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鼓励
也许是情之所至，宋萝罗里巴嗦说了一大堆，说完又后悔了。这些事情，她跟谭千渝说有什么用呢？资本又不能共情她。
这些话又能对谁说？
同样身为女性，她却莫名觉得谭千渝也许能明白。那张躺在病床上素净的脸，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任何同情或者鄙夷的表情，反倒让她自在了许多。谭千渝只是认真听着，时不时蹙起眉头，直到此刻她停下来，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舔舔嘴唇。
“那个……我有点渴，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宋萝点点头，连忙擦干眼泪，帮她从旁边取了水杯出去接水。
这样一打断，回来时她倒是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你现在在谭都待得怎么样？”谭千渝接过来水，还没喝，先问了句。
“马马虎虎吧。”宋萝耸耸肩，眼神黯淡下来，“谢寻跟齐老板也认识，这事儿一出，纸包不住火，我觉得可能我要被冷藏了。”
“关你什么事？”
她抿起嘴唇，视线落到别处：“身份证号酒店房间号什么的，是我从他电脑上查了给姜也的。”
“这样啊……”遗憾的语气，谭千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没事，大不了我再回去做女主播，反正那套我熟。”她勉强一笑，“不过是青春饭，再吃几年捞几笔够花就行。”
“你喜欢做那个？”
“谁会喜欢啊，天天应付一些老头子，我榜一大哥跟我爸年纪差不多。”宋萝平淡道，“不过我弟不能指望了，他请了家教成绩都不好，上个高中生活费2000块一个月，不知道花哪里去了。我妈身体也不好，我爸还是个赌鬼，怕是还得攒一大笔钱才够用……”
她自暴自弃道：“不行就随便找个老头子嫁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能力，就只会伺候人。”
谭千渝喝了口水，又问道：“那你喜欢做什么？”
“不知道……我以前就一门心思想读书，幻想着靠念书改变命运，后来都不成了，放下了就在耶拿不起来了，现在就算有心读也都不进去。”她喃喃自语，“抖音账号做起来后，我又想过转型演员，也是觉得这是条长久的路，至少比女主播正经多了。但去了谭都，他们只给我接点不入流的综艺，要不就是三流小网剧里当花瓶。只有谢寻说可以帮我投资，条件是……”
宋萝把后面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咽了下去。
没有背景的年轻女演员在业内的普遍现状。谭千渝对此并不意外：“那你合约签了多久？”
“5年。”
她点点头，又慢慢道：“你的事，我是这样看的。一般这样低估，后面都有个转大运的机会等着你。我觉得你先别太早气馁，在谭都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谢谢你在最关键的时候帮了我，如果有契机，我会反过来看看怎么助你。”
“还有，5年之后如果你发展不如预期，你如果想回来，当然，如果我的公司还在正常经营，欢迎你。”
宋萝猛然抬头看向她，看见对方不卑不吭地对她微笑。她柔美的杏眼里这些天来第一次迸发出光芒。
“你……真的愿意？可是我之前不是……”
“段江城的事，跟你关系不大，虽然确实是你的原因我们离婚了。”谭千渝淡淡道，“他是故意的，没有你，他也会找另外一个人来这么做。”
宋萝不解：“可是，有你这么好的老婆，他干嘛……”
谭千渝摇摇头，目光放远：“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不是我。”
说到这里，她便顿住，至于后面那些，是她的猜测，也不适合跟宋萝这么一个外人说。但她深信，段江城野心极大，他想要的是整个谭都。她既然不能随他的意主动去争，他就舍得下脸来想办法自己去争。而且他们有了孩子，相当于下了双保险。不论她和齐令颐谁赢了，他都不会输。
宋萝来这一趟，当下心情极其复杂。原本只是良心难安，稍微看她一眼就打算走。没成想她人生行至此处，最大的鼓励竟然是她最嫉妒的女人给的。那一刻对她什么抵触和怨恨都消散一空，她忽然觉得是自己太狭隘了，这人生之中，原来并不只有母亲那样小肚鸡肠锱铢必较的女人。想到这里，原本皱巴得紧缩在一团的心，慢慢就松开了。
转出走廊，下了电梯，迈出医院，想起谭千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忽然捂住嘴巴，无声流下泪来。
“宋萝，人生在世，什么都不重要，除了一件事：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天色发白，Q大附属医院的上午人来人往，路面停车场挤挤挨挨停满了车。人们服色各异，皆行色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不知道在奔走忙碌些什么。
没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是为了什么。
有人汲汲营营，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殊不知童年的锁链有多么纤细。其实那个弱小的自己早已长大，那些伤害与束缚已变成看上去吓人的纸老虎，一戳就破。
日沉月升，时间一转到了晚上。
姜也披星戴月，从大型机场出来，径自打了个车直奔试镜酒店。才到走廊就被工作人员挡住了：“哎，你干嘛的呀？怎么自己硬闯？”
姜也努力喘匀了气：“我来见何导，之前线上面试过的。我是姜也。”
可惜对方并未参与那次面试，也不认识他，只提防地上下打量一番：“导演还在开会呢，而且这个会可能时间很长，你要真有事明早再来吧。”
“可……”
“我只是个负责维持秩序的，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你要是有导演联系方式，跟他私下联系吧，这里天天都有人跑来找，哪可能什么人都放进去？”类似的人这位工作人员拦了一天，翻来覆去的话说得多了自己也有点不耐烦。他虽然个头不高，但胜在身材结实粗壮，在那像门神似的一站，倒是把路堵了个严实。
姜也只好后退两步，倚在墙壁上给何西寺发消息，喜提何导均已读不回。退出what's app正要锁屏，发现来了条新微信。
【金主姐姐：睡了吗？】
他立刻回应。
【姜也：还没有，你怎么还没睡？头还疼吗？还哪里不舒服吗？】
【金主姐姐：我很好[笑脸]】
【金主姐姐：姜也，你去找何西寺了吗？】
【姜也：！你怎么知道？】
【金主姐姐：笨蛋，何导突然找我求证一些……话说，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金主姐姐：你记住，如果面对这种顶级大导，一定要忘记演技这回事。顶级演员会用强大的意志力摁住自己的表演欲望，懂吗？千万不要演，一想怎么演，你就输了】
姜也还未来得及仔细琢磨她的话，就收到what's app上何西寺的最新消息。
【何西寺：进来吧，A402】
房间不大，拼了几条长桌，依旧是之前那群人，以何西寺为首坐成了两排。但又多了两位之前没见过的演员，那两人一男一女，挨着何西寺坐着，姜也一眼就认出是着便装的陈介然和贺尔雅。
何西寺还没开口，穿着薄棉服外披一件驼色羊绒披肩的贺尔雅就望着他笑道：“我认识你！唱歌特好听那个小帅哥是吧。那首歌我也很喜欢，现在还在我歌单里呢。”
她说着就开始哼NUNA。
贺尔雅笑起来柳叶细眉弯弯，她颧骨略高，虽然有点冲击了面部的线条流畅度，但也因此成就了她非常独特的记忆点。黑长直的头发以一根素簪随意挽在脑后，笑起来颇具东方韵味。
何西寺打趣她：“你还蛮潮的咧，跟现在那些追星的小女生有什么区别？”说着转向姜也介绍，“这位是贺尔雅，不用我多说了吧？影后的电影有看过吧？这边这位，陈介然，我们这次的男主角。聂政。”
陈介然不属于当下时兴的那种雌雄莫辨的玉面小生，可以说他的五官长得相当硬朗，尤其是一道剑眉威风凛凛。一看就是那种很正道的男主脸。见姜也朝他们点头打招呼，立即站起来跟他鞠了一躬：“姜老师，幸会幸会。”
说完忍不住摸摸后脑勺，对何西寺苦笑道：“何导别再打趣我了，我情况也跟您说了，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我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今天也是专程来赔罪的。”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姜也莫名其妙，就见何西寺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理解你，流光那边王总也跟我说了，你先撤吧，回头我再找你。”
陈介然顺势便朝后退退，挨个跟剧组人员打了招呼，最后拍拍姜也的肩：“兄弟，加油啊。”
说完便推门而出。本以为就走他一人，没成想何西寺见状朝周围挥了挥手：“大家都先收工把，辛苦了。”
大约是今天过得也很辛苦，周遭人都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不过三两分钟就走了个干净。房间里只剩下何西寺和姜也二人。
姜也忍不住看向何西寺，以眼神作无声询问。
何西寺从手上的笔记本中抬头来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不苟言笑道：“今天不放我鸽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