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那日策论,我便见你才思敏捷、字字珠玑,便认定你必将是我大祁的栋梁之材。现如今竟愿来我们这大理寺,实乃我寺之幸事。”
朱客久微笑地听着柳正卿的官场客套话,忽而想起那日殿试,似乎就与这柳正卿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当时他似乎在与刑部江侍郎交谈,并未过多关注自己。这会儿的话,八成是随口一编,自己还是少言免得戳破,各自不愉快。
想到这,他只是平常地应承几句,就不再多言。
柳正卿见朱客久没有多话的意思,心想这朱参政的公子可不能怠慢,便又陪笑准备找找话茬。
谁知还没开口,朱客久就主动询问起来:
“方才下官无意看见一具尸体被抬往后院,可是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头女尸案?”
柳正卿抹一把汗,心叹这朱少卿真是一来就找事干。估计是想破个案子立立威风,似了然地笑着答道:“正是。”
谁知这朱少卿竟好似也没看懂他的“贴心”,仍旧表情严肃地追问:“可否告知此案详情一二?”
“自然。这女尸本发现已有三日,因为长期无人认领便一直曝尸荒野,今早才有北城林家的二公子前去认尸。”
朱客久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也不知在想什么,柳正卿咳嗽两声才叫回他,他抱歉一笑示意“按理尸体一旦发现应当立即上报官府,为何一直拖到如今才送来?”
柳正卿一愣,尴尬道:“这不夏日潮热,又赶上薛仵作休沐,尸体发现之地偏远难寻......”
朱客久见此,对这大理寺平日里消极怠工的作风也是有了些底,在心里轻轻叹息。尽管如此,他还是以“理解理解”这样的话语应承着。
“说来也奇怪,这认尸的是林二公子,刚儿送来的却是大公子。”
“方才我见过这林大公子,可谓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啊。只不过他也是贵公子一个,娇气十足,抬尸体来的时候似乎并不情愿,好像......好像被逼着似的,隔那尸体足有几米远。不过也能理解,”
柳正卿慢悠悠讲着,偶尔暗讽自己一句,朱客久也不插话,只是默默听着。听到这,
“这就怪了。下官先前听说过,这死者杜柔是林家童养媳,自幼与林家二位公子一同长大,林大公子于情于理不该这么冷淡。”
柳正卿一时被问住,正不知如何作答时门外突然有衙役来报:“门外有人来找,还说是明镜台的人来拿那无头女尸。”
“明镜台?他们怎么还找到我寺门前来了。”
柳正卿嘀咕一声。
“明镜台?”
“对,就是那个断案如神的明镜台,朱少卿见见识广博应该有所耳闻吧?”
柳正卿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一时竟没顾上照顾这位朱少卿,一拂衣摆就抄大理寺门外走去。
朱客久没把这句阴阳怪气的话语放心上,倒是认真地思考起有关明镜台的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竟然“嗤”一下笑出声来,嘴里念叨着“死性不改”,却攒着笑意跟着柳正卿一同向门外走去。
大理寺大门外。
吕危一袭夺目的红衣毫不庄重地靠在那狻猊兽上,懒云跟在她身旁问:“老板娘你这可是第一次不易容出来办案诶,为什么呀?”
吕危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回以一句懒云听不懂的话:“见故人。”
一会儿后,大门里果然涌出几个身着官服的人,为首的那人身着紫色官服,神色紧张。
吕危心道:这不,故人来了。
她边想边上前一步,向柳正卿行了个男子礼,冷声道:“在下明镜台老板,吕危。”
奇怪的是,她说这话时语气分明是显而易见的淡薄,而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浅笑。这笑柳正卿看着十分碍眼,但在他身后的朱客久看来却是眼熟得很,多半是坏主意冒头前的预兆,他想。
柳正卿似乎被明镜台老板是吕危这个事实吓了一跳,刚刚路上措好的词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你你你”在嘴边不断哆嗦。
吕危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反应,似笑非笑地客气道:“柳正卿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啊。”
她很有耐心地待柳正卿反应过来,静静地看他强忍住惊恐,详装亲切道:“原来是小危啊,原来明镜台就是你在经营,看你这些年过的不错,我就替令父放心了。”
这句话表面上是客气,实则句句藏刀,最后一句竟然还直戳吕危痛处。一直克己不语的朱客久不禁替吕危有些担心,担心这丫头这些年冲动的毛病没改。
可惜朱少卿多虑了,吕危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她轻轻地忽视了柳正卿的攻击,终于开门见山道:“今日我来大理寺有事要办,便不同柳伯伯叙旧。我今日来,是想要杜柔小姐的尸体,带回去亲自查验。”
朱客久一滞,恍然发现自己与吕危之间早就生出了许多彼此不知的变化,不觉落寞。
的确,数来他二人自六年前一别,便再无音讯。他只知吕危在京中办了明镜台,却因种种缘故不得相见。
这时,柳正卿也咄咄逼人地回道:“这人是林大公子亲自送到大理寺,这案子也是亲自委托我们审理,你明镜台何来资格,与我大理寺要人?”
来之前林二公子便告知这大理寺的官司是他父亲要求他大哥去办理的,而他是自作主张找到明镜台的。
这二公子还算个明白人,知道送给大理寺也查不出什么。吕危心下暗爽一番,赶紧收敛起来。
“凭的就是这圣上亲诏。”
吕危让懒云把那今年初派下来的诏书递上去,柳正卿接过,吕危就在一旁解释道:
“圣上亲自下令赐给明镜台,在查案方面,明镜台的权限可不比大理寺低。今早林二公子也已向我委托条查杜柔死亡一事,所以合情合理我有查验尸体的权力。”
和柳正卿一同跟来的陆主簿和冯断丞跟着一同阅览这诏书,瞧着的确是圣上亲诏。
柳正卿眼下吃了瘪,却也知大理寺总要比这小小明镜台说得上话,此时的吕危也不过一时威风,自己不应如此委屈。正待他想着如何驳回吕危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朱客久却出声了:
“柳正卿,依下官看,既然林家二位公子分别委派了大理寺与明镜台查明此事,不如两方各自行事。在查案权力上,各退让一步,也算是折中。死者为大,查明真相应为首,也不该为此小事耽搁。”
他这下一开口,倒惹得身旁的冯断丞有些吃惊。他番话,表面上是为求个和善,事实上也给足了大理寺面子,柳正卿听到最后一句话自也不会再多说毁自己颜面。
吕危却知道,这话一半是在替自己谋利。
她当然清楚明镜台本就是民间乱流,根本无法插入甚至撼动朝廷布局,何况近几年大理寺虽政绩不佳,圣上却迟迟未有追责之迹,想必有一份权衡考量在其中。她虽非庙堂之人,却也知道大理寺是当今不可撼动的一支势力,如今的说法无非是逞一时之快。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朱客久,却不想与他相认,一半是不想生事端,朱家属丞相一支掌控朝堂局势多年,而近年来异流涌动,大量本就于专政本就积怨已久的官员结朋营党,形成清流一支,以尚书省属官员为主。至此每每朝堂商议军机要务,必然吵得不可开交,听闻好几位官员都被飞至空中的笏板砸伤了脑袋。
而朱客久作为丞相一支的后起之秀本应也是那唇枪舌战中的一员,却“屈尊”来这始终持中立态度的大理寺,他爹的意图还真是昭然若揭。不过若这柳正卿聪明一点,他爹的算盘便少了一点希望。好在,这柳正卿也不大聪明。
另一半嘛,这小子这么多年竟然也只混到大理寺这地方,长相倒是愈发清俊,比小时候多了些棱角。
吕危暗暗想着。
果然,此话一出,柳正卿也不在多话。他勉强冲吕危一笑,拂袖而去。
吕危正松一口气,准备带着懒云进去验尸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就知道......”
吕危生无可恋地小声道。
“柔止。”
这该死的朱客久竟然叫她这个荒废多年的字,懒云听懂这温温柔柔的二字竟是在叫她老板,笑出声来。
“你这书呆子!都说了不要叫我的字!”
吕危气红了脸,大声嚷道。
朱客久得逞般笑,仍是拉着她的手腕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