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摄政王府内,杨开肃端着一盏茶,用茶盖撇去浮沫,轻啜一口,赞道:“画不错。”
桌上正摆着一副射猎图,画上猎犬纵跃奔袭呼之欲出,背后山水草木皆栩栩如生,左上角还盖有前朝皇帝的印玺,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砰!”书房的门被人骤然推开,在清净的书房内犹如一道惊雷,杨开肃手一抖,茶水正正好泼到了手底下的落款上。
眼瞅着字迹被茶水洇染模糊,杨开肃俯身心疼不已,再一抬头,看到进来的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头火噌地点燃,愤怒地将茶盏砸了过去,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进门前不知道先敲门知会我吗?”
杨开肃领兵打仗了几十年,手上力道了得,寻常人被这一砸少说也得头破血流。
杨睿微一偏头,避开凶器,腰肢后仰,抬手稳稳捞住茶盏,这一手功夫漂亮,茶盏里的茶水一滴未漏,原封不动地搁回了桌面上。
“父王在赏画?”杨睿在桌上瞧了一眼,嗤笑出声,本来杨开肃火气已经消了一半,杨睿偏又补上一句:“您什么时候也有闲情附庸风雅了?稀奇稀奇!”
杨开肃吹胡子瞪眼道:“你老子就配做舞刀弄枪的莽夫不成?你看看你哪像世家公子,整天无所事事。”
后者已掀袍坐在椅子上,说道:“您这是寻到由头训我来了。”
“哼!你还有脸说?林府的三丫头怎么得罪你了,让你在猎场上一顿整治,人家是未出阁的小姐,不是你屋里头那群莺莺燕燕!”杨开肃大手一拍,桌子震荡,饱受折磨的茶盏终于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杨睿抱肩随意道:“单纯看她不顺眼罢了,父王怎么突然给她当起说客来了?”
杨开肃落座,沉声道:“林熙达那些个女儿里面到了适婚年纪的就剩这一个了,两家的亲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了,她就是咱们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我可不想王府娶回一个全京城的笑柄回来!”
空气中安静了半晌,杨开肃了解儿子心性,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于是放缓了语速道:“我已经和林熙达敲定了日子,等你过了生辰宴我就去林府下聘,正好消去流言蜚语。”
“侧妃。”
沉默的杨睿忽然从口中生硬地蹦出两字。
“什么?”杨开肃不解。
“她只能做侧妃,父王答应我,我便点头。”杨睿阖上双目,看不穿情绪。
让林府娇生惯养的嫡亲女儿做侧妃,侧妃说着好听,不就跟妾室差不多吗?
杨开肃面色复杂,但目光触及自幼丧母,由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身上时,心中柔软了一瞬,同意了他的请求,“行,但林府丫头那边你去给个台阶,先将人哄好了,我总得给林熙达一个面子。”
杨睿推开房门,任由刺眼的日光照到脸上,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外走去。
随身侍奉的东霖被杨睿身上的低沉气压吓得三缄其口,默默陪在身后,行至半路忽然听到一声询问:“林韵婉送来的那些东西你都搁到哪了?”
东霖一怔,反应过来立即努力回忆着:“画给王爷取走了,剑和野参等物都搁到库房里头了,还有那盒林小姐亲手做的糕点,奴才原封不动地放在您房间的桌子上了。”
杨睿听罢,大步流星走回房间,红木桌面上果然放着一个食盒,不知搁了多久了,他一抬手指,将盖子顶开,若有所思地瞅了瞅里面的糕点。
林韵婉被关了禁闭,走不出院子去,整日里便开始拿院子里的陈设物件出气。
刚抽了绿芽的柳条被掐断了。
陶盆碎片被踢得到处都是。
小姐自小养的那只玳瑁被剪秃尾巴毛塞进了麻袋里,现还在挣扎嘶叫着。
几个丫鬟哭丧着脸靠立在墙角,大气不敢喘,生怕三小姐注意到自己。
可惜事违人愿,林韵婉折腾够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抬眼就看见她们排队似的扎在一块,手指遥点着:“都给我滚过来!”
这是要拿她们出气了,丫鬟们不敢不从,你推我搡地挪动过来。
萃珠从外面匆匆赶回,面上带着喜色唤了一声小姐,那些丫鬟立即求救似的看着她。
“小姐不必发愁了,奴婢已经为您处理好了。”萃珠凑近了林韵婉小声说。
林韵婉疑惑地回头看她,“处理什么?”
萃珠得意地笑着道:“奴婢已经派人去清江镇将二小姐赶走了,她以后啊,就一直在村子里种田喂猪吧!”
亲手为小姐解决了心头大患,还不知小姐会怎么谢她呢?
谁知萃珠没等到奖赏,却迎来了一个清脆的耳光,她被打得后退半步,脸颊刺痛,有些委屈地捂着脸,哭道:“小姐为何……”
“谁叫你去动手的?”林韵婉恨得目眦欲裂,她掐住萃珠脖颈,喊叫道:“我要亲手杀了她!”
“可是小姐……咳咳!您被老爷责令不能出府,奴婢只能替您咳咳!”
“小姐!王府的东霖方才来过。”
门口匆匆赶来的小厮救了萃珠一命,林韵婉听到王府二字果断撒手,急问:“他来做什么?可是世子有话同我说?他还在门口吗?让他别走,我有话与世子说!”
“小姐,东霖已经回去复命了。”小厮捧上来一个名单,说道:“方才东霖带着两大车的东西,说都是世子爷精心为您挑选的。”
名单上陈列的都是些名贵的补品和衣裳首饰等物,林韵婉喜上眉梢,站起道:“快带我去瞧瞧……等等!世子可还说什么了?他有没有话留给我?”
小厮想了想,又笑着应答:“还真有,东霖说他看见世子爷对您亲手做的糕点夸奖不已呢!东霖说自己当差这么些年,头一回看见世子爷真心夸奖其他人呢!小姐?您没事吧?”
林韵婉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坐回石凳上,这股冷气从座上一直传到心里。
那贱蹄子人不在这,做的糕点都能勾引世子!
凭什么?她林思瑶就是个低贱的庶女,若论身段容颜自己何曾逊色于她?为何世子对她念念不忘?
不对!世子以为这糕点是自己做的才会赞不绝口,所以,世子一定对自己有情!
小厮见三小姐又哭又笑的,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她的贴身丫鬟萃珠,却见萃珠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心中顿时忐忑不安,低声告退,一溜烟地跑出了院门。
“萃珠!”林韵婉抹去眼泪,笑道:“去给我买些一模一样的糕点回来,然后亲手送到王府去,就说是我新为世子做的!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姐……”萃珠嗫嚅着道出真相:“那糕点只清江镇一家有,其他地方买不来的。”
林韵婉面上立即变了颜色,柳眉倒竖,一副吃人的样子,萃珠抱头蹲下,“是小姐让我找那些新式点心的,说是怕世子爷看出端倪,奴婢看那糕点新鲜,其他地方都没有,就买来……”
“你派几名老师傅一同去,将那贱蹄子绑来,让她亲手演示给老师傅们这糕点的制作手艺,等她没了用处,就拉倒僻静处剁成肉馅喂狗!”
林韵婉双眸透露毒光,面目扭曲,抓着萃珠手腕的手指指尖刺入肉中,萃珠痛彻心扉,惧怕地看着林韵婉道:“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怕是会怪罪下来……”
“闭嘴!”林韵婉将她踢倒,姿态有些疯魔道:“谁让她与我相争?与我做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
晨光破晓,林思瑶洗漱完毕,端着铜盆正待回屋,听到院门外“嚓嚓”的脚步声。
一开院门,几日未见的芹慧脸上又添了新伤,眼皮挂着一层血痂,鼻子青肿。
但她精神却极为振奋,抱着一坛酒,衣裳蹭了不少土,还在门前兜着圈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进来。
一见林思瑶走出来,芹慧几步上前笑道:“林娘子,我成功了!我把我家那口子埋的酒都挖出来了,我俩干了一架,我以前不敢还手的,昨天,他打我打得实在疼,我就用那烛台给他开了瓢!”
林思瑶上下瞧了她一眼,人好端端站着,应是没什么大碍,于是由衷赞叹道:“敢想敢干,这才对嘛!”
“林娘子可否能教教我怎么去买那果苗?我虽说种了半辈子地,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你去找村中与高良亭交好的商贩,托他们去镇上买现成的葡萄苗,要那些根系健壮的……算了,我给你写一张纸条,你到时交给商贩,让他们照着买便是。”
林思瑶略思索一番,唯恐芹慧记性不好,回屋奋笔疾书写了一张事项交给芹慧手里,又从怀中的钱袋中掏了些银子地给她。
看着纸条和银钱,芹慧泪水却夺眶而出,滴滴答答砸在陶罐上,她这才想起来,伸手胡乱地擦去眼泪,将陶罐捧给林思瑶道:“这是我家那口子酿的药酒,用的都是村中种植的药材泡的,反正不值多少钱,送给林娘子补补身体吧!”
林思瑶不肯接,芹慧也不肯收回,直接将酒坛搁到庄宅门口道:“村里我送了好几家,就数林娘子这坛子酒最多,好歹是个心意,林娘子就收下吧!”
林思瑶无法,将沉甸甸的酒坛抱回屋子,掀开封口的干泥,酒香四溢,这味道不同于寻常烈酒,浓香厚重,有一种勾人的气息。
顺着坛口向内望去,酒液清澈,几株不知名的药材静静地躺在坛底,随着挥发,这酒香却经久不散。
林思瑶平日没有饮酒的习惯,今日却被这坛酒把馋虫勾上来了,她翻出一个白瓷碗搁到桌上,小心翼翼地倾倒坛子,倒出了半碗酒。
酒液颜色微微发粉,颜色极为漂亮,再加上独有的香气,让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