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
九月初一这天，艳阳高照，温度宜人，顺威伯府家老太君六十大寿的好日子。上半年顺威伯在平州官盐私卖案中顺利抓到朝中蛀虫，为国库减免了上百万两的损失，圣上龙心大悦，直言顺威伯机敏善察，恰逢本年老太君六十整寿，宫里皇后娘娘亲赐了一块松鹤延年的金匾，以显皇家器重。
于是寿宴这日京城凡是能排的上号的大大小小贵族官员都接到了伯府的请帖，程家以朱氏为首一家五口盛装前往，因着朱氏与伯府老太君乃是闺中手帕交，未出嫁前来往颇多，因此也收到了伯府的请帖，老太君为表示看重，特意着顺威伯府的大管家来送的帖子。
对于程家来说，除了给伯府老太君贺寿，最最要紧的是，今天这次寿宴是程蕴之长成以来第一次在京城后宅中的亮相，得见的又是大半个京城的达官贵族家的夫人小姐，更显得要郑重了。
故而今日穿的是一袭青白色浅黄绣花长袄，下身一条雨过天青色的长裙，裙角绣着点点嫩黄叶子纹，外罩一件水色银纹褙子，腰上悬着一块好事莲莲紫玉髓玉佩，那一把浓密乌发也梳起了一个小圆髻，仅有一只嵌着宝石的玉蝶穿花式样发钗并一朵小小的绒花，脑后的麻花辫上间隙露着十几个颗的小珍珠，配上蕴之那稚气未脱的小圆脸蛋儿，整个人显得秀气又文雅。这一身行头是朱氏和汪氏几经琢磨之后才定下的，寿宴上贵女众多，程家的家世又不是多拔尖的，蕴之的打扮不功不过即可，能给其他贵人留下个温和可亲的印象就是最好的了。
今日寿宴，伯府正门大开，宾客络绎不绝，门房唱礼声声不绝。进入正门穿过影壁，自侧廊入到后院，再过了三道门方才能入了伯府的花园，园中一汪池塘隔开了男女宾客。蕴之跟着祖母和母亲进入女客所在的昌喜轩，轩内已经坐了不少女客，一眼望去华彩缤纷、富丽堂皇。
一个身量丰腴的圆脸妇人迎了过来，与朱氏见了礼：“老夫人可算是来了，婆母早起就在念叨了”说罢亲热的拉起蕴之的手：“可算是见着您家的千金了，果然是个标志的好孩子。”
来人正是顺威伯府的二少奶奶田氏，出身江南大族，最是八面玲珑，很得老太君的喜欢。
朱氏连道不敢：“有劳二夫人了，老身也盼着给老太君亲自道贺呢。”
田氏领着三人行至轩中，只见主位左边坐着一位身着赤褐色万寿纹样袄子的老夫人，正与右手一位年岁四十左右的贵妇喝茶聊天，见朱氏来了，老太君起身来迎，眼眶微红的拉住了朱氏的手：“老姐妹，十几年未见，身体可好？家中可好？”
朱氏也是眼中动容，颤声答到：“谢您挂念，一切都好，都好！”说着让汪氏与蕴之上前见礼。
老太君连赞几声好孩子，当场就取下了腕上戴着的一件翠绿翡翠镯子，就要送给蕴之：“这是我年幼时母亲送的，陪着我几十年了，孩子莫嫌弃款式老旧，看着你，我就想到年少时候与你祖母的闺中时光。”
蕴之吓得立时看向祖母，朱氏忙道：“可使不得，这是老太君您的陪嫁之物，给这小孩儿怕是糟蹋了好东西。”
老太君可不听，亲自把镯子套上了蕴之的腕上：“可不许推辞，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朱氏道：“既如此，蕴之快谢谢老太君。”旁边有小丫鬟摆了一个蒲团，蕴之向老太君拜了拜：“祝老夫人松鹤延年，喜乐顺遂。”
老太君又指着右主位的贵妇道：“这位是平宁侯府的吴夫人。”蕴之又向主位上那位贵妇拜了一拜。
吴氏乐呵呵的送了一份见面礼：“好孩子，以后得空上我家去玩，我那六丫头最是好客。”
田氏领着蕴之见了一圈贵妇，朱氏婆媳便与老太君等一起闲话，蕴之则在伯府三小姐琳琅的带领下去往昌喜轩东侧小亭中与众位闺阁千金烹茶下棋。
萃喜亭中一众闺阁小姐三五成团的或烹茶，或下棋，或闲谈，亭中香氛阵阵，莺声燕语。
“琳琅，这就是你说的程家妹妹？”
甫一入亭，就有一个身材颀长，容貌娇俏的女子出声问询。
“是呢，就是蕴之妹妹.”琳琅向蕴之介绍：“这位是顺武伯府的七小姐，你该唤她莹渺姐姐。”
“莹渺姐姐好。”
蕴之正要行礼，被莹渺一把拉住：“不必这些虚礼。听闻你是从江南回京的，我还没去过江南呢，正好可以同你多聊聊。”
兀地传来一阵笑声：“哪里是你没去过江南，分明是你那未来婆家在江南。”
蕴之望去，说话的是个穿了绯色金丝绣花裙的少女，眼眸含情，袅娜多姿。
亭中众位小姐闻言都不禁打趣的看向莹渺。
莹渺红着脸，立时就去与那女子缠闹：“就你嘴快，让新来的妹妹看我笑话。”
琳琅又向蕴之 介绍：“这是平宁侯家的三小姐美婉，她与莹渺是手帕交，最喜欢嘻闹。”
说罢又一一为其引荐其他的千金。
蕴之心中微微惊讶，顺威伯府果真是京中老牌世家，当红豪门，这亭子里坐着的不是是侯府伯府就是权臣清流家的女孩儿，自己家爹爹的正四品在这些贵族豪门面前只算得上一般，当下蕴之就暗暗告诫自己，要小心行事，多看多听少说话，自己只是这京中的一粒小虾米，可别成了旁人桌上的一盘菜。
美婉和莹渺果然亲近，没一会两人就坐到一旁窃窃私语去了，蕴之也不敢随意找人搭话，就一心研究桌上摆的糕点果子，这一碟是如意饼，这一碟是百福糕，还有这个蝴蝶样子的糕点看着像酥点，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看着好像没人动过呢。
“想吃吗？”
“想的。”
蕴之一说完才猛然抬头，自己对面坐了一个美貌女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被看的不自在,蕴之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当即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妹妹想吃哪个？”
蕴之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那个百福糕，下一刻心里又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掰掉，这馋嘴的破毛病。
那女子给夹了一块百福糕：“我是常宁侯府的，排行第六，痴长妹妹几岁。”
蕴之咬着嘴唇接过百福糕，低声道谢：“多谢林姐姐。”
看着百福糕半晌，终是受不住吸引，咬了一口，松软甜香，好吃！
林六小姐看着蕴之的神情倍感有趣，低声笑起来，这亭里的点心摆了大半日了，各家千金为了姿容仪态，都只喝茶，也就这个小姑娘，一心就想着点心，哪怕被自己弄得十分羞赧，但还是禁不住吃了起来，简直太可爱了。
看来这肉肉的下巴果真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想捏。
林六又倒了一杯茶给蕴之，蕴之的脸更红了。
正吃着呢，亭外走来了几人，亭中有数位小姐起身去迎：“我们还说你今天早该来了，怎么的现在才到？”
蕴之跟着起身看去，来的居然是那人间富贵花蒋小姐。
今天蒋小姐穿着一身鹅黄绫罗半臂，里面一件粉红撒花长袄，腰间一条缀着五彩玉石的缎带显得腰身盈盈一握，头上仍是飞仙髻，簪着一对儿八宝明珠簪，鬓间一个錾金华盛更显得眉目飞扬，项上戴着一个琉璃翡翠璎珞，配着那娇艳的长相，一时间将亭中的女孩子都压得光彩去了一半。
蒋小姐爽朗的回到：“我是早来了，只是刚刚陪着姨妈说了会话。”这顺威伯府的正妻连氏，正是蒋五小姐的嫡亲姨妈。众人请蒋小姐落座，正好对着林六的位置。
“林姐姐，我上月得了好东西，正想请林姐姐一同把玩呢。”蒋五小姐说道“只是近日不得空，一直未见姐姐”。
林六听了掩唇一笑：“你那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多。”
蕴之恍然大悟，上次在罗记碰到的那个林小姐，正是面前这位林六姐姐的庶姐呀。那看来蒋林二人关系是真好，怨不得当时蒋小姐与林四姑娘起冲突。
观亭中众位千金贵女的言行举止，隐隐都捧着蒋小姐，论出身论相貌想必她也是京城闺阁中的领头人吧。
再看这林六小姐气质清雅，长相脱俗，且装扮上多配以浅色玉石，整个人犹如一株空谷幽兰。这关系好的两人，一如牡丹，一似幽兰，倒真是相得益彰，各有千秋。
蒋五小姐看了一眼蕴之：“这是谁家小姑娘？看着面生啊。”
林六答：“这是吏部侍郎程大人家的，刚从江南回京，别说你面生，咱们都是第一回见呢。”
蕴之忙起身行了一礼。
蒋五笑盈盈的看着她：“原来是程大人家的。你多大了？你家兄长和我哥哥是国子监的同学呢，咱们也算是相识了。”
蕴之答：“差几月就十四岁了。”
蒋五听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哎呀，我当你才十一二岁呢，果真江南的秀气玲珑我们北方比不得。”
林六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尽在这促狭人，程家妹妹可能长得慢，没抽条呢。”
蕴之也呐呐的为自己辩解：“我，我哥哥挺高的，我，我”
我了半天，脸上通红一片。
蒋五哈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小孩子好玩极了,和她那知理守节的哥哥大不相同。
林六见蕴之的窘迫样子，搂着她哄道：“我们不理她，我们还小呢，还喜欢吃糕点呢。”
蕴之一听，更羞了，心里想,林姐姐你可以不说话的。
突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进了亭子朝众位千金行礼：“月昌郡主来了，还请众位小姐前去拜见。”
众女一听，赶紧起身前往，蒋五和林六两位当仁不让的走在了前头，蕴之也跟在人群后面一同前去。
到了昌喜轩中，轩内稍显安静,贵妇们都在轻声交谈.主位上坐着一位挽着牡丹发髻，戴着八宝青鸾钗，衣着华彩的中年妇人，这人正是当朝文王的独女月昌郡主。
众位千金立时向郡主行了跪拜礼，蒋五小姐与月昌郡主家的嫡女常有来往，也常去郡主府做客，一见到她月昌郡主便招她到跟前：“前些日子听你母亲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没见了。早知你要来，我便带着我那小冤家一同来给老太君贺寿了。”
蒋五小姐，闺名合穗笑着对月昌郡主说道：“多谢郡主挂心，只是偶感风寒，吃了两贴药已经痊愈了。”
月昌又看到林六，笑道：“云姿也在呀.”又寒暄了两句,转头向吴氏与老太君说道：“这府上今日可是聚齐了咱们京中的名门闺秀。”
众人连连捧场，场面一时热闹起来。蕴之偷偷抬头去看月昌郡主，只见得满眼的气度非凡，心中暗想，果然皇家气度。
月昌郡主又说道：“再过两日我府上要办一场品菊宴，广邀这京中的闺阁与各家才俊，到时候还请众位小姐同去，也好让我那园子多增几分颜色。”
轩中众人齐声应了，朱氏暗喜，月昌郡主的宴会，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参加的，今天借了伯府的光，自家孙女能入此宴会，多行走多见识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