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班的学生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脖子前倾脑袋齐齐扭向教室门口。渐渐地有脚步声靠近，哒哒哒——大家纷纷屏住呼吸，紧张气氛烘托着所有人眼睛更亮。
终于，人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仔细一看，清瘦高挑的身影背着光，又站近了一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微分碎盖下一双柔和的眼睛，是班长杨行书。
众人纷纷挂上无语的表情，虽然没吭声，都用目光强烈谴责杨行书浪费大家感情。杨行书看着众人跌宕起伏的情绪，哑然失笑，见到多年不见的朋友他此刻内心也极为兴奋激动，一向持重的少年也难得多了几分调侃的兴致，他施施然走上讲台，手中一沓假期须知通知书放在讲台上，语调上扬，“怎么，大家见到我很失望吗？”
燕回看不惯杨行书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出声嘲讽，“大班长装啥装，你快说老张喊你去办公室，是不是刚刚那小仙女要来我们班读书？”
杨行书看着发小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也懒得搭理他，“保密，你猜！”
嚣张惯了的燕回直接站起身，187的身高投下一片阴影，常年体育训练下校服鼓起夸张的轮廓，寸头下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映衬明朗疏阔的五官，看上去正义感十足的长相偏偏跟了个暴脾气的灵魂，一点就炸，嗓门如洪钟，“我猜你等会要跟我去小操场单挑。你说话拐弯抹角的干啥？娘们唧唧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问你个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空气里汹涌的火药味从教室后面扑腾到讲台上，旁观的群众紧张得捏了把汗，燕回都直接挑衅到班长脸上了，一贯好脾气著称得班长会不会第一次发脾气欸，一班得学生眼睛里来往的消息，忙碌得能在空气里激起春水的縠纹。
杨行书眉眼微动，手上只专注地分着每组需要的报告单的数量，头都没抬，回了一句，“哦。”
“杨行书！”燕回大喊一声，他似乎忘记这还是在上课，或许他记得，只是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别人。
“燕回，你很吵。”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迅速把燕回的嚣张气焰压得下去。燕回悻悻然坐回座位，低头装模做样拿本书看，刚刚出声的是他表姐柳嫣儿，名字虽然听上去娇娇柔柔，实际上一拳打三个他。脾气比他还爆，从小到大他就挨过他表姐一个人的打。
杨行书听到柳嫣儿出声维护自己，心下雀跃更甚，今天真是双喜临门。不仅老大回来了，嫣嫣也破天荒在燕回那个傻大个面前护着自己，欢喜从心里带到脸上，平时就没掉过的笑意更胜。
短短一段时间这么多热闹让同班的学生应接不暇，原本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渐渐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加上快放假了，即使是平时都认真学习的重点班也人心浮动。卫鹤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他漫不经心的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在计划小年怎么带苏漫去玩，除了庙会，还应该安排哪些行程漫漫会喜欢呢。
卫鹤低着头思索间，听到陈澈特别夸张的一声惊叫，他微微抬眸，被门框分割的空间有一抹紫色逐渐靠近，他平静无波的心也跟着视野里晃动的紫色颤动。
苏漫踩着地上的光斑一步步走进教室，她轻而易举就成了视野的焦点。苏漫的目光在教室打量了一圈，见到不少幼时的朋友现在长大的模样。她的眼神在每个老朋友的脸上停留几秒最后定格在窗边的卫鹤身上，看着卫鹤呆傻的样子她扑哧一笑，笑意像砸进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圈圈涟漪。
陈澈从发愣中缓过神激动的大喊一声：“老大！”
林莺撅着嘴巴嘟囔，“就知道姐姐眼睛里只有那个呆头鹤，就看我一眼，看那个无聊的书呆子那么久时间，气死了。”
李孟余在苏漫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拿书挡着自己的脸，苏漫真的回来了。他曾经期盼那么多次苏漫会突然出现救他于水火之中，但是她了无音讯。又偏偏在他已经腐烂发臭的时候，苏漫又莫名其妙回来。他在巨大的惊讶下又掺着愤恨，愤恨里又夹杂着委屈。种种复杂的情绪发酵成酸涩聚集在眼眶，他死死垂着头不愿意被苏漫看见自己的落魄。
杨行书对着苏漫微微点头就让到一边，张世邵走到讲台上，“大家见到新同学很激动呀，老师能理解。但是纪律还是要强调啊，隔老远就听到燕回你个大嗓门嚎叫，小心把咱们的新同学吓走了。”
众人大笑，燕回的暴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尴尬的笑了下，张世邵接着说，“新同学是下学期正式转学到我们班，但是她想提前和你们先熟悉，就跟班一起补课。苏漫是从南方来的，到我们北方念书可能会有些不适应的地方，平时同学们就多帮助我们新来的同学。现在请苏漫同学做个自我介绍。”众人鼓掌欢欣。
闻言苏漫的目光从卫鹤身上收回，走动间微飔相随，站住了亭亭玉立。素净的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落落大方的开口：“同学们，我是苏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学生，不是陈澈同学口中的老大。除了家中略有薄资，人稍稍聪明恰巧拿了几个年级第一之外，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们之后的时间再互相熟悉吧。”
说完微微欠身就退到一边，苏漫见卫鹤一直紧盯着自己，悄悄眨了下眼睛，眉眼弯弯俏皮灵动的样子看得卫鹤直接红了脸，他害羞的勾着头又忍不住心底的燥意抬眼偷觑，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动。
陈澈偷偷和狗蛋咬耳朵小声感慨，“老大真是一点没变，以前就喜欢吹牛打趣，现在长大了还是这样。”
李孟余听完一脚踩在陈澈的脚上，“不许你说老大的坏话，我要和老大告状。”
陈澈忍下痛呼小声指责，“你个告状狗，小时候天天找老大告状，现在又背刺我，刚刚还一副羞答答不敢看人的样子，现在又行了是吧！我才不怕你告状，你去啊，老大肯定护着我不理你。”
林莺一脸怨念回头，酸溜溜地说：“姐姐只会给你们一人一脚，姐姐从小到达护着的不是只有卫鹤吗？你们两个少自作多情。”
张世邵没想到刚刚温和礼貌的富家女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宽容地笑了笑，“现在要麻烦一位同学跟着苏漫去搬张新课桌，哪位同学愿意施予援手？”
话音刚落，陈澈就跳起来高举着手大喊：“老师！选我选我！给老大搬课桌我义不容辞，最好老大还跟我坐，老早我就看腻了李孟余这张阴森森的脸了。”
张世邵还没答应，又见班长杨行书走到讲台上，“张老师，我正好站着就顺便去帮苏漫同学把课桌带回来吧，不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了。”
张世邵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正想点头答应，结果一向游离于世俗之外的卫鹤居然也站起来，清冷干净的声音响起，“老师，我去。”
一班的学生都感觉不可思议，卫鹤这高岭之花居然愿意多管闲事了？他们的视线在苏漫和卫鹤的身上来回打转，张世邵看着这一幕笑出声，年轻真是活力无限，他把目光转移到苏漫身上，和蔼包容的开口说：“苏漫，本来还担心你转学过来会不适应，原来你的老朋友这么多，老师也放下心了。至于麻烦哪位同学你来选吧。”
“卫鹤。”
“卫鹤你来帮我抬课桌。”少女的声音毫不迟疑的响起，这一幕让其他童年小伙伴心碎不已，陈澈西子捧心做出一脸悲痛的表情，“老大你最无情最冷漠最无理取闹，卫鹤有什么好的，你次次都选他。”
苏漫笑容不变，“陈澈，其他同学还要上课哦。你再不管好自己的嘴巴，我想陈伯一定会和你好好聊聊的。”
陈澈胖滚滚的脸上立马严肃，摊开一本练习题就拿着笔低头聚精会神地写起来，杨行书无奈的回到座位上，苏漫转过身对着张老师说：“老师，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们赶紧去搬课桌吧，别影响同学们认真学习。”说完向讲台下鞠了一躬，“打扰了，”就轻轻走出了教室。
卫鹤的同桌就是杨行书，他绕过班长也跟着出了教室。
教学楼里亮起长灯，狭长的走廊里一片寂静，高一一班在三楼，漫天的橘红色铺洒楼顶四方形的天空，霞光叠着金辉，绚丽的像一场梦。三岁的梦里卫鹤第一次见到苏漫也是在这样斑斓的傍晚黄昏，十六岁的梦里他有幸还能和苏漫待在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共同成长。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一切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景物，都被站在他面前这个无比鲜妍的少女点亮，“漫漫。”他低声呢喃这个出现在他梦里无数次得名字。和梦境不同的是，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少女巧笑倩兮专注得看着他一个人，她说：“我在。”
他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幸福勾连着他的心脏。
“呆子，你知道在哪拿书桌吗？”少女还是那样笑着，浅紫色的衣裙混着天际燃烧的紫色霞光。
“啊？我不知道——”
张世邵在班上又讲解了一下小年的放假情况，走出来就看见沐浴在金光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挨在围栏边，郎才女貌像是天作之合。
张世邵晃了神，恍惚间听见他们两个异口同声的问：“老师，去哪搬课桌？我们不知道。”
任教几十年的老教师被这两个理直气壮的小年轻气笑，他无奈的背过手慢悠悠的踱步向前，“走吧，还是我这把老骨头带你们去。”
“不是我说，人家苏漫新来的不知道就算了，卫鹤你好歹读了一学期书了，怎么教务处在哪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兴冲冲举手要带别人女孩子去，你真是不怕被笑话。”
张世邵唠叨了一路，跟在背后的苏漫和卫鹤相视一笑，在看不见前路的未来里，只有此刻是触手可及的安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