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看到杭郁还在,镜池树还有些意外地说:“哟,不错,竟然没跑,也没被樱竹吓跑。”
杭郁懒懒地问:“这算是你的考验?如果我真的跑了呢?你会满天下地追杀我吗?”
“我吃多了撑着满天下追杀你。”镜池树说:“我当然是随便拿出一把刀来下个追杀令,就算先让你跑个十天半个月都能把你抓回来。”
看吧,苏樱竹的保证果然没用。
而这次镜池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人,也就是花夕拾的另外两个人。
看到他们的时候,杭郁其实有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横肉,长得十分强壮魁梧,杭郁估量他绝对有九尺。而另一个则跟他形成鲜明对比的纤瘦弱质,长相还十分清秀。
不用问,如此鲜明的外形,杭郁立马就能将他们的名字对号入座。
魁梧的那个就是少爷无师,而纤瘦的那个,则是花夕拾的医师凤临。
在杭郁打量对方的对方的时候,对方的俩人也在打量杭郁。
魁梧高大的那个两眼过后,便背着背篓提着箱子进屋去了,连话都没说一句,纤瘦的那个则朝杭郁和善的微笑一下,跟他道:“幸会。”
杭郁也道一声幸会。
童莜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在这俩人中更喜欢谁,看到高大的无师甚至都绕开两步,看到凤临,直朝他跑来要抱住他,还把凤临扑得退了一步。
这么柔弱的身体,杭郁心想他上山采药都是无师背着去的吧?
凤临笑着摸摸她脑袋,问她在家有没有乖乖的,然后拿出在外给买的小玩意,送给她。
虽说才回来,但镜池树并没有怎么久留,就跟童莜回去了,留下了杭郁跟着俩新认识的朋友单独相处。
杭郁就没有多少跟新朋友认识以及相处的经验,留下来之后就有些尴尬不知所措,但好在的是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至今为止还没有谁给过他难堪。
无师也就罢了,他那个形象,恐怕对谁都热情不起来,凤临却相当温和,说话甚至自带谦逊,听着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他们都是风尘仆仆地归来,并没有跟杭郁说太多话,也没有做多少事,夜幕降临,吃了晚饭之后,就各自早早地歇下了。
杭郁住进花夕拾这么多天,第一次晚上不是一个人,让他还有些奇怪。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杭郁最先起床,起床来看到另两个房间都还没动静,便按照习惯,打开门窗,随便收拾一下,若是时间充足,再练会儿功。
不过没等他把日常的活都干完,无师就先起床了。
出门来跟杭郁碰上面,杭郁看着他那体型和身量,他无法估量无师比他年长多少,但更好奇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长得那么高大而且还那么强壮?只是长相着实冷酷,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威慑感。
然后杭郁先跟他招呼了一声:“早。”
无师没说话,只对杭郁点了一下头,然后先洗了把脸,便对杭郁说:“刀。”
杭郁想了一下,才回屋去把刀拿出来。
出来时,无师在活动筋骨,伸展的时候,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十分的明显,看得杭郁都有些畏惧。
练刀的人因为太依仗兵器,所以对内力和身体素质的要求都不算很高,杭郁自己的体质就很一般,更别说花夕拾的几个女子,如果没了刀,面对无师这样的人,恐怕分分钟就会被捏死。
但如果有刀在手,那么身体再强壮的人,恐怕都会畏惧一二的吧,否则镜花水月是怎么打成天下第一的?
果然,就算是无师,活动完了之后,也还是去找了跟棍子来。
杭郁走过去,对他行礼示意。
无师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礼节,看到杭郁行了,他才随意地点了一下头。
二人交上手,杭郁自知势弱,先进攻,无师守,还压着力。
交手几招,杭郁就看出来,无师不会镜花水月,甚至无师完全不会刀法剑法,棍子在他手上也只是为了能挡一挡杭郁的刀。
杭郁怀疑苏樱竹的武功习惯跟他有关。
杭郁进攻了二三十招之后,无师反守为攻,然后杭郁的上限也就很快被他试探出来,被无师的蛮力反击得连连后退。
随后便停了。
杭郁第一次有种为自己本事太差而羞愧,也有点明白童莜说的跟无师练功没成就感是什么心情了。
他甚至想,要不要跟无师提出空手打一场试试,说不定自己能跟他较量个痛快的高下。
完胜的无师倒没对杭郁说什么嘲讽的话,也没有嘲讽的态度,杭郁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意思,就好像有些失落,又好像这是正理似的。
没做任何评价的无师练完之后就出门去买早饭,一会儿之后就带了粥和包子回来,也有杭郁的。
等他们吃完饭,凤临都还没有起床,杭郁想问问无师要不要叫凤临,但无师很自然地没有去管凤临,而是吃完了之后,将剩下的放到锅里,烧了一把柴温着。
吃了早饭,无师就开始整理他和凤临昨天带回来的草药,除了干的,还有一些是活植,他也直接种到前院去。
杭郁自觉跟着帮忙,但对种植不是很了解,也就不添麻烦,只帮他处理一些干草药。但又不是完全精通,大多也都需要无师指点。
只是无师说话太有个人风格,跟他性格一样冷酷,话说总是非常简洁,顶多两个字,多一个字都不会似的,比如,“这里”“可以”“切根”“不洗”这样的。
虽说听起来很冷酷,也很简洁,但杭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和别扭。
直到他们都快忙得差不多了,凤临才起床出门来。当他走出门来,站在晨光下的一刻,杭郁莫名地好像看到了一段风情似的,有些看直了眼,不得不佩服的是给凤临取名字的人,很贴切他。
凤临有点妥妥的病西子模样,加上柔和的五官,一看就能让人心动那种。
只可惜,是个男的。
他一出来就看到无师和杭郁在干活,别的没说就径直走过来看,但无师立马提醒他:“早饭。”
凤临也就只能先去吃早饭。
等他吃完了早饭回来,杭郁也就自动地从无师手上转到了凤临手里。
比起冷酷寡言又喜欢言简意赅的无师,凤临对杭郁来说简直不要太好沟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纤弱的原因,凤临给人一种温和谦逊的感觉,不仅面容总是带着温和,说话也从来没有一点傲气的情绪。
他一边带杭郁干活,一边跟他随口地聊天,询问他这些日子在花夕拾的生活。在看到他处理药草的手法挺熟练的时候,他还笑道:“看来她们没少让你做事。”
“还行,都不是很难。”
“我听镜池树说了把你扣押在花夕拾的经历,你应该觉得很委屈吧。”
“也没有,毕竟那是镜池树。”
“为什么当时没有答应她呢?你似乎也不是很排斥她和花夕拾,是排斥她留下你的方式吗?”
被问的次数多了,杭郁自己都觉得当时拒绝镜池树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是,是因为当时不相信。”
“那你现在相信了?”
“现在更不相信了。”
凤临被杭郁说得忍不住笑了,他忽然有点理解镜池树为什么会看上杭郁了,杭郁说话,很有那个人的风格。
笑完之后,凤临问杭郁:“你以前对镜池树了解多少?”
“镜花门掌门,镜花水月天下第一,不收徒弟,威严冷酷。”
凤临听到他最后一句,眨了眨眼,微笑问:“那现在呢?”
杭郁沉默了片刻,说:“武功高强,喜怒无常。”
凤临挑了挑眉,其实也赞同,但不免还是为镜池树说点好话,他对杭郁说:“镜池树她,身为镜花门的传人,而且年少成名,一直都被人捧着,突然被人拒绝,心里面肯定一时之间还是不容易接受的。但她的怒气有的时候也只是那一会儿,不会特别地记仇,平日里也只需要顺着她就行,她喜欢听话的人。至于樱竹,她是个对别人严厉对自己也很严厉的姑娘,就是偶尔的会犯一些迷糊,心肠其实是最软的。”
杭郁心说,我要不要告诉你她为了赶我走砍伤我的事,胳膊上现在都还包扎着呢。
“你跟她们认识了很久?”杭郁问。
“我们跟小竹认识的时间要长一点,跟镜池树是到了圣川之后才认识的。”
“那你知道镜掌门为什么会提出收我为徒吗?”
凤临闻言怔了一下,继而微笑说:“大概你合她眼缘吧,她,有的时候其实很任性,经常按照自己的心情来做事。”
“那她以前对别人这么任性过吗?”
凤临微笑着,还是只能说:“没有,你是第一个。不过任性本来就是不按理出牌,以前她不收任何人是任性,想随意地收下一个人一样也是任性不是?”
“所以在你看来我其实并不符合做她弟子的对吗?”
凤临有些讶异地看着杭郁,“你——”
杭郁也看着他。
然而凤临跟他对视片刻之后转而问:“你是怕自己没这个资格,还是自己本身对学武这事不感兴趣?”
“二者都有吧。”
“那现在呢?也依然不想吗?”
杭郁问:“如果我说不想,你能让镜池树放了我吗?”
凤临又被杭郁说得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直言说:“抱歉,镜池树的事,我们都帮不了你。这世上没人能让镜池树改变主意,只有她自己。”
杭郁也猜到了,只叹了口气,说:“那我想不想又有什么意义?说想,难道镜池树会回心转意重新收我为徒?说不想,每天不也一样都在陪童莜练吗?跟在学又有什么差别?”
凤临大概了解杭郁的心态了,然后问他:“那你对医药感兴趣吗?”
杭郁说:“也没什么特别兴趣。”
凤临又问他了解多少。
杭郁便说:“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很了解,还有就是,最近在读《医经》。”
等凤临知道他为什么读医经之后,无奈地笑了笑,说他还是先从《百草》开始读吧。
杭郁心说,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读。
但凤临却带着他认识了一些他和无师这次出去采到的药材,杭郁这才渐渐的明白他们花夕拾到底是做什么的。
以凤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花夕拾不完全接待病人,应该说病人在别处,或者说是无处不在。他们主要研究药植,针对一些药物进行改良,以增强药性。另外也会研究一些特殊和少见的病情,针对地尝试药物,然后在治疗的药材商进行甄选和培养,然后再投入到药田,进行大量种植。
简而言之,他们不做一般的药,也不治一般的病。
杭郁闻言,若有所思地有些沉默。
凤临说:“说得那么高尚,但其实这是一个周期很长的学习和研究,很多先辈就算学习研究一辈子,都有可能一事无成,我这一生短暂,也许一辈子也很难找出能治愈某种病的药,也培育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出来。”
杭郁看了眼凤临,说:“你看着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凤临苦笑一下说:“何以见得?有的时候,命数其实是老天已经注定了的。”
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被无师听到了,无师从背后捏住了他的脖子,凤临回头,看到无师那严肃的表情,他只能耸耸脖子,不再说。
杭郁看了凤临那病弱的体质,不由得说了一句:“我明白。”
凤临诧异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好笑来,心说你明白什么?
镜池树她们这一日来得也挺早,而且难得的是苏樱竹是第一个进来的人,看到凤临和无师的时候,脸上还隐隐的有着迫不及待相见的欣喜,一声凤临喊得好像是凤临的亲妹妹似的。
但一转眼就看到杭郁,脸色就瞬间的垮了下来,对比不能再鲜明。
杭郁自觉地走开,离那大小姐远点。
凤临跟无师此行去得好像也有两三个月之久,苏樱竹拉着他说话,倒没乱吹耳边风,说什么杭郁的坏话,而是关心他们此行的见闻和收获居多。
随后凤临又跟她谈起了她的一些日常笔记,杭郁还以为苏樱竹之于凤临应该是学生之于师父那种关系,但意外的是,凤临谈论起她的学习成果,并没有指教的口气,而是相互讨教的姿态。
当苏樱竹跟凤临在相互讨教谈话的时候,就连镜池树也基本上插不上话,安静地坐一边,直到看到临近晌午了,于是把杭郁叫去,说难得凤临他们回来,也该吃顿接风宴,让他去天香楼买饭回来。
杭郁心想,花夕拾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懂折磨人的,天香楼买饭回来,恐怕到家都冷了吧。
好在的是,童莜小朋友乐于助人,愿意陪他一起去。
等他和童莜走了,苏樱竹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才渐渐地冷下脸来。
凤临见状,也只能叹口气,朝镜池树说:“这就是你说的,比得上苏烬的人?”
苏樱竹立马说:“这世上没人能比得上哥哥。”
镜池树好笑地对凤临说:“这妹妹以为我看上杭郁的是别的东西。”
苏樱竹还想争辩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看着凤临,跟他说:“他代替不了哥哥。”
“他当然代替不了你哥,我又没说让他代替你哥。”镜池树冷哼地说。
苏樱竹也一样冷着脸瞥了一眼镜池树,坚持地说:“我不喜欢他。”
“看出来了,都直接领进门了,你能有多喜欢他?”
镜池树说完,苏樱竹立马脸色一变,凤临也忍不住低头一笑,他听镜池树说了杭郁是怎么进的花夕拾的门的,倒也的确像苏樱竹会犯的小迷糊,只是落在杭郁身上,还是有些意外,毕竟杭郁是个陌生的男人,她怎么就让杭郁进门了呢?
凤临忍不住心想,也许在杭郁身上看到苏烬影子的可能不止镜池树。
眼看着苏樱竹要恼羞成怒了,凤临赶紧安抚她,免得她跟镜池树吵起来。虽然大概率还是吵不起来的,但安抚还是要安抚一下的。
凤临看了眼门外,刚童莜跟杭郁一起去天香楼的样子,便说:“但童莜看起来挺喜欢他的。”
“那是!要是年龄相当,我看童莜都想嫁给他,杭郁看样子也肯定不会拒绝。”
凤临有些意外,“不会吧?”
镜池树还给他抛了个你信我的眼神:“十有八九。”
苏樱竹看他们都要把话题扯十万八千里去了,于是打断道:“说正事可以吗?”
凤临这才清了清嗓子,然而想了想,却先看了无师,说:“少爷怎么看?”
无师被凤临问到,略一沉思,却言简意赅:“不行。”
“什么不行?”镜池树问。
“武功。”
“有多不行?”
无师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再说。
镜池树知道这是个有口说不出的,便又去问凤临:“你呢?”
凤临想了一下说:“他记忆力不错,头脑也很聪明,如果是作为花夕拾的弟子的话……”
镜池树却打断他:“我不是给花夕拾找弟子。”
凤临也就没话可说了。
苏樱竹也沉下脸来,严肃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想伤及无辜?”镜池树微笑地问苏樱竹。
苏樱竹一怔,冷脸说:“谁管他去死,但他根本就没资格。”
镜池树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她沉了声音说:“下月初是周伯的寿辰,你们到时候带杭郁上山来吧。”镜池树看着门外,宛如自言自语一般说:“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