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
畅春园依山傍水,一步一景,贵妃尤其喜欢延爽楼,登上去眺望远处的群山、天边的云霞,吹一吹风,倍觉心旷神怡。
贵妃带着棠樱爬上这三层高的楼阁,不想上面已经有人在,原来是德妃领着七公主和十四阿哥正在此地玩耍。彼此都很意外,少不了一番寒暄见礼。
按说这德妃已经生了三子三女,却是保养得宜,这身段只见圆润不见臃肿,都说女人如花,德妃这一朵历经岁月的洗礼和打磨反而是愈开愈艳,光彩照人,难怪盛宠不衰。
德妃同样也在暗暗打量贵妃,这些年倒是不见老,依旧是雍容华贵,大气端庄。到底是大族精养出来的贵女,这通身的气派单往那一站就叫人不敢小觑。
德妃福了福身,“贵主恕罪,原想着休整一番,明个儿再去给您请安,没成想这里先遇见了。”
“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般客套,”贵妃拉着她一块儿坐了,“德妹妹许久不见,还是这般龙马精神,两个孩子养的也好,粉雕玉琢的,活似那年画上的小仙童。”
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又是实在亲戚,贵妃少不得客套几句。
德妃笑得无奈, “托贵主的福,这两个不懂事的冤家能少吵闹些,就直念佛了。”
德妃的这一双儿女七公主才六岁,十四阿哥胤禵与棠樱同年,也才五岁,都是活泼性子,尤其是十四阿哥见了棠樱很是稀罕,巴巴的凑上前,“你是谁家的?长的怪好看的。”说着就上手在她脸蛋上拧了一把。
“小十四!”德妃轻斥了一声。
十四阿哥下手没轻没重的,这一下掐的棠樱实在有些疼,自己揉了揉,委屈巴巴的抬头看向贵妃。
贵妃搬着她的脑袋仔细一看脸蛋上多了块红印子,好在没有破相,忙安抚她,“好孩子不怕,十四阿哥这是跟你玩呢。”又招呼七公主到跟前,“小七,带着妹妹玩好不好啊?”
七公主爽快的答应了,挽着棠樱的手亲亲热热的到一边说悄悄话。
贵妃仍与德妃说着闲话,不经意瞄到她身旁站着的两个小宫女,盘靓条顺,嫩的能掐出水来。
后妃们多有扶持身边的宫女替自己固宠的,可德妃却犯不上,依她的人品也不像,转念想到德妃的长子四阿哥已经十四岁了,笑得暧昧,拉着德妃耳语:“你身边那两个美人可是给老四预备的?”
德妃扑哧也笑了,“贵主好眼力。”收了笑,又叹道:“都说女儿让人操心,儿子大了也一样,虽说宫里会赐下开解人事的宫女,可那些人纵然身子干净,难保心性还是好的,这要是勾坏了爷们儿,我这做娘的怕是要呕死,一早亲自调教了两个,直等他出了孝就送过去。好不好且还得看着。”
“这话很是。”贵妃心念一动,又问道:“老四还在给孝懿皇后服孝?”
德妃笑容一僵,“还在景仁宫呢,老四纯孝,生恩不及养恩,我这亲额娘还能说什么。”
德妃生下四阿哥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小的常在,身份低微,不能亲自哺育儿子,转而由当时康熙的亲表妹皇贵妃佟佳氏抚养,也不知佟佳氏有意还是无意,四阿哥从小不识生母。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皇贵妃病重,康熙册立她为皇后,次日即崩逝,追谥孝懿皇后。
佟佳氏生前养育过好几个皇子,唯独四阿哥是落了胎胞就养在身边,情深义重,四阿哥坚持要为她服孝三年。
景仁宫是当年慈和皇太后的寝宫,也是在此处生下的康熙。自慈和皇太后故去,景仁宫一直空置,康熙感念四阿哥的孝心,就叫他在那里服孝。
依贵妃看来四阿哥的确尽了对养母的孝心,可也实打实伤了生母德妃的心。
贵妃感同身受,却也只能拍拍她的手,“终究是你身上掉下来的,母子连心,孩子大了,性子拗一些也有限,心结解开了万事皆宜,来日方长。”
德妃一肚子委屈,帕子压了压眼角,“借贵主吉言了,便是生了再多,也替代不了不能养在身边的那个,熬鹰似的熬了这些年,也不是单为我自己个儿。”
这边贵妃一顿解劝,那边十四阿哥是个闲不住的,只围着棠樱忙前忙后,殷勤备至,一会儿摸摸小辫子,一会儿摸摸衣裳,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吃不吃奶果子,又叫人拿来自己的百宝箱,吃的玩的都可着她挑。
棠樱还不觉怎样,倒把七公主烦的不行,没好气的喊着德妃告状,“额娘,你看他!”
德妃收了悲意,拿帕子遮了脸,打趣道:“小十四,你这样额娘都替你臊得慌。”
忍着笑与贵妃拉家常,“这小十四也不知是什么托生的,胎里带的毛病,就喜欢美人儿,不管如何哭闹,只要貌美的略哄一哄,准好,若是丑的,理都不理,为这乳母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如今看见天仙般的,更走不动路了,无可无不可,他那个匣子素日是个宝贝,碰一碰就急的什么似的,这会儿也舍得了。”德妃说得生动有趣,直令众人忍俊不禁。
“想不到小十四竟是这样的,”贵妃笑得花枝乱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十四阿哥见大家都笑话他也不着恼,挠挠头笑得憨憨的。
大家只顾着说笑,都没发现一身蓝色暗花纱袍子,腰扎明皇色腰带的康熙一声不响地也上楼来了,“怎么这等高兴?”
贵妃和德妃收了笑,不约而同一起起身盈盈下拜,棠樱也乖巧地跪在一旁,只有十四阿哥和七公主两个顾不上行礼,高兴地扑过去,一人抱住康熙一条大腿。
撞得康熙一趔趄,一手拉过一个,又腾出手扶起贵妃和德妃,棠樱也从地上爬起来,安静地站到贵妃身后。
康熙却是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棠樱一番,方笑道:“梁九功,带她去澹宁居走一趟,也叫简亲王看看,朕有没有亏待了他的心尖子。”
梁九功答应一声,贵妃在一旁笑道:“这点小事何至于劳动梁总管,妾派个人送过去再领回来岂不便宜?”
康熙深以为然,贵妃便指了身边一个大宫女叫采蘩的,跟着棠樱走一趟。
德妃琢磨着康熙似乎与贵妃有话要说,识趣的领着一双儿女先行告辞。
康熙拉着贵妃的手慢慢的下了楼,在园子里闲庭漫步,这般亲昵时刻实在罕有。贵妃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颇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那孩子你教得很好,挺像那么一回事。”康熙笑呵呵地,难得的好心情。
贵妃听说,忙笑道:“那丫头聪明伶俐惹人疼,妾也是真心喜欢她。”
“朕恍惚听说前些日子她吃得撑了,还病了一场?”
康熙耳目通达,贵妃并不意外,只是没成想会对那丫头留心至此,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一时没防备,吓的妾慌手慌脚的,万幸安王太福晋老道,解了这倒悬之急。”
“她与永寿宫有缘,也是与你有缘,”康熙意有所指,“你只管善待她,朕承你的情。”
“皇上这话重了,妾不敢应。”
康熙笑了笑,不再多言,借口还有折子要看,自带着人先走了。
贵妃躬身目送康熙一行人远去,采蘋上前扶着她慢慢踱步,“皇上待小格格果然多有不同,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熟稔,还有些宠溺纵容,从前以为是冲着简亲王的面子,如今看恐怕不止。”
“可查问出简亲王是从哪儿抱回的孩子?”
采蘋摇摇头,“只是听王府里的嬷嬷说王爷出去戍边,一回府就从铠甲里掏了个孩子出来,交给侧福晋去养,说那孩子身上还带着血丝儿呢,像是生下来没多久,瘦瘦小小的,小猫一样,又三灾八难的,好悬没养活。他们太福晋虽然专断跋扈,对这个孩子倒是听之任之,从没有为难干涉。”
一个个的不知道都在打什么哑谜,贵妃沉吟良久,“明个儿太后的凤驾就到了,冷了这些年,也该重新熟络了。”
澹宁居在畅春园南路,康熙与众臣常在此地处理日常政务,才散了廷议,却单留下简亲王雅布在此候着,又不肯实言相告,雅布正忐忑,就听一叠声清脆地喊着“阿玛”,听声识人,回身一瞧,棠樱张着双臂正欢快的跑过来,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这本是父女俩惯常玩的把戏,雅布早蹲下等着,稳稳当当抱了个满怀,嬉闹了一阵,待她站稳了,雅布量了量个头儿,“嗯,长高了。”又抱起来颠了颠,“也重了,贵主待你看来很好。”
棠樱眉眼弯弯的,搂着雅布的脖子咯咯直笑,“贵妃娘娘待我极好,我都乐不思蜀了。”
雅布笑得开怀,“果然进益了,都知道乐不思蜀了。”
棠樱摸了摸雅布下巴的胡茬,一本正经地道:“阿玛一向可好?瞧着黑了也瘦了,旧疾可还有犯?天热盖不住被子,更该小心保养,不要贪凉。”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当真一点没错,也算不白疼你一场,”雅布百感交集,“你说的阿玛都省得,倒是你自己,跟在贵主身边也要好生受教。”
“请阿玛放心,只是对不住高额娘,以后祭奠的时候阿玛替我多烧些东西,也替我说一声,她待我的好处,我都记着呢,没忘。”
“好孩子,她一贯疼你,不会怪罪的。”雅布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稀罕了一阵,又看了看时辰,也不早了,“你这就回吧,阿玛也该出园子了。”
棠樱依依不舍的与雅布告别,看她没精打采的,采蘩有意哄着她开心,回去的路上引着她去看各色的花鸟,走走停停。
刚走过丁香堤,一行人迎面而来,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妇人,梳着小两把头,一身雪青色妆花缎氅衣,只是支着大肚子,一左一右一个嬷嬷搀扶,慢慢地走着。
棠樱惊奇地抬手一指,“那是谁?她的肚子怎么了?”
“格格,使不得。”采蘩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是晚了。
“手指头撅折了你的,混指什么。”一个嬷嬷杀气腾腾的就直奔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