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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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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边关的长宁侯府早早挂起了白幡,祠堂里更是彻夜燃烧着烛火。

早春很冷,卫清渚跪在黑色棺椁前,眼下的两道泪痕依稀可见,身旁摇篮内的孩子安静沉睡。

“夫人,您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丫鬟引佩抱着刚出生的小侯爷,心疼地看着眼神空洞,万分悲怮的卫清渚。

她伸手扶着灵柩,撑在上面,棺椁下的男人曾是名动京城的长宁侯爷,单枪匹马入敌营窃取情报的罕见人才,如今竟身首异处,未得全尸。

“引佩,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太执拗了?如若我对侯爷服个软,不那么强硬,妥善解决他和我父亲多年的矛盾,他也不会这么决绝离开,客死他乡。”

“夫人,您与侯爷自小相识,依奴婢言,就算当年老侯爷战死边关,侯爷也不能不听你分辨半句啊!更是在您身怀六甲之时,不顾一切前往边关……”

卫清渚眼眸低垂,自嘲一笑,仰头看着那漆黑的灵牌。

“是啊,他虽自小便倾慕我,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但他更是长宁侯爷,自是爱侯府胜过我的。”

她将黄纸丢于铜盆中,穿堂风袭来,顿时火焰窜了上来。

卫清渚就这么看着燃烧的黄纸,慢慢卷曲,化成灰烬。

“我却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实在可悲。”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小厮跑进来。

“夫人,有急信!京城来的!”

手中的佛珠突然散落,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敲击,而摇篮里的孩子则也突然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卫清渚像是猜到什么一般,慌措拿起信件,是阿姐寄来的。

“速离。”

唯有二字,上面甚至沾着喷溅的鲜血。

她指尖发凉,阿姐乃是中宫皇后,到底是京城那位开始清算自己了。

卫清渚立刻起身,猛地掐向指尖,飞速下令。

“命令所有沈家军集合!撤离边关!”

引佩还未出门,便听到重兵围堵和兵器出刃的声音。

什么人?竟然敢擅闯长宁侯府!

卫清渚皱眉,缓缓走到门口,便看到穿着大红官服的林均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身边乃是附近兖州的军队。

“林均大人,如今当真是好风光啊!”

卫清渚毫不客气地讥笑,身为曾经的同窗好友,夫君长宁候无话不说的密友,却偏偏是他前来刺上最后一刀。

京城那位,确是知道如何诛心的。

“夫人说笑了,在下前来只是奉命宣旨,绝没有其他意思。”

林均攥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嘴角微微勾起,轻咳一声,沉声开口。

“长宁侯府,接旨——”

此令一出,一应人等全部跪下,卫清渚挺直脊梁,抬眸跪在地上,笑着看向林均。

只见林均缓缓开口:“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卫斯犯上作乱,私藏遗诏,意图谋反,残害长宁侯爷。现已将卫斯车裂,卫府一应人等,直系三代死罪,其余旁支:男,徒三千里,女,入妙音坊,永不得出。念及皇后于大乾有功,遂废弃,打入冷宫,永不得出。长宁候夫人,得证与外谋害长宁候,遂赐毒酒一杯,白绫三尺,着新任宰辅林均现场行刑。至于襁褓婴儿,圣上有恩,特赦一命,继承长宁候爵位。”

话毕,春雨落得越发狠了起来,雨水打湿卫清渚身上的白色衣衫,发髻上的步摇在清脆晃动着。

她红着眼眶,滚烫的泪水混杂冰冷雨水掉落在地。

林均睥睨着她,面前主屋内供奉的排位依旧伫立在那里,白色灯笼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更加瘆人。

“卫氏,接旨吧。”

他站在油纸伞下,轻蔑笑看卫清渚。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混杂雨声,一下一下打在卫清渚的心上。

她听出来了,旨意里面便是对整个沈家军的威胁。

有此旨在,只要卫清渚身死,便能保住孩子一命。

九五至尊如若想翻脸不是人,便会将皇家权威毁于天下悠悠众口和沈家军的兵刃之下。

她笑着看向林均,挺直脊梁,拜谢。

“臣,代亡夫长宁候——沈庭,接旨,谢主隆恩!”

卫清渚起身看向身后一脸担心的皓风,他多年来和沈庭出生入死,最是忠心耿耿,作为他的副将,早就在军中树立威信。

如今,唯有将整个沈家军交于他手中才能保下沈家百年基业。

至于父亲和阿姐,如今卫家遭难,皇恩悠悠在上,纵使她手上有能造反夺权的军队,也决绝不能让向来忠君爱国的长宁侯府背锅。

她不愿他日泉下去见沈庭,百口莫辩,无法交代。

她将明黄的圣旨交在他手中,以及一枚沈家兵符。

“你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将孩子交到你手上。如若日后有人敢动他一分毫毛,我卫清渚,做鬼也会爬上来问你究竟!”

皓风立刻半跪在地,忠心耿耿道。

“夫人放心!小侯爷在,末将在!如若有那么一天,末将自会以死谢罪!可是夫人,您不能就这么……”

卫清渚自知皓风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只是听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缓缓开口。

“不必再说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引佩则突然抱着孩子跑了出来,她跪倒在地上,眼泪如珠子一般掉落在地。

“夫人!您,您还没来得及给小侯爷取名字呢……”

卫清渚拿起那杯毒酒,雨水也溅在酒水中。

她好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仗剑天涯的少年将军,骑着汗血宝马带她奔去山野,对着大好河山,许下一生承诺。

可是,不知何时,他们也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如今却是也能葬在一处,全了这么一桩姻缘……

“不如就叫,沈回吧,渚清沙白鸟飞回。”

她笑着,将手中毒酒一饮而尽。

倒春寒,倒春寒,卫清渚躺在地上,才知道这次春雨有多么冷。

耳边沈回的哭声比之前更加响亮,几只大雁似乎飞回北方,鲜血也顺着雨水消失于那个春天。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领略到宫内毒酒的威力,她蜷缩在地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利刃出鞘,雨中的引佩却被皓风一刀捅死,她怀中的沈回落在地上。

响亮一声,婴儿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宣告着他的死亡。

卫清渚眼中泪水不停掉落,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指着皓风,字字血泣。

“你!你这个……叛徒!”

皓风则得意踩过婴儿身体,半跪于地上,向林均投诚,奉上能号令整个沈家军的兵符。

“在下皓风,愿日后听凭宰执大人吩咐。”

林均饶有兴趣地接过那块兵符,雨水打在花纹精致的兵符上。

皓风眼中充斥着期待,却在下一秒被林均一刀捅死,他呆愣地跪在地上,仰头惊讶地看向林均。

“你……”

响亮一声,长剑落地。

林均皱眉,有些嫌弃地拍了拍手,将兵符收于怀中,垂眸睥睨着他。

“副将皓风,行刺长宁侯府小世子,现已被本宰执斩杀当场。念长宁侯府满门皆亡,无人继承兵符,遂归于朝廷,效忠陛下。”

雨水淋漓,卫清渚只感受到心彻骨的凉了。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京城那位做的局罢了……

唯有如此,当今圣上才能彻底清算沈,卫两家,先让他们鹬蚌相争,最后他渔翁得利。

原来离京之时,阿姐所言,句句属实。

鲜血吐在台阶上,顺着春雨向下流动,卫清渚笑着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如今大乾的天,当真是要变了……

恍惚间,似有勒马声响起,她被人搂入怀中,那人一声声唤她:“卫清渚!”

她费劲力气,才能睁开眼睛,只能依稀见到一角红色官服。

那是文官官服,不会是他。

像是最后一丝挂念的消逝,卫清渚死在崇祯二年的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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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打于夜空之中,清园的两个小丫鬟在角门打着哈欠。

谁让昨晚二小姐和长宁小侯爷生生玩到酉时才回来!结果翻墙回来的时候被老爷撞个正着……

这不,二小姐可是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才被放了回来。

眼下,怕是惊雷都打不醒她。

丫鬟引佩心中正这么想着呢,下一秒就听到房内的惊叫声,她一下就精神起来,立刻拍醒旁边的琥珀,往内屋奔去。

卫清渚醒来时,一道闪电从天劈下,衬得她苍白的面庞更加可怖。

她满头大汗,不停地喘息,面前靛蓝的床幔,蜀锦的棉被,无一不提醒她,这里,并非边关。

皓风那柄血剑,摔死的沈回,林均得意的眼神,还有记忆里那最后一片红色官服衣角,就如同那道圣旨一般,狠狠扎在卫清渚心上。

引佩进屋,先是将烛火燃起,再是透过床幔轻声开口。

“小姐,您是身体哪里不适吗?”

卫清渚慌措拉开床幔,看着引佩姣好的脸庞,青涩的笑容,此时此刻,她脸上还没有溅起鲜血,笑容依旧明媚。

一切,一切还来得及。

“小姐,您说句话啊?您别这样吓着引佩……我现在就去请郎中!”

说着,引佩便想起身离开,却被卫清渚牢牢按回原地。

“我无事,被梦魇着了而已。”

“如今是元临几年?”

引佩有些担心地看着卫清渚,但还是应声回答。

“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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