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
钟落落做了一个真实到让她以为是上辈子发生的噩梦,梦里,她被人挖掉了眼睛和舌头,孤零零地葬身火海,烈火灼烧着她的皮肤,烫得她难以忍受。
好热,真的好热······
噩梦中,有一块寒冰一样的东西覆在她的额头上,她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于是再次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她是被一股饭香唤醒的。
钟落落睁开眼睛,首先被唤醒的是嗅觉,她闻到了一丝极其淡的安神香味,她慢慢动了一下脑袋,仍然疼得龇牙咧嘴,于是只能撑着一只手慢慢坐起来。
她转过身子,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个人。
江离搬来早上那把木椅,双手交叠,头斜靠在椅背上,他的头发微微凌乱,眼下罕见地出现两团乌青,应该是一夜未睡,他的领口处第一颗纽扣也被解开,露出一截锁骨,显得既禁欲又堕落。
钟落落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抱着一床薄被往江离身上盖,却发现旁边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份餐食,以及四个用完的冰袋。
显然江离照顾了她一夜。
钟落落吸了吸鼻子,笨手笨脚的把薄被往江离身上盖,虽然她动作已经极其小心,但江离还是在她被子接触到身体的第一秒醒了过来。
他嗓音沙哑,关心道:“醒了?身上还热吗?”
钟落落半垂下眼睛,默默道:“不热了,谢谢您的照顾。”
本来江离还是很担心钟落落的身体情况,但听到她口中吐出一个您字,随即好笑的挑挑眉,“哦,是吗?谢谢我的照顾,你打算怎么谢?”
他本来不想打趣小姑娘的,可是在钟落落面前,话总是多说那么一句,想看看她后续做出什么反应。
江离觉得自己快疯了。
钟落落结结巴巴,认真剖析着自己的缺点,“我跑的不快,力气也不够大,常常给您添麻烦······”
江离感觉她再说下去就要哭了,连忙打住。
“力气不大跑的不快没什么关系,多吃一点饭,多锻炼身体就行。”
江离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包容员工了,以前底下的白京和乘风都是他们自己来适应地府的工作节奏,江离也犯不着多次营救他们。
只是到了钟落落这儿······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意识到这点的江离异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说:“早上和中午的应该都凉了,你吃我刚买来的那份,应该还温着。”
见钟落落又似要落小珍珠的样子,江离起身,扶着她的肩膀慢慢走向餐桌。
江离买的都是家常小菜,外加一碗皮蛋瘦肉粥,粥香飘入钟落落的鼻腔,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外包装,大快朵颐起来。
粥刚买了没多久,温度刚好入口,钟落落往口中送了两勺,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把面前的两个流沙包往江离旁边推。
江离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钟落落瞪大眼睛,问道:“难不成你真的是神仙,不吃不饿也不困?”
江离浅笑,“倒也没有神到这个地步,吃喝是没有必要,想起来了会吃一点,困倒是有点。”
难为他一个神仙,还记得她肉体凡胎容易饿给她贴心地买了饭。
钟落落觉得这饭菜更香了。
“要是有冰糕吃就好了。”
江离淡淡警告:“钟落落你还病着,少吃一点冰的。”
她咬着勺子,可怜兮兮地说:“舌头烫,像被烈火燃烧般疼痛。”
江离皱了下眉,正要细究,钟落落又问:“那咱们是在这里继续住一晚还是?”
他斜睨她一眼,说:“今天就走。”看了一眼她腿上的伤又补,“咱们回去养伤。”
他那个咱们咬到极其重。
钟落落三下五除二解决完面前的食物,整理好自己的兔子背包,这时候江离已经等在门口了。
江离和钟落落从门口出来,在一旁的小卖部里,她如愿以偿地买到了自己想吃的红豆沙抹茶味冰糕。
钟落落撕开包装,叫住江离,“阎王大人,我分你一半啊,小伙伴吃冰糕是要分着来的。”
念在她是个病人······
江离想了想,自己上次分食零食还是在九百多年前。
真的很难想象,他一个地府的最高统治者,在大街上和一个小姑娘分东西吃,要是让路过的鬼差看见······
江离没使力气,冰糕大部分都被钟落落掰了过去,她皱起眉头,像是不满要再来一次,江离立刻把他的那一小半送进嘴中,双手投降向,对她表明,自己吃完了游戏结束他不会陪着再来一次。
钟落落撇撇嘴,只好自己吃剩下的部分。
江离边往前走边注意着身后钟落落的动静,听着她认真吃着东西,他不禁弯了弯嘴角。
这冰糕真的如同她所说一样,甜又不发腻,在舌尖划开,像少女浅浅的笑容一样。
走到一半,江离和一个道士擦肩而过,谁知道士叫住了身后的钟落落。
“唉,小妹妹,又碰到你了真是有缘分。”
钟落落也学着电视剧的模样作揖,“道长,好久不见。”
这人便是当初在公交车上赠给她符纸的年轻道长。
他一时兴起,竟是又要给钟落落算卦。
知道这道长算卦的本事,钟落落转了转眼珠子,鬼灵精怪地把江离拉到道长面前,“道长,你不如帮我这位远房哥哥算一卦,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江离正要拒绝:“钟——”
就被钟落落扯了一下衣摆,随即她就又使出她那招熟悉的大眼攻击。
江离拿她没辙,道长已经在路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江离无奈,站在一旁等他说话。
道长捏着手指,好一副神算子的模样,其间还有路旁看相的大妈来拉人,并指明说道长算的不准,两人差点吵起来。
乌龙过去,道长盯着江离,淡淡说:“你心里的执念太深,贫道劝你还是早日放下,不然迟早你会因为这些而伤害身边的人。”
“最后,你应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做无意义的等待,去等一个你觉得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道长说完之后,抬眼瞄了一下面前两人的反应,江离还是一脸冷漠,只是旁边的钟落落却一脸惶恐,有些担心地看着江离。
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在劝江离放下,他到底在等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他的心上人吗?
钟落落觉得这样不行,她对着道长说:“哎呀,道长你的卦还是不太准哦,我哥已经订婚了,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至于你说的他在等什么人,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小道长又涨红了脸,他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我的卦明明准的,你不要胡说—”
他话还没说完,钟落落就拽着江离往前走,他的手臂僵直,她知道,刚刚小道长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
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还不忍心看着他受到伤害。
钟落落注意到江离情绪失落,她哈了口气,说:“道长的卦一如既往的不准,阎王大人你不要放在心里去。”
谁知身旁的江离沉默一瞬,淡淡说:“如若我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钟落落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松开了揽着江离胳膊的手,心下的情绪沉重复杂。
从他的话里得知,他确实如住持和小道长所说,心里有一个执念。
至于这个执念,钟落落猜想,大可能是一个他喜欢的人。
微风吹动一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傍晚天渐渐变凉,钟落落攥了攥冰凉的手指。
“那就等下去,如果这个执念最后变成真的,那天你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
眼前的少女苍白脆弱,似乎风一吹就倒,她瘦弱的脖颈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兔子包显得毫无攻击性可言,说出的话却如此坚定。
话里只谈他开心与否,她不会劝说他不让他坚持执念,而是想到他会开心。
江离一愣,不确信盯着她的眼睛问:“我能吗?”
他明显地感受到她呼吸一滞,空气中的茉莉花香都变淡了许多,随即她又坚定道:“你能,我相信。”
他不知道钟落落说出这句话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只是,他竟然莫名地有种安心。
钟落落看着面前江离的神情,他一贯冷漠,眼底有种不把世间万物放在心上的淡然,直到她说完这句话,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死灰复燃,枯木逢春。
唉,谁让她一直喜欢看他呢。
这种改变不发现都难。
她抿了抿嘴唇,指了指街对面的道观,“阎王大人,你有亲自上过香乞求神明保佑你的愿望成真吗?”
江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远处威严的道观,淡淡说:“没有。”
他一直相信人定胜天,他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凭借他的努力,他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如果有神明的话,那为什么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疾苦。
他垂眸乱想,眼前的少女却一把拉着他的衣袖,边走边说:“那就对了,咱们既然来了就顺便拜拜,你之前的愿望为什么没有实现呢?也许是神仙嫌弃你没有亲自去拜拜他,这次我也替你好好求求,让你早日完成愿望······”
她好聒噪,江离动了动耳朵,不过却不惹人厌烦。
他无数次进入道观,生前从来没有,当阎王后却只为了捉鬼。
以香客的身份,这还是第一次。
一盒香12元,钟落落买了两盒,相当于门票,她和江离并排走进道观。
此时已经接近闭观时间,游客纷纷从另一条路往出口走,只有她和江离两个人,是逆着人流往前走。
走到一处殿前,钟落落行云流水就往垫子上一跪,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江离抱着双臂,挑眉说:“钟落落,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神仙,就乱跪。”
钟落落起身,走到他身边,把点燃的香递到他手里,嘴里还念叨着:“大神仙,小神仙,能实现愿望就是好仙。”
江离:“······”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钟落落扯到垫子前面。
江离头皮发麻,这种拜神仙他还是第一次,他目视前方的神仙,轻轻跪了下去。
钟落落站在江离旁边,这个道观属于5a景点,因此在此处跪拜的人不算少,前方的香炉里横七竖八地插满了燃烧的香,白烟缭绕,格外呛人。
于是钟落落移到了香炉旁边站着等待江离。
江离跪了有一分钟,他一身黑衣矜贵清冷,气质独特,相貌俊美,却格外虔诚,因此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停留。
他双手端着三炷香,与视线齐平,淡淡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钟落落看着他的模样淡淡想,那双眼睛虽叫人觉得无欲无求,但睁眼的瞬间,她在眼角看到了一丝希冀,他刚刚是在和神仙讨要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