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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辅导员站在门口没有离去,过了几秒后,她听到病房里一声清清淡淡地回应,“老师,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
辅导员这才关门离去,钟落落坐在病床上,双膝屈起,手指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汪影把吃饭的小桌板放好,然后把热好的鸡汤和要吃的药摆在桌子上。
“落落,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因为你的新生发言。”
汪影坐在陪护折叠床上,一边帮她把鸡汤盛出来,一边像唠家常一样和她闲聊。
“那时候你说,你要成为一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你还记得吗?”
钟落落低下头,苦涩一笑,“哪里能不记得呢?当初可真是一腔热血,只不过后来渐渐发现,很多事情并不能如自己所愿···”
汪影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说:“落落,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汪影轻轻一笑,笑容里有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肯定,钟落落竟也被这份笑意感染了,于是抬手去捏捏她的脸,说:“我突然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心理咨询师呢。”
汪影念她是个病人,仍由她捏圆脸,嘟囔埋怨着说:“你快把鸡汤喝了,之后把药吃了,老是到处乱逛不按时吃药你···”
钟落落笑笑,一边喝鸡汤一边拿起江离带来的糕点吃了几口,很快天色就暗沉下去。
钟落落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吃完午饭准时到场去听李修文讲故事。
这辈子八卦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第二天中午,白京带了一个人来。
钟落落刚吃完午饭,正准备打一个嗝,看到眼前的人,那个嗝硬生生被憋进去了。
小乐见到她恢复的不错,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落落姐姐,好久不见,看见你没事我就可以好好的离开了···”
钟落落有些感动,她的眼里轻含着泪,说:“小乐,你是主角!”
汪影自然是看不见小乐的,但她瞧着这幅情景有些新奇,托着白京在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看着钟落落对着一旁的空气又哭又笑。
小乐愣了一下:“我是主角?”
钟落落肯定地点头,“记得吗,你说你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那天你不顾危险,去外边找江离救了我,于我而言,你就是我这个世界的主角呢。”
白京在一旁啧啧啧的感叹,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旁边的汪影,“落落真会夸人,我要是和小乐一样,是个十五岁的少男,因为她这一番话就沦陷了···”
汪影瞥他一眼,不屑地说:“像你?沦陷都排不上号呢?你知道落落以前在学校有多受欢迎吗···”
白京点头,“也是。”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钟落落和小乐讲了一个小时的话,多数时刻,钟落落是一个合理的倾听者。
小乐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他和钟落落道了别之后感慨了一句,“姐姐,我要是早点碰到你就好了。”
这样,他会不会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钟落落看了看表,这下完了,李修文说的是午时过后也就是十二点,自己现在迟到整整一个小时。
她立马穿好鞋,和汪影打了个招呼就匆匆从病房往小花园跑。
等到她跑到小花园,小亭子里静静地坐在一个男人,正是李修文,他依旧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手里拿着一把白玉骨山水画折扇,一下一下轻轻扇着,见她来,缓缓站起身来,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落落,你来了?”
钟落落心里犯嘀咕,刚刚他没抬眼瞧见她来的时候,眼睛里分明阴云密布,还带着要杀人的决绝恨意,这会装什么?这人真是太不真诚了。
“修文哥,我来晚了,先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钟落落循规蹈矩地道歉。
李修文眼里的笑意更深,他一下一下扇着扇子,动作幅度比刚刚要大,不知道是被她这一声修文哥还是她的道歉所取悦了。
不管怎样,李修文很有修养地请她坐下,淡笑道:“没有招待的东西,见谅。”
钟落落摆摆手,“不需要那些,你不是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李修文拿着扇子挥了挥,更正道:“不,是九个。”
钟落落哎哟了一声,“那我要九天才能听完吗?”
李修文并不回应她,声音如潺潺流水,娓娓道来。
他的故事像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虽然不波澜壮阔却也充满意义。
故事发生在正处乱世的九州大陆上,一个小国的公主为了保全国家,甘愿和邻国和亲而换取和平,只是强大的邻国早就想找借口吞并小国,因此在和亲路上暗杀了公主。
因此公主的母国亡国。
听完钟落落叹息一声,“你怎么讲一个这么悲情的故事啊,我不喜欢be结局。”
李修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折扇拿在手里,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人生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遇到错的人,害了自己也害了亲近的人,故而留下你说的悲情结局。”
钟落落从石凳上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撇撇嘴说:“你的故事我不喜欢听,明天不来了。”
钟落落转身走了几步,还没走出亭子,就听李修文用一贯温和的嗓音说:“你会来的,落落。”
她猛地转身,看见的依旧是李修文那笃定的笑意,他好像确定,自己会因为这平平无奇的悲情小故事而天天赴约,他笑容里好像藏着一个大彩蛋,只要她一集一集听到最后,结果就会揭晓。
钟落落回到病房的时候,汪影收拾了东西就要走,不知道为什么,钟落落上前抱了一下她,说:“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汪影摸摸她的头笑,“我在京市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不照顾你照顾谁,谁叫你看起来这么小可怜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钟落落特意检查了一下门窗,以及托白京从家里带来的符纸压在枕头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修文的故事。
梦中,她梦到了那个亡国公主,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轿中,等待着属于她的归宿,车马行至一条崎岖的山路中时,埋伏在树丛里的几名刺客跳了出来,目标直指轿中,最后公主死于乱刀之下。
钟落落不知为何,她觉得,梦中公主的身形和样貌,似乎自己见过一般,有些熟悉。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钟落落心里一直被那个真实到极致的噩梦困扰,竟然让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经历过的现实。
等到中午,钟落落利落地吃完饭,就抱着两罐甜牛奶等在小花园里,李修文慢悠悠地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听江离说,鬼魂大多怕太阳,你倒好,每天专选太阳最烈的时候,倒真的一点不害怕。”
李修文淡淡地笑着,听到江离两个字时,眼底的寒光乍现,如十二月最冰冷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钟落落自然察觉到了。
他讨厌江离,但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那你就当我爱晒太阳吧。”
李修文讲故事条理清晰,不会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他每每给钟落落带来的都是一个悲情结局故事,足足八天,他讲了八位女性悲催的人生,钟落落每每听到结局,总是一阵唏嘘。
“你说,她们为什么一直遇不到对自己好的人呢?”
李修文瞧了她一眼,然后说:“或许,对的人在别人地方呢。”
钟落落眨了眨眼,说:“什么别的地方?”
李修文合起扇子,扇柄拿在手中把玩,他的手指很漂亮,和江离不同的是,他中指处的茧包依旧存在,但皮肤却光滑,大概是最近不怎么写字罢了,他每每屈起手指的时候,钟落落总觉得,他握笔一定很好看。
“你小时候练字一定很认真。”
钟落落看着他的手感慨道,李修文倏地一抖,他的左手开始拿不住扇子,甚至要使劲用右手抓住手腕才能停止抖动。
钟落落关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怎么聊着天,这人像突然犯病了一样,她的最后一个故事还握在李修文手上,一定得听完,钟落落眯着眼,此时太阳正烈,她生怕李修文被烤得灰飞烟灭,于是脱下自己的防晒外套,挡在他头顶。
“落落,你在关心我?”
钟落落低头,李修文竟伸出了自己那双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钟落落头一偏,躲过去了。
李修文眼底暗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又恢复到以前那副温文尔雅的状态,说:“明日午时,最后一个故事。”
钟落落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心慌得厉害,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总是觉得,自己会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一般。
回到病房以后,钟落落晚上不出意外地又梦到了李修文今日讲的故事,半夜四点她被噩梦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喘气。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今天她觉得汪影天天陪护她有点麻烦,于是很果决地让她回家休息了。
钟落落从病床上下来,走到小客厅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水后,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门口好像站着一个人。
病房外的灯在病人入睡后只开着几小盏,昏黄的灯光下,勾勒出一个人高挑优越的身影,他是不是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她?
她的心一动,钟落落知道,江离拒绝自己告白后,对自己礼貌的疏离是应该的,只是,这样一个噩梦交织的晚上,她竟然有点,想狠狠拥抱他。
只是这样的举动,有点太越界。
钟落落控制自己的双手去推开那扇门的冲动,她含着睡意的声音轻声问:“江离,是你吗?”
那人影依旧站着没有动,过了几秒后,他的头慢慢垂下去,一种无力的颓废,两人静默几秒钟,那黑影终究是转身离去。
钟落落揉了揉自己发红的双眼,悄悄拉开了一道门缝,果不其然,闻到了江离身上的那一股梅香。
她关上门,回到床上,以前觉得江离身上的梅香是安眠药,而今天却充当的提神剂的作用,她合上眼,脑子里有一千万个关于江离的疑问,没有一丝睡意,直到天明。
汪影和白京赶到的时候,看着钟落落满眼血丝,汪影心疼地说:“落落,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钟落落没有回答,顶着一双熊猫眼看着白京说:“江离最近每天都回家吗?”
她这副样子活脱脱一副逼问丈夫有没有回家的原配。
白京笑容一凝,结结巴巴说:“···回啊,我们天天一起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钟落落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说:“骗子。”
然后她抱着双臂一副傲娇的样子,吃了午饭就立马飞速到达小花园赴约。
李修文今天一脸沉默,出奇的没有挂他往日示人的那副温和的笑,钟落落预料到,这次的故事还是很沉重。
李修文这次竟然还出口确认了一遍,说:“你确定要听吗?”
钟落落一脸迷茫,“不是你要讲给我的吗?”
李修文定定的看了她几秒说:“好。”
这次故事发生在宋朝时的皇城里,两位大官的夫人同时在这一天产下一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另一个是女孩,当时两位大人在酒楼里喝酒,口头约定好双方结为娃娃亲,直到女孩及笄后就商量婚期。
然而好景不长,女孩的母亲早早就去世了,朝中局势动荡,几年后,两位大人立场不一样,各自来往也减少了很多。
然而,男孩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女孩,得知女孩因为生病被送到庄子上养病还念念不忘。
男孩一直记着这个约定,直到女孩病愈回来,在她及笄时和父亲重提这个约定。
谁知父亲竟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选好日子就去女孩家上门提亲,但是男孩从女孩口中得知女孩在庄子养病这几年竟然喜欢上了别人,还约好了和别人私奔。
不过还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背,女孩还是乖乖出嫁了,在大婚之日的第三天,她离奇地死去了。
钟落落呼吸一滞,李修文淡笑着看了她一眼,似乎她这幅反应取悦了他一般,他偏过头,云淡风轻地说了几个字。
“最后查出的凶手竟然是女孩约好一起私奔的那个人,你说,最后这个故事有趣吗?”
李修文就这么淡淡地讲完了故事,他发现,面前的钟落落竟出奇地沉默,她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半晌,她轻轻说:“李修文,这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