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
宣正大街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中心之地,青石铺就的路面宽阔平坦,能够并行两架马车街道上往来行人如织,商铺林立,随处可见小贩和摊点,一派大国上京的繁荣景象。大历民风较为开放,女眷们日常还是能上街逛逛铺子的,讲究的会戴上帷帽,豪横人家的贵妇也有那要求铺子清场的,当然了一般有点家世的女眷大多自持身份,乘了软轿或是马车到了铺子门口,再由丫鬟簇拥着进去,女儿家们常逛的首饰铺子、衣裳铺子、胭脂水粉铺子,除了掌柜跑堂的,并没有其他男丁在,闺阁小姐们逛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或是被外男失礼冲撞。
程晗之带着妹妹并清风湘竹两个丫鬟,坐了一辆家常马车,在宣正大街上行了几息,便到了今天要逛的衣裳铺子罗记制衣行,这是一家老字号的铺子,前后开了三代,在大厉朝颇有盛名,京城里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几乎都以能买到罗记的衣裳为荣。
罗记一共有两层楼,第一层专门设了琴棋书画四室,专为陪同家中女眷来店里的郎君们消遣时光而用;这第二层便是招待女子们的,极大的开间里正中摆了几十个大架子用来展示衣裳和各色布料,两边靠窗的位置放了桌椅以及花草摆件,窗子上挂了了一层蜜色纱帘,想来是为了保护隐私。
兄妹一进罗记大门,晗之便被领着去了茶室喝茶赏画,蕴之带着丫鬟则随一个小童转过屏风上了二楼。二楼的楼梯口也摆了一个大屏风,上面画着蝶戏牡丹的式样,隐隐飘来一阵清雅的脂粉香味。
一个头上戴了一朵桃色茶花、长相伶俐的女子过来问好:“小姐好,奴家马氏五娘。”,引着几人坐到窗边,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小姐请看我们铺子今年的衣裳册子,有合心意的奴家去取来。”
清风接过册子,展开给蕴之挑选,这种新奇的方式在宜安从没见过,湘竹也伸头来看那册子,一页一页的美人图,穿着各色衣裳,或坐或立,或游园或烹茶,活灵活现。蕴之悄悄拿眼往其他座位看去,数位女郎身边都各伴着一个头戴茶花的女子,茶花颜色有红有黄有紫,想来都是店里专门用来招待女客的。
“姑娘,这个长衫的颜色样式真别致”,湘竹的声音打断了蕴之的思绪。
蕴之闻言望向湘竹指着的美人图,只见那月白色长衫上,领口袖口都走了一圈荷花纹图样,在长衫下摆浅绣了几尾浅金游鱼,鱼尾带起点点涟漪,看着极为精巧。
马五娘笑道:“这位姐姐好眼力,这衫是用的川南那边月光绸制成,我们京城罗记独供。这衣上刺绣用的是蜀绣,姑娘要是不喜欢这个纹样,我们店里的绣娘还可根据您的喜好重新绣制。”说着便挥手让跑堂小子捧了一件样衣过来。
这衣服摸着触感光滑,细腻非常,仔细看,也不单单是月白色,而是料子经纬中掺了银丝,近看更显得波光粼粼,与那游鱼荷花的刺绣倒是相得益彰,真真是好东西,蕴之心内感叹。程府也算家资颇丰,往年舅舅那边送来的绫罗绸缎更是不知多少,跟这月光绸能一较高下的还真不多。
清风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就知道她喜欢这衣裳料子,遂向马三娘细问如何定制,有没有其他颜色等等,正说着,忽听得一声茶盏落地,周围顷刻间寂静非常,堂中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了。
蕴之所坐之处正对着一个布料架子,挡住视线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听到一个声音略高的女郎正在与人争论:“凭你也配和我争,你不过是侯府里的小小庶女,侯夫人心地和善,才允你时常跟着林姐姐来与我们顽笑,你倒好,日常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西子捧心的给谁看。”
这一番动静引得主仆三人好奇的不得了,这在京城第一次出门就碰到贵女争锋,可是个大热闹,于是悄悄探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茜红色褙子配金底撒花长衫,挽着飞仙髻,乌发间簪着一对儿光彩非常的琉璃钗,腰间佩着一块五福翡翠,端的是富贵高雅。再看那长相,一双杏仁含情眼嵌在那鹅蛋儿脸上,唇上潋滟着一抹春色,鼻头小巧,柳眉高挑,眉目间怒色颇胜,一派人间富贵花的嚣张样子。
湘竹在一旁低声询问马五娘,这是哪家小姐。
“这是越宁侯府的五小姐,”马五娘压低声音“另一位是常宁侯府的四小姐。”
原来是贵妃娘娘的妹子对上了常宁侯府的庶小姐,哪个都是不好惹的人物,蕴之忙缩回屏风后,默默无声的翻着册子,只是主仆三人再也没了初来的好兴致,大气不敢喘一下。湘竹甚至在心内默念,求哪个神仙菩萨帮忙,让这两位侯府娇客快快离去吧。
“我何时与你争抢了,只是爱这裙子做工精细”林四小姐羞愤不已,更显得声音娇弱:“我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你就生气,我自知是不配和你们一道玩耍,就不在这碍着您大小姐的眼!”说罢扶着丫鬟掩面疾步下楼去了。走了一位,这大戏也就唱不下去了,蒋五小姐杏眼含威的扫了周围一眼,甩手也走了,厅里众女郎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气氛复又接着活跃起来。
“定下这件长衫吧,明日让绣娘去我家再商量绣花样子就好”蕴之起身把册子还给马五娘,“清风去告诉哥哥,我们回家去吧。”
程家的马车出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回去,程晗之不解妹妹为何急着回家,也不多逛逛,明明以前在宜安,妹妹逛首饰铺子那是能待上好半天的。蕴之也不好跟哥哥闲话人家侯府小姐,就只说自己是有些累,没有午睡精神不济,想改日再逛。晗之信以为真,催着车夫快快赶车,好让妹妹回家休息。
汪氏在家正和婆子们闲话呢,听得小丫头传报说女儿来了,不由得心里纳罕,这才出府去半个时辰,怎的回来这样早。蕴之进了里屋,神色恹恹的,捧着茶也喝的心不在焉。汪氏见此情形,担心不已:“蕴蕴怎的没有再多逛逛?不是说要让你哥哥钱袋失守吗?”
蕴之深深吐了一口气将在罗记的见闻说与母亲,汪氏听了也对蒋五小姐的性子大为意外:“去年我去顺威伯府赴宴的时候见过一回五小姐,那真是容貌出众、身姿绰约。听闻她尤擅丹青,那画作是连圣上都赞过的,没想到脾性竟是如此的霸道。”
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又说:“咱家在宜安虽说是大户,但在这京城,你父亲的四品官职实算不得什么,往后你多跟我出去走动走动,见识的多了,你就晓得如何行事了。”
蕴之闻言觉得心里更累了,突然就怀念起在宜安的生活来,但是又想到今天在罗记的见闻,那都是在宜安没有见到过的景象人物,自己一个小土包子也不知在这繁华京城里还有多少新奇没有见识到,五小姐那盛气凌人的气势,也不知贵妃娘娘是如何的风采,也不知这一生能不能得见,想着想着一时又憧憬起来。
知然院中,晗之招来滴墨:“我明日要去赴运章的诗会,他家有个厨子做的一手好奶酥,今天在学里我已经同他说好了,明天你且去找他家小童,装上一盒子,回家给妹妹尝尝。”
滴墨应了,晗之又说道:“妹妹给她那个院子取名乐乐园,去找个工匠做一块好匾,请父亲题字了,尽快挂上去。”一想到乐乐二字,又觉得好笑,谁家的闺房取名乐乐,古人曾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程蕴之分明就是众乐乐不如独乐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