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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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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怜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从诵经堂睡着清醒以后,她就一直卖力装睡,那些大夫老头针灸她她都没敢醒,一直憋着,甚至还伪装呕吐,总算骗过陆衡清逃出来了,但她居然在这个时候……

身上很热,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那股感觉越来越浓烈,越来越令她讨厌。

她紧紧咬唇忍着,将自己的身体蜷紧。

上回她能脱困,是因为自己最后把自己撞晕过去了,她知道。

她也应该效法让自己再做一次。

可是撞晕过去也疼啊,她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忍,要不先忍一阵,万一劲儿就过了呢,万一呢……

蒋怜把自己的身体蜷得更紧了。

窗外寒风呼啸,她本来穿得少,会冷,但此刻只是感觉,那冷风刺在身上,自己像被烫了一样。

意识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手指紧紧抓住地板。

忍不住了,不行,不可以叫出声,也不可以有任何想法……她要忍住,

忍住……

不知不觉蒋怜白皙的手指破了,渗血出来,嘴角也是如此。

眼泪一下止不住滚下来。

为什么她总要经历这种痛苦,为什么。

哪怕家里穷些,她明明也可以有父母庇佑,活得像个人样,可为什么,她变成了这样。

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这病,旁人得病,只会令人同情,她得病,自会让人觉得羞耻,丢脸。

她觉得自己很像个动物,一发病,就只剩下了本能。

她真的还算人吗?

真的只是那些人培养给其他人的玩物吗?

她不想当玩物,不想去伺候别人,讨别人欢心。

可每次这病一发,她心里竟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这样,认同,甚至产生了一点渴望。

这样无用,这样不堪,这样令她作呕。

她不想忍受这样的自己。

一头撞死好了。

要什么把自己撞晕然后暂时解除病症啊,这病根本无法痊愈,没次发作,都要她变成这幅下贱的模样。

反正她在这世界无亲无故,无所牵挂,也无人会在意,会想起。

下辈子若是投胎,她不求富贵人家,只求还自己一点自由……

蒋怜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歪歪扭扭,脚步虚浮,她忍着难受,咬紧牙齿,看准一旁那座红色的梁柱。

撞上去……撞上去,她跑了去了,直接朝着那柱子一头冲过去。

“蒋怜。”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拦腰牵制住她。

蒋怜顿时停住。

陆衡清终于喘上一口气来。

“放开我!”蒋怜大叫。

陆衡清一脸冷色,一把将她抱起。

“这里是佛殿,你要发疯,去别处。”他说完,直接带着她朝殿外走。

可他刚走到殿外,这才发现正门门关了。

陆衡清脚步一顿。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找蒋怜时,似乎隐约听见了敲钟声。

午夜钟声一响,凌云寺所有无人用的祠堂佛殿都是要关门的。

他方才是从偏门进来的,偏门还未关。

陆衡清嘴角稍向下一扯,转身快步朝着偏门走去。

走到偏门时,这才发现,偏门也关了。

陆衡清试着敲了一阵门,根本无人应答。

糟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紧缩眉思索着。

到底如何出去。

敬佛殿地处偏僻,且周围空阔,鲜有人至,方才若是敲门无人应,此刻那更不用提。

蒋怜不停在他怀中挣扎想下来,闹得很凶,陆衡清低下头时,发现她嘴里突然开始动,似乎又要咬舌。

“别动。”他叫了她一声,立刻放她下来,手伸过去。

一阵疼痛袭来,陆衡清咬紧牙齿。

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看着蒋怜挣扎至极,甚至两眼充血发红,使劲咬着他拇指的模样,陆衡清终于深吸一口气。

罢了。

他很快脱下墨蓝色的毛氅,接着又脱下自己的外衣,坐在地上,又将外衣翻过来叠好,将它垫在自己腿上。

没带药箱,陆衡清又想了想,只能反复几遍用引到佛殿的山泉净了手。

“过来。”他将身旁的蒋怜拦腰捞过来。

……

敬佛殿很少有人来,在佛像后的柜箱里,陆衡清偶然发现了笔墨纸砚。

今夜抄的佛经需要上交佛寺,若是自己交的纸页过少,必是要被人说的。

陆衡清找了一张与寻常案几差不多的木凳子,在上面铺好纸,压上一盏烛灯,背窗而坐,提起羊毫小笔蘸取地上砚台磨好的墨汁,便凭之前诵经的记忆,开始写佛经。

“嗯……”蒋怜觉得不太舒服,又稍稍换了个姿势。

“陆衡清,我冷。”她又嘟囔一句。

陆衡清手下一顿。

她竟然还知道他是谁。

“我冷!”蒋怜又不耐烦一声。

陆衡清回过神来,低头将自己披着的毛氅给怀中的蒋怜裹得更紧了些。

“既知道冷,却还要穿得如此单薄。”

蒋怜小脸微红,头仰着微张着嘴,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又一头栽在他肩上。

“你不懂,这裙子好看。”

陆衡清唇角一扯,无话可说。

他一手抱着蒋怜,一手继续写经。

“陆衡清,”蒋怜有点疲累,口齿不清道,“我穿这件美吗?”

陆衡清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书写。

“陆衡清,我美吗?”

陆衡清依旧不答。

“你说话呀,我美不美?”蒋怜急得开始在他怀里挣扎。

陆衡清用手将她锢得更紧,手下的笔停了许久,这才低声一句:“嗯。”

“哼,算你有眼光。”蒋怜嘴角上扬,终于满意了,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睡着了。

*

黎明破晓,山寺钟声悠远绵长。

天色将明未明时,敬佛殿的大门也开了。

陆衡清抱着蒋怜坐在角落,等开了偏门的小僧人走了,他才出去。

陆家礼佛也到此结束。

“陆施主,抄写的经文,就差你的了。”空尘站在静心堂门口,对着赶来的陆衡清道。

“嗯,稍等。”陆衡清快步走进静心堂,将之前抄写的经文和在敬佛殿抄写的放在一起,走出去交给空尘。

空尘一眼便看出一沓纸页有两种样式。

另一种纸页样式凌云寺许久不用,一些搁在各个佛殿的柜阁中。

“陆施主。”

“何事。”陆衡清盯着空尘,面色冷淡。

空尘动唇,欲言又止。

“瞧陆施主面色不好,可是昨夜静心堂吹了冷气,身体不适?”空尘又道。

空尘说完,陆家的人也都走了过来。

“衡清,你无事吧?你坐那位置偏角落,炭盆离得远了些,是不是受了风寒?”二夫人连忙问。

四夫人也道:“是啊,看你脸色有些苍白。”

“我无事,姨娘们放心。”陆衡清又道。

“不要逞强,等我们去敬完最后一柱香,就可以下山了,下山之后,你多休息,叫太医熬点汤药。”二夫人又道。

“嗯,衡清知道了。”

一夜诵经抄经结束,临出灵云寺前,陆家一行人又去了敬佛殿进行最后的上香。

上完香后,大夫人在陆家人中扫了一眼,又问陆衡清:“看来你总算想办法把那蒋怜暂时制服了,昨夜没来捣乱,今日也是。”

“嗯。”陆衡清应一声。

“如何制服的?”大夫人又问。

陆衡清顿了一下,而后许久未说话。

霍鹰上前:“请夫人责罚,昨夜三夫人实在闹腾,属下无奈,便让人私用麻绳,将她捆在了房中。”

“哦,竟有此事,”大夫人一愣,看着一脸为难,面色稍红的陆衡清,想想又道,“罢了,绑人虽然不妥,但蒋怜顽劣至极,出那下策也是无奈之举,况且,陆府规矩也并没有说全然不可绑人,无需多虑。”

“谢、谢夫人。”霍鹰连忙道谢。

大夫人又转头去看陆衡清。

发觉他脸色越来越红。

“衡清,你可还好?”她问。

“还好。”陆衡清声音沙哑。

大夫人抬手,在他额上一覆,而后皱起眉头。

“这么烫了,哪儿还能好,快点扶他上马车,叫陈大夫来,我们下山,”大夫人说完,又喃喃,“昨夜火盆很旺,衡清,你今后不要整日忙于公务,勤加休息,好好养养身子。”

“儿子知道了。”陆衡清又虚着声音回答。

一天一夜的礼佛结束,陆家一行人终于下山去了。

空尘站在敬佛殿前,手里握着一小串细细的珍珠串。

“你说,这是敬佛殿后捡到的?”

“是,也不知这是什么,但感觉应当是香客留下的物什。”小僧人又道。

空尘将那珠串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个身影。

玫红色衣裙笑容爽朗的女子,双手不停开心摇摆,腰间的那一串珍珠小串被她不经意间扬起。

空尘抬头,望着山下浩浩荡荡离去的陆家的马车队。

那张与静心堂不同样式的纸页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空尘。”玄净住持来到他身后。

“师父。”空尘转身,双手合十。

“该抄净心经去了。”住持又道。

空尘一愣,而后低头应道:“弟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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