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八月甘九，这日正直轮到大理寺的旬休，原本就冷清的官门前后更加萧瑟。

大理寺中庭内站着几个愁眉苦脸的衙役，他们一边抱怨着顶头上司，一边埋头打扫着落叶。

“听说咱们大理寺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诶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什么大官的独子，还是主动要求来咱们这的。”

“对对对，就是当今参知政事的独子，好像叫什么朱客久。你说他爹这么大个官，给他安排个闲散轻松的差事不是易如反掌？他非得来咱们这处处黑坑的大理寺，还只主动挑了个少卿。”

“我听说啊，这朱公子本就是个酒囊饭袋的主，没啥实干，再加上坊间皆传他还是个天生的病秧子。估计啊，他爹也是不指望他了。再加上啊，这皇帝可盯着这朱参政，他哪敢......”

这信息量颇大的后半句还没出口，这小衙役就被飞来的一颗石子打中了嘴巴，疼得“哇哇”直叫。

待他看清来人，赶紧行礼，尴尬道：“冯断丞。”

冯断丞瞪他一眼，没多说话。衙役只好自己去瞧冯断丞身旁那人。

那是个容貌俊朗的公子，一双狭长的凤眸，向上挑时必定是神采飞扬，可此刻却是微微下垂，毫无居高临下之感，而他淡然如水的气质也让人很难不起好感。

他微笑着向这几位同僚问好：“在下朱客久，初入大理寺，望几位多关照些。”

小衙役傻了，好家伙的八卦八卦到真人面前了，这下免不了要挨骂了。

正当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这朱客久又开口，温和道：

“刚才进来之时便听几位相谈甚欢，可惜并未听清，不知聊的是什么趣事，能否分享一二。”

这几句话一出，几个衙役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讪讪地说着“逗乐取笑话”，一边狼狈地溜走了。

冯断丞见这朱少卿主动给台阶下，也赶紧替这几个衙役找补道：“他们刚来，不懂规矩，冲撞了少卿。”

朱客久摇摇头，收起了方才的随和笑容，表情淡淡道：“习惯了。冯断丞还是先带我去见柳正卿吧。”

冯断丞摸不清这新少卿的脾性，这会儿见他表情漠然心中有些打鼓，但也只能先应承下来。

他一边引着朱少卿在大理寺转，心里略有不平，虽然方才教训了那几个衙役，可说到底自己打心底也有些瞧不上这位公子哥。

借着父亲的名号轻轻松松坐上了比自己还高的少卿之位，而他这些年从主簿、寺丞一步步才爬到了断丞。

嫉妒乃人之常情，他也无可否认。

冯断丞正寻思着，扭头便撞上了一个人的脑袋，他一边揉着脑门一边皱眉目送着几个衙役抬着一担盖着白布的尸体，向后院跑去。

“冯断丞，还好吗？”

朱客久客气问道。

冯断丞摇摇头，嘀嘀咕咕地念叨：“近一个月没活，一来来个人命官司。”

“这尸体是？”

朱客久好奇地询问道。

他盯着白布本应是头颅却空空如也的位置若有所思。

冯断丞见他感兴趣，只好解释道：“估计是郊外那无头女尸，听说有人认领了。这会子送来先去后院仵作那验一验。”

朱客久点点头，不多追问，倒省了冯断丞许多口舌。

两人接着便沉默走向了右庭走廊尽头的房间，向柳正卿问礼。

此时的后院，一个男子正站在一间屋子外大声嚷嚷，

“薛素！你这次要是再给人家剖了我可不替你向正卿说情了！”

他掩着口鼻，一只眼睛向屋内瞟，另一只眼睛紧紧闭着。隔了这尸体味十足的屋子足足有数十米远仍旧像躲瘟疫似的。

这人姓陆名清，是大理寺主簿中资历最深的一位。

屋内没人应答，他便心灰意冷地开始想着向死者亲属解释的说辞了。

正当他生无可恋的时候，一个小衙役跑过来报告道：

“陆主簿，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要来领这杜柔姑娘的尸体。”

“什么人这么嚣张？敢来大理寺抢人？”

陆主簿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敷衍道。

衙役压低声音，凑近陆主簿耳边道：“明镜台的人。”

“娘啊。”

陆主簿哀嚎一声，感叹着祸不单行。

这明镜台一直以来和大理寺对着干，不仅抢他们案子，还偏偏判的例例如神，在京城中可以说是比大理寺还要靠谱的存在。

也因此，连皇上都忍不住夸上明镜台三分，害的大理寺处境艰难，俸禄也比别处的少上许多。陆清越想越气，一时冲动竟提着一口气便嚷着要去会一会这“明镜台”。

“你，在这守着薛仵作，他等会要是派人去他房里取什么东西，千万得给我拦住。要是出来什么事，小心我日后天天查你‘八议’‘五刑’！”

陆清揪了近处的一个新来的主簿，交代几句后带着向大门外赶去。

大理寺门外，吕危身着红衣，歪着头看着这冷清的大理寺，冷笑道：

“这么多年了，怎么破败成这穷酸样。”

这本是她童年时最熟悉和最敬仰的地方，到如今门可罗雀，从上到下毫无肃穆之风。几个看门的衙役松散地靠在门框上，门内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聊着什么，不时抚掌长笑。

那曾经滋生出她毕生信仰的地方，如今竟如此荒唐。

“大理寺乃洗人冤屈，探寻真相之所。而大理寺断案，为国为民，任重道远。”

吕危轻声念叨着这熟悉的话语，再和眼前之境对比，不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