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
平儿来找林道的时候,林道正呆在黛玉屋里一手抓着一把瓜子,一手捻着一粒悬在空中,津津有味的听黛玉屋里的小丫头白露讲贾琏的八卦。
白露原是黛玉屋里的洒扫丫头,还是个不足十岁小孩子,却实打实的是贾府里的家生子,人脉关系网广的很。
虽说有关系的大多是各院里的丫头,洒扫上的婆子,外院里牵马服侍的随从,可这些人往往在消息上最为精通。
本来林道也没有注意到她,直到有一日林道正在和黛玉讲起,宝玉与他屋里的袭人闹了别扭,又提拔了一个小丫头,还给那丫头起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正在苦思冥想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时,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叫个四儿。”
林道惊奇的回头,之前没发现,原来屋里还站着一个扫地的丫头。
一番套问之下,才知道是这丫头的名字叫白露,她三姨妈的侄女的妹子在宝二爷屋里做事,二人之前经常在信息上互通有无。
那丫头脆生生的说到:“道长放心,紫鹃姐姐是知道我的,我嘴是最严的,再不肯对外说我们姑娘和您一点不好的。”
对于这话,林道持保留态度。但是对于这丫头的八卦限制,林道非常欣赏,一再向黛玉表示“吾道不孤”,并起了将这丫头收入麾下的想法。
此后,林道便经常来这听这丫头传达关于以宝玉为主的贾府二三事。这天白露正和林道分享她那跟着琏二爷的姑父家的二表哥传回来的消息。
正讲到王熙凤在家里忙里忙外为着巧姐儿的病供奉痘疹娘娘,结果贾琏却在外书房与多混虫的媳妇多姑娘儿厮混。
却听的紫鹃在门口猛咳一声:“平姑娘这么这个时候来了。”
只吓得白露好似寒冬腊月里的秃毛鹌鹑,一边发抖一边把头都快勾到地下了。
林道长叹一声,这丫头别的都好,只是这胆子也太小了些,便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白露听了这话,如蒙大赦,急忙向平儿施了个礼,一溜烟儿跑了。
平儿心中有事,自然不会注意一个小丫头,满脸带笑的上前向林道问好:“道长这段时间过的可还如意,屋里的人服侍的可还称心,我们奶奶忙,许多事顾不上,若有不足之处,还请道长只管告诉我们,全当帮我们奶奶查漏补缺了。”
林道现在心里还满是白露刚刚分享的八卦,可惜王熙凤和平儿这一对美貌能干的主仆了,一个似火般泼辣果敢,一个如水样温柔和顺。结果贾琏还不知足,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听见平儿的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嗯呐应和。
倒是黛玉在一旁,知道平儿过来定然有事,指望林道看出来平儿的意图是不大可能了,黛玉只好自己上:“你们大姐儿如今可好些了吗?”
平儿感激的看了一眼给她递梯子的黛玉,又向着林道说:“如今大夫还在守着,只是我们奶奶还不放心,想让我过来求求道长,至少让我们奶奶安心。”
林道慢吞吞的说:“你们姐儿这次没什么大碍,好好将养着就是了。只是身上有些受罪,那起痘时痛痒难忍,你们若心疼,我给你们一瓶子膏药,给小孩子抹到有痘的地方,可以减轻些症状,以后也不至于落疤痕。”
平儿连连道谢,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一顶紫金道冠赠与林道:“这原是我们奶奶去外面千金求来的,是最搭道长的了,还望道长收下,权当怜惜我们奶奶的爱女之心了。”
林道觉得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却见平儿如此周全,倒有些不好意思。
眼看平儿拿了药要走,林道叫住了她:“善信,红粉佳人体苗条,淫心如起狐蛇妖。愚夫贪色迷心窍,反将因果累家人。”
如今王熙凤与贾琏夫妻感情正好,贾琏即便有些荒唐事儿,也不可能让王熙凤对她彻底失望。
林道本来也是不想说的。
但是啊,但是
这样的纵容在这个可悲的时代却会对她们主仆二人带来不堪的结局。
凤姐下红不止,平儿终身不育,这些未必不是贾琏在外面乱搞给她们带来的隐患,只是在这世道,没有人会把这样的罪名指向贾琏,女人即使没有犯什么错,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平儿对林道这突如其来的话弄的有些懵,但林道一脸正经的说完这话之后,就不在理她,转头又向黛玉说说笑笑起来。
平儿看着林道,突然觉得这话好像一句谶言,里面蕴含着巨大的不祥的信息,这让平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等平儿回到院子里,王熙凤正抱着巧姐儿在大发雷霆:“你们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若是姑娘把脸抓破,看我能不能轻饶了你们。”
一个奶嬷嬷诺诺道:“我们一直盯着,只是姑娘一直哭,我们就用帕子擦个泪的功夫,谁知道姑娘的手就上去了。”
王熙凤听了反驳,怒火更盛。刚要开口训斥,平儿连忙进去:“奶奶,我刚从林道长那里回来,她给了我一瓶子药,说是可以治咱们姐儿身上的痒痒,咱们赶快试试,也免得咱们姐儿受这样的嘴。”
被平儿这么一说,王熙凤也没空和奴仆们置气,将巧姐儿搂在怀里,让平儿用指腹蘸着药膏,缓缓的涂在巧姐儿脸上身上,刚涂了一半,便看见刚刚还哭的喘不上来气的巧姐儿慢慢小声下来,最后只余下细微的哽咽。
王熙凤惊讶的说:“真神了啊,大夫都没办法,只说是熬过去就好了。没想到她竟有这神药,难怪林姑父舍得将林妹妹的病托付给她。”
听了王熙凤的话,平儿勉强一笑,嘴上应和着:“可不是吗!”
现在高兴的哄着女儿的王熙凤没有时间去注意失神的平儿,也没有看到她现在满腹惊恐不安的样子。
林道长刚刚说的话分明就是一首劝人戒淫诗,可她为什么要说与自己听呢?怕只有一个缘故—贾琏。
是琏二爷做了什么荒唐事,以后或许还会牵连到奶奶和我,所以林道长才出言提醒吧!平儿悲哀的想着。
而这种悲哀在巧姐儿毒尽癍回,贾琏搬回卧室,平儿替贾琏收拾铺盖,却从枕套里抖落出一缕青丝时达到了顶峰。
要告诉奶奶吗?二爷和奶奶正如胶似漆,告诉她也不过是让奶奶白生气罢了。要劝爷吗?爷连奶奶的话都不听,怎么会听自己的呢?贤平儿真的感到了为难,可也只好将东西掖到袖子里,面对凤姐的询问,故作无事:“我仔细瞧过了,并不曾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