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杭郁曾经想过自己有千百种死法,但如果能死在大名鼎鼎的镜掌门刀下,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哦?”镜池树挑眉看着他。
“我既不想留下来,也一样不想缺胳膊少腿的死去,既然这样,就只能为自己一搏了。”杭郁现在有种视死如归一般的冷静,挽好了袖子看向镜池树,问:“要如何才能放过我?打赢您吗?”
“你打得过我?”
“自然不能,但总要一试。”
“你是打量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不,生死不过只是一眨眼的事,但人在死前总要留点什么念想,能跟你来一场较量,死在镜花门镜池树掌门的刀下,那我也觉得值了。”
镜池树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倒挺会说话了。”
杭郁摊开了手问她:“要怎么跟你打?空手?我可没有兵刃。”
“我就不能以兵刃对你空手?”
“镜掌门想必也不会做出这种有损镜花门声誉的事吧?”
“我即是镜花门,做什么镜花门就是什么。”镜池树说完,却又说:“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满足你的愿望,由我来了解你了?”
说完,她抬手一扬,将手中的刀抛向了杭郁。
杭郁赶忙凌空,这是一把他认识的刀,快刀侠士,有十二把,是镜家请名匠打造的一套快刀,杭郁曾有幸见过两把,用起来也十分顺手,据说那两把都是镜池树送的,被奉为家宝。他无法确定这是新的还是童莜的那把,但此时被镜池树随手地扔过来,就好像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
他诧异地看向镜池树。
镜池树朝屋里说:“樱竹,既然人是你招进门的,那就由你来解决吧。”
然后镜池树又对杭郁说:“小子,看在你这么愚蠢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打赢了樱竹,我就放你走。但若输了,我也不要你胳膊要你腿了,我要你的小命!我要你做我花夕拾的奴隶,从此以后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我差遣。”
一句奴隶,让杭郁想起了张景说的那个周厉,心想或许那个叫周厉的应该的确是被镜池树给逼走的。
他愁容地看着镜池树,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杭郁抽开了刀,赞叹地欣赏着刀,果然还是熟悉的模样,熟悉重量,熟悉的光芒。
“你用过刀?”镜池树看着他的样子,问。
杭郁说:“用过。”
“会刀法?”
杭郁却模棱两可地说:“也许。”
镜池树冷笑一声,心说装模作样。
然而苏樱竹在屋里,却并不想掺和镜池树的游戏,她在屋里说:“人是你想留的,是要放了还是要杀了你自己解决,我没兴趣给你卸胳膊。”
这突如其来的拆台让镜池树表情一变,诧异地回头朝屋里看去,却只有童莜在门口无辜地回看着她。
镜池树实在是觉得自己这掌门的面子可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丢得干干净净了,她说:“樱竹,你要是不打,人我可就放了哈。”
堂木惠还是不说话。
镜池树就又说:“可人是你放进来的,还对我这么无礼,以后传出去怎么办啊?”
堂木惠依旧没声音。
镜池树等了半晌,童莜就说:“姐姐,我跟他打吧。”
镜池树看了一眼童莜,说:“你能卸他一条胳膊?”
童莜想了下,用一种很认真的口气说:“打断一条腿可以吗?”
镜池树却笑了一声,说:“你还是算了。”镜池树说完,就站了起来,活动一下脖子,说:“恐怕还得我自己来。”
结果刚说完,苏樱竹就拿着刀站在门口了。
镜池树随着杭郁的目光回头,看到苏樱竹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就立马笑了,把路让开,说:“唉!我就知道咱们樱竹还是挺心疼我的。”
苏樱竹皱眉瞥了镜池树一眼,脚踏出门槛,看着杭郁,还是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你跟镜池树好好道个歉就算了,如果真的动起手了,刀剑无言,说不定就不只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了。”
“樱竹,你今天怎么这么仁慈?就这样无礼的家伙你都能放进来又放出去,就凭这点,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的啊。”镜池树轻笑地说。
苏樱竹皱了眉头看了眼镜池树,然后又去看杭郁。
杭郁说:“谢了,但我还是打算一试。”他确认地问镜池树:“只要我能赢就放我走是吗?”
镜池树挑眉:“听你这口气,好像认为咱们大小姐根本不足为惧的样子啊?樱竹,你听到了吗?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苏樱竹不去理镜池树的挑衅,皱眉看着杭郁,说:“我已经跟你说了结果,也给你了一条生路,你自己不把握,到时候可别后悔。”
杭郁说:“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我放点水。”
苏樱竹一愣,脸色一沉地对杭郁说:“你也完全没把镜花门放在眼里!我凭什么给你放水?”
杭郁没想到套近乎的话反而起了反作用,说:“可我若输了就会留在花夕拾。”他看得出她似乎并不想要自己留下。
“那也是奴隶!池树还没说要留你小命呢!”
杭郁愕然,之前还觉得这姑娘外刚内柔,现在看来,她是软硬不吃,而且脾气火爆,一点就炸,自己下了一步自杀的棋。
而镜池树则暗自窃笑,自己煽风点火没多大用,没想到杭郁自己撞枪口上去了。
午后的春日暖洋洋地照在满是青草的院子,微风一过,也是春意盎然的场景,与眼下的对决好似丝毫不搭。
场地上,杭郁和苏樱竹分别持刀相对而站。
场外,镜池树让童莜给自己端了根椅子出来,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坐在最佳的观众席上,十分满意眼前自己制作出来的场面。
她对童莜招手,对她耳语了两句。
童莜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一边,认真地看着。
杭郁不由得看了四周的花草,心想到时候打起来,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这里的花花草草,也不知道苏樱竹会不会因为这个而给他机会钻空子。
苏樱竹手中拿着的依旧是那把有她半身长的刀,刀鞘通体雪白,看起来十分漂亮,但杭郁依旧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么长的刀。
见俩人是准备好了,镜池树随手一挥:“那开始吧!”
一般比试,两厢不知,在动第一手的时候,都会十分谨慎,两方都会思量好战斗方式,除非是身经百战或者十分自信的人,否则谁都不会轻易先出手。
然而杭郁比苏樱竹有优势,因为他见识过苏樱竹打斗——两次。
所以,杭郁先出手了。
以杭郁对苏樱竹的观察,猜测她应该学刀没多久,至少应该不是从小就学起的。
但从她跟医盟的人动手,和能接下镜池树的刀来看,也不会太差。
更何况看她跟镜池树的关系,想必也是受到过十分精准的教导,和最顶级的陪练。
那么她在哪个层级呢?
杭郁还没看出苏樱竹的层级来,镜池树就已经一眼看出他的水平,不仅脸上冷笑,心里还皱起了眉,心想看来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高估了这小子。
他的确使的是镜花水月,但看他身法,刀功恐怕只在下三层的级别。
只是初交十招,他却突袭得十分厉害,让镜池树眉梢挑了起来,他似乎早知道苏樱竹的实力,都不试探,想趁着苏樱竹没反应过来就先完成突袭。
苏樱竹在这样的突袭之下,还真的有些反应不及。
而且镜池树看出了杭郁的另一个优势——他刀用得很趁手。
一个刀法很一般的人,刀却用得很趁手。
他会其他的刀法?
不对,要是会的话,他也不会用镜花水月刀应战了。
镜池树觉得有意思,一抹了刚才的失望,隐隐的还有些期待起来。
杭郁的确觉得侠士用得很趁手,应该要说一声不愧是名刀吗?无论用那一把,无论怎么用,都非常贴手。
这把刀不仅是自己的刀法启蒙,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刀,它的长度,它的宽度,它的刀尖,还有锋利,每挥动一次,就好像冰封的河流渐渐地开始融化,血液开始涌动起来。
杭郁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翻涌,越来越顺手,也越攻越快。
而跟苏樱竹交手之后,杭郁也感觉出来,那把长刀苏樱竹也并没有用得那么行云流水,她还并没有完全收服那把刀。
杭郁抓住了她这个劣势,专门近身进攻。
苏樱竹艰难防守,别说攻击,她几乎被逼得节节败退。
苏樱竹被激怒了,她本身就是很容易被激怒的人,更何况被一个让她难堪尴尬过的人压着打。
而杭郁等的就是她动怒昏头的时刻,借力错身。
苏樱竹不及收力向前,而杭郁则迅速转身到了她的身后,举起刀刀背相向,朝她的颈脉刺下。
苏樱竹瞳孔一缩,迅速地举起刀,长刀与侠士相碰,擦出“刺啦”一声利响。
杭郁的兵器被迫转向,却还是在她的侧颈上轻轻擦出一抹淡淡的红痕,只是突袭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此时的苏樱竹已翻身出去,与杭郁相隔几丈远,她暗吃一亏,却不想不仅没有气急攻心,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了,戒备地盯着杭郁,并没有冲动地攻过来。
杭郁心道一声糟糕,这姑娘脾气看起来是不好,但脑袋却是冷静的。
而且她的刀法和心法都远在自己的预估之上,自己那只学过半年的功夫在她面前恐怕塞牙缝都不够。
刚才的虚张声势已经用完,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镜池树托着下巴看着,看到此时才眼睛微微一笑。
苏樱竹的确差点就输了,因为杭郁还有一个优势,他打斗经验看起来十分充足,对地形,还有手中的兵器,周围的资源,他都能用一样。
所以苏樱竹刚才差那么一点,就让杭郁得逞了。
可惜,运气如果不佳,那么最后只能是实力说话。
杭郁没可能赢了。
如果认为苏樱竹是个冲动暴躁的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只是不擅交际,会用冷酷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让人误以为她脾气不好。但她脾气其实也算不得好,至于被人误会她也不在意,更巴不得如此,让所有人都离她远一点。
可要说她冷酷那也不对,事实上这姑娘其实单纯得很,但凡做点什么惊慌失措的事情,这种时候她的心基本是乱的。
可要是冷静下来,那么她的心比钢铁还冷硬,会是那种不打败对手绝不放手的人。
杭郁也知道突袭失败自己也就没什么胜算了,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镜池树主意到了,微微挑眉。
可杭郁最后放弃了逃跑,而是破罐子破摔,跟苏樱竹硬碰硬。
苏樱竹也已经探出了杭郁的实力,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战术,不再让杭郁抓住自己长刀的弱点。
显然她很清楚自己长刀的弱点。
杭郁不能再占优势,无法再近苏樱竹的身,而弱势开始一点一点显露,基础功底的不足,短刀的不及等等。
唯一还能与之相抗的,是他作为男子超越女子的力量。
但他忘记了苏樱竹却是喜欢用力道的人,他抵抗力量越大,苏樱竹也就更加用力,到最后几乎是和杭郁在对砍。
然后,杭郁最后的弱点也一样暴露出来——许久未动手过的他竟然体力不支。
杭郁的呼吸已经乱了,而苏樱竹却依然还是一丝不苟,显然,她虽然喜欢用暴力,却不是乱用暴力,对自己的力量和力道,都控制得很好!
杭郁不得不服气,本以为自己也是十年打斗过来的,却不想跟正统的门派弟子之间还是有如此大的差距。
这让杭郁开始有些焦躁起来,呼吸开始越来越沉重,大脑也随之渐渐迟钝麻木,只有血液还在沸腾,支撑着身体的动作,好像隐藏许久的野兽即将苏醒一般,杭郁一刀用力地砍下。
苏樱竹随手横刀一档,竟然估算错误了力道,脚跟一稳,吃力地差点跪下。
而杭郁在此时瞬间清醒,看着眼下苏樱竹的表情,动作一滞。
苏樱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用力档回,一刀反击。
杭郁的刀竟然脱手而飞,直直地插在了镜池树面前。
回首,苏樱竹的刀刃已经冰冷地贴在了杭郁的脖子上。
杭郁喘着气,看着那刀半晌,肩膀垮了下来,一条腿也累得触了地,半跪下来认了输。
苏樱竹此时才放松全身的紧张和戒备,也一样喘息了两口气,冷冷地看了眼杭郁,沉默不语地收刀转身离开。
镜池树表情未动,目光定定地盯了杭郁半晌,然后转头问童莜,“看明白了吗?”
童莜十分自信地说:“刀法三层,心法一层。”
杭郁心说错了,自己一层心法都没学到。
果然,镜池树叹了口气,说:“今晚加一个时辰。”
童莜一脸惊讶,好像不敢相信自己会答错一样,不高兴地扁着嘴看着杭郁,好像在怪杭郁让自己受了罚。
镜池树站起来,从面前拔出刀,走到杭郁的面前,对杭郁说:“你比我想象的要差劲呢。”
杭郁自嘲般地说:“我说过会让你失望,是你自己不肯放过我。”
“不过没关系,差劲就差劲吧,现在我也不用收你做徒弟了。”她用刀架在了杭郁的脖子上,脸上展开了一个明媚而妖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