我继续谈一谈,还是对我的写轮眼有另外的想法呢?”
“哈哈哈,”药师兜笑起来,没有透露丝毫口风,“等见到大人,您就知道了。”
阿七也跟着笑。她抬了抬手:“既然这样,那便请吧。”
一路穿过音隐村,药师兜带着她向树林中走去,最后在一处极为僻静狭窄的隘谷前停下了脚步。寂寥的黄昏把所有的树叶都镀上了一层暖调的橘色,倦鸟收起翅膀,安静地栖息在枝桠间。
“再往前走去,就是我们建立的新基地了。”药师兜开口,“上一个基地自从被你破坏了密码后,就彻底废弃了,导致大蛇丸大人和我都损失了不少。”
阿七轻飘飘地问:“那是打算从我这边把损失索取回来吗?”
兜:“…………”
上一次被她算计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白发男子不自觉地离她远了点,假装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倒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只要实验体们的数据还在就行。”
阿七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实验体?”
“是。”药师兜说着,双手结了个印。
被藤蔓所覆盖的大门在两人眼前缓缓向内推开,潮湿感扑面而来,浅浅的光照亮了内里昏暗狭长的甬道的一角,看不清尽头处连接着什么,几片残叶被山谷风窸窸窣窣地卷入,很快就被逼/仄的漆黑吞噬得一干二净。
蛇都喜欢生存在背阴的环境之中,大蛇丸也是。
阿七无所畏惧地往前踏了一步,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她的眼角。
药师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不过,这些与您无关——在下该称呼您什么呢,惊鹿还是暗部总队长,好像不对吧。您的名字应该是……宇智波……”
“废话真多,”阿七侧过脸,低声打断:“带我去见大蛇丸。”
白发青年怔愣了几秒。
然后他眯起了似蛇一般狭长的眼眸,嘴角扬起的弧度仿佛似曾相识:“是,请跟我来。”
望着他颀长的身形,阿七觉得他越来越像大蛇丸了。
***
这一次见面是在大蛇丸的实验室中。
不大的空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和生锈的金属管道,机器运作时发出的细微嗡鸣声在脚步声停止时变得异常清晰。
两人四目相对,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时隔大半个月再见,大蛇丸似乎又换了一个模样。
而这个模样才更像是叛忍通缉令上那张照片上的模样——冷白色的肌肤,过长的黑发掩盖着深金色的竖瞳,轻勾起的唇角无端端地透露出一股阴暗邪佞的气息。
隔着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器皿,阿七看见他穿着件白色常服浴衣,瘦长的身影倒影在玻璃罩上变得有些扭曲。由于一堆瓶瓶罐罐的遮挡,她看不清他手里的动作,只能推测应该是在做实验。
“好久不见,宇智波君。”
他声音依旧喑哑,精神和体力却比第一次见面好多了。
客套的话还是需要的。
阿七警惕地站在原地,回应道:“好久不见,大蛇丸。”
“你好像很紧张。”
大蛇丸歪过头,眼神细细地打量过她,似乎发现了她刻意收紧绷直的脊背,轻笑道:“需要喝点什么茶缓解一下吗?”
阿七婉拒:“不用了,我喝不惯茶叶。”
大蛇丸:“还有饮料。”
“……都不必了。这次前来,是有事想要找您提前商议,相信您还没有忘记我们上一次商议的内容吧,”掌心泛起的汗渍冰冷黏腻,阿七的语调却一如既往的平稳,“这一次来,我还有别的事相求——我们一码事归一码事。”
“是吗,说来听听,”大蛇丸笑了笑,“别紧张,我还没完全恢复。”
紧绷的弦暂且松弛了一点。
阿七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卷轴放在桌上:“这件事很简单,我想要证明这道封印能否破坏日向一族的「笼中鸟」。”
“这是你用来交换的东西吗?”大蛇丸饶有兴趣。
阿七默认。
她抬手解开封印,一团漫天云雾消散后,露出了十三郎培育的那几只有着蝴蝶翅膀的美人/怪物,尖喙和翅膀都在轻轻颤动着,似乎有快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大蛇丸还没说什么,他身侧一个高大的玻璃培养皿中反倒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紧接着一个少年的半身轮廓就浮现了出来。
他睁开了深紫色的眼眸,一头白发/漂浮在水中,苍白的脸庞上的五官在眼神接触到那几个怪物后变得格外扭曲,说话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狰狞的小尖牙:“快点把这种恶心人的东西拿走!!”
阿七敲了敲厚重的玻璃罩,转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里面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咕噜咕噜……是人,无知少年咕噜咕噜。”
大蛇丸从嗓子里滚出一阵愉快的笑声,“别理他。”
无视掉玻璃器皿中传来的抗议声,他好整以暇地收下了阿七带来的那几只怪物,并没有问来历,反而重新拿起阿七给出的封印术,和颜悦色道:“这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吗,我验证的话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还需要一个日向族人做试验。”
“是我自己的算的。”
停顿了数秒后,阿七才继续道:“验证的时间不是问题,我可以等,不过后面这个条件倒是有点为难我,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大蛇丸:“那就先说一点不会为难的事吧。”
——要说到正题了。
话音一落,无限的沉默便在狭窄的空间内升起。
阿七面色不改,目光却逐渐警惕起来。
须臾,大蛇丸横抱起手臂,嘶声笑起来:“关于「写轮眼」,我研究过相关文献,知道了一些事情,时间还长,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聊吧。”
他要聊起的故事开头是这样的。
在连木叶还没有创设之前,宇智波一族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位伟大的族长,他和为了能够与千手一族抗争,开启了万花筒写轮眼,妄图扭转已初显溃败的局面。
然而根据研究,过度使用万花筒写轮眼是会有副作用的。
轻则损耗大量查克拉,全身无力动弹,重则——视力减退,直至失明,而写轮眼对身体的副作用则更强一些,其产生的血继病会让身体变得无比虚弱,乃至危及生命。
战争频繁,没过几个月,这位族长很快就陷入了失明的泥淖之中。
说到这里,大蛇丸停下了话语,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你的万花筒写轮眼很久了吧,据我的情报来看已经超过五年之久,现在你的视力又如何?”
阿七思忖着他的话,无端端地沉默下去。
——因为她的视野清晰无比,甚至足以看见附着在玻璃器皿中的细小气泡。
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来没有产生过视力衰退的症状,也没有因此而苦恼过,她甚至天真地以为,所有万花筒写轮眼的持有者都会在视力方面更进一步,却忘了它并不是白眼。
“应该还是很清晰吧,”见阿七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大蛇丸便替她回答,“加入晓的时候,我曾经和鼬君搭档过一段时间,他的视力和身体素质可远远不及你……阿七。”
“所以呢,大蛇丸。”阿七压低眉宇,轻声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明我和别的宇智波族人不一般吗?这与我们之前所说的合作并无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
细长的蛇信舔过苍白的薄唇,大蛇丸翻开一张数据单,“我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所以想和你正式谈一谈合作的条件——不如你给我当一回实验体吧,如何?”
阿七并不相信:“我说过,我的写轮眼是另外的价格。”
大蛇丸勾起嘴角:“木遁吗?”
“是,但据我所知道的信息来看,这几乎不可能。”阿七说。
大蛇丸:“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会死的吧。”阿七笑着道。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为什么我会想要研究你的身体,想与你正式合作的原因了——”
对方阴测测地抬起头,过长的黑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轻描淡写地道:“我在你的细胞中检测出了微量柱间细胞的痕迹,这么多年下来,它早已融入了你自身的细胞结构之中,无形之中强化了你的身体。”
他的话很轻,却犹如平地炸响一道惊雷。
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阿七慢慢地睁大了黑眸,倒影在其上的烛光轻轻颤动,她藏在背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压住了苦无的尾端,试图抑制着自己的滔天情绪。
“当然我还没研究透彻,”他勾起嘴角,欣赏着她快要失控的模样,“但据我初步研究来看,大概是在你刚出生没多久时就已经被人植入微量细胞了,只不过浓度不够导致你无法使用木遁。”
——“你自己应该也有些许察觉吧。”
阿七当然有感觉,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随着年岁增长,日益增多的查克拉量,对战时很少会耗尽;长时间使用万花筒写轮眼,却从来没有衰退过的视力;愈合速度比常人要更快一步的伤口……
“你还记得你的身世吗?”
“不记得的话,你的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最初的记忆就停留在五岁时的宇智波孤儿院内。
再然后,养父收养了她。
和蔼的院长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养父——从此以后,她就叫宇智波七。
养父曾经告诉过她,这个名字是她的父母取的,他们或许已经战乱中牺牲了,但是没有关系,他们总有一天会在净土相见,到时候再问问他们去了哪里也不迟。
她恨透了养父,却对他说的这段话一直深信不疑。
竟然……竟然从来没有哪一刻真正去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
在阿七与卡卡西分别后的后半夜,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缀连的雨丝敲打在屋外那棵树宽阔无比的叶片上,发出令人感到无比困倦的白噪音。凉风从未闭合的缝隙中溜进来,吹鼓了白色的纱帘,一起一落间,送来了来自秋季的安宁与舒适。
身侧的被褥温热早已散去,变得无比冰凉沉重。
卡卡西打开灯,从口袋里翻出了早已看了无数遍的《亲/热/天堂》,书页一角已经被翻阅到泛起了粗糙的毛边,个中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那种会感觉到幸福的滋味,他是半点都没体会到就是了。
看到一半的时候,心烦气躁的卡卡西将书往脸上一盖。
原本就晦涩的视野骤然被黑暗倾覆,他疲惫地闭上眼,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短发宇智波在黑暗中摸索着收拾武器的声音——拔刀出鞘、用布仔细擦拭后又收刀入鞘,苦无与手里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锵鸣声。
最后不辞而别,只在窗里留了条细小的缝隙。
他翻身坐起,拿起床头的相册细细端详着,不自觉幽幽叹了口气,迟钝的思绪还是不太能够完全反应过来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最开始只是彼此的关系仅仅互相欣赏尊重的前后辈。
——“因为她是宇智波啊。”
陡然间,一道响亮的声音十分突兀地跳进了他的脑海里,如一尾游鱼瞬间搅乱所有思绪。
从宇智波带土,宇智波鼬,再到现在的宇智波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分不自觉地去关注宇智波一族的人。
仔细回想一下,一切的最开端,似乎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的神无毗桥之战,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笨/蛋宇智波队友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写轮眼赠予他,还告诉他,这是他赠予给他,祝贺他成为上忍的礼物。
他明明不姓宇智波。
却时时刻刻都在和宇智波一族的人纠缠不清。
透过散落在眼前的银色额发,他瞥见渺远又清冷的晨光从那条缝隙中缓缓流进地板,挟裹着细密纷乱的雨丝,在地板上汇聚成了小小的一滩水渍,落在阿七曾经站过的地方。
又想起昨晚的只言片语。
“你应该……应该会活着回来的吧。”
“这谁又能说得准,要是回不来的话——”年轻又漂亮的宇智波在浅淡的月色下轻提起嘴角,停顿片刻后,又戏谑地凝视着他,有些郑重地开口,却又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我就把我的右眼送给你,怎么样?”
他拒绝了,“不,我觉得你会活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