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萧老夫人在荐福寺山上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国公府。她年事已高,经过一番车途劳顿,身体便有些吃不消。
萧放前来探望问安,见萧老夫人面色疲倦,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下人们用心伺候着。
萧老夫人歇下后,萧放便退出来。秦嬷嬷随后悄悄跟出来,在亭后假山的僻静处,萧放正在等她。
秦嬷嬷行过礼,对萧放恭敬说道:“_老奴已按照国公爷的吩咐,劝过老夫人,也挑明了惜惜姑娘与皇后娘娘容貌相似,老夫人的口风已松动了。”
萧放点头:“如此甚好,有劳秦嬷嬷。”
秦嬷嬷忙摆手,道:“给国公爷办事,是老奴应当应分的事。”
她虽在萧老夫人身边伺候,却早已被萧放买通,萧老夫人院里的大小事务,都经由她传到萧放耳中。
萧放满意地离开。
秦嬷嬷却没有回萧老夫人院中,而是从后门出府,前后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人跟踪后,上了路边一辆青布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驶进一条小巷,在一处不显眼的黑漆院门前停下。
秦嬷嬷上前轻叩了两下门,黑漆木门吱呀一声,闪开一条缝隙,沉羽露出半张脸。
秦嬷嬷随沉羽进了院子。这院子外面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宽敞,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宅子。
“七爷的伤好些了吗?”秦嬷嬷问沉羽。
沉羽叹口气:“也没见大好,不过程神医从江南回来了,这几日都住在这里,有他在,七爷能少吃些苦头。”
秦嬷嬷忙问:“程神医回来,可是寻到了解毒之法?”
沉羽摇摇头。秦嬷嬷失望至极,面上挂满悲凄之色。
两人说着话,已步入内院。
秦嬷嬷先在门外磕头,屋里传来慕容烨虚弱清冷的声音:“嬷嬷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秦嬷嬷进屋后,见慕容烨端坐在案后,案上摆满书信文卷。
慕容烨披一件白布外袍,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几乎和外袍难以区分。案边燃着檀香,却仍然遮不住屋里的血腥味。
数日未见,慕容烨明显又憔悴了许多。
秦嬷嬷喉咙哽咽,强忍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是沈贵妃在闺中时的贴身侍女,后来在沈家的安排下,更名换姓,到靖国公府当暗线。
她是看着沈贵妃长大的。那一年宫变,沈贵妃惨死,如今她的儿子年纪轻轻,身中奇毒,只怕已不久于人世。
一想到这些,她就止不住伤心。
不过,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收敛情绪,像每次前来回禀一样,将近日在靖国公府收集的信息情报逐一汇报给慕容烨。
说到昨日在荐福寺山上的事,慕容烨眉头微皱,问道:“她伤得重吗?”
秦嬷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慕容烨问的是萧惜惜。
“应无大碍。”她答道。
慕容烨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说到萧放已经打定主意迎娶何玉漱入府,萧老夫人口风亦已松动,慕容烨又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神色。
秦嬷嬷回禀完,便由沉羽送出院子。她心里疑惑,不知为何七爷会特意过问萧惜惜的伤势。
但她并不多问,在七爷手下做暗线的人都明白,向来不能多嘴多舌,一切只按七爷吩咐办事就好。
秦嬷嬷走后,须发花白的程淮,背着药箱来看慕容烨,给他把了一回脉,责怪道:“七爷,你怎么又有气血涌动,早跟你说过,切记不可情绪波动,引发血流加快,于你的伤口百害无一利。”
慕容烨轻咳一声:“我是个人,又不是什么物件,怎么可能真的做到灭七情,绝六欲?”
刚才秦嬷嬷说到萧惜惜,他着实有些不能自已。分别已有数日,心下本就十分惦念,听闻她被人欺负受了伤,心疼得恨不能马上飞到她身边。
又想到日后她回到靖国公府,深宅大院里最是人心叵测,她那般单纯天真,不知要吃多少亏。
此番程淮回京,并没有为他寻到解毒之法,他强撑了这三年,已是灯枯油尽,大限之日近在眼前。
慕容烨早已看破生死,可是此刻一想到萧惜惜,竟生出万般不舍。是以,他刚才情绪涌动,气血有亏,被程淮看了出来。
程淮哭丧着脸:“都怪属下无能,没能为七爷寻到解毒之法。”
慕容烨淡然道:“你不必自责,既是无人能解的奇毒,又何必逆天而为。”
程淮无奈摇头,叹道:“其实我这次去江南,是为了寻访我一位同门师兄,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能解七爷之毒。”
“你的师兄?他是何人?”慕容烨问。
“我师兄名叫何谓,我虽然号称神医,可当年他的医术远在我之上,尤其专研天下各种奇毒的解毒之法。”
“何谓?”慕容烨一沉吟,“既然此人医术如此高明,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何师兄性情淡泊,而且他妻子早逝,他一生耿耿于怀没能救回妻子的性命,所以隐姓埋名,就连他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得而知。我这次在江南一带盘桓数日,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程淮陷入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慕容烨知道程淮已经尽力。天意如此,他只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日,能完成图谋的大业,安顿好萧惜惜。
萧惜惜在何玉漱的照顾下,没过几日,扭伤的脚踝已经好转。她是贪玩儿好动的性子,伤一好,就想出去逛。
何玉漱担心她落了病根儿,毕竟伤筋动骨了,于是狠狠心,硬是把她留在家中,不许她出门。
这一日,萧惜惜正耍着小性子,央求何玉漱允她出去玩儿。何玉漱假装生气,板着脸训斥她,说她已是大姑娘了,怎得还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萧惜惜撅着小嘴儿,红了眼圈儿。
母女俩正僵持着,忽听门外一阵车马喧哗声。
听声音不像是萧放回来,母女俩正向外张望,宋嬷嬷急火火地跑进来,一叠声地喊:“夫人,姑娘,快出门迎一迎,老夫人来啦!”
“啊?”何玉漱大惊,忙整整衣衫,拉着萧惜惜迎出去。
大门口停了一辆煊赫的马车,丫鬟婆子前后簇拥着,萧老夫人正从车上下来。
何玉漱拉着惜惜上前见礼:“民妇何氏携女儿惜惜给老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扫了她二人一眼,微微点头,由秦嬷嬷扶着,径直进了院子。
堂屋不大,萧老夫人居中坐了,带的丫鬟婆子大多留在院中,身边只跟着秦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
何玉漱不知萧老夫人为何突然到访,亲自奉上茶点后,便领着萧惜惜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萧老夫人先是扫视了一圈,见屋子虽然不大,收拾的却甚是干净齐整,一应物品摆件都是寻常之物,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再看何玉漱母女,穿戴都是简单家常的衣物,何玉漱头上只别了一支玉簪,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没什么值钱的首饰。
萧惜惜梳着双髻,别着两朵绒花,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模样。
萧放给过她们不少好东西,萧老夫人是知道的。这母女俩却不显山不露水,如此低调,萧老夫人不由得暗自点头。
再看她二人,虽然穿戴简单朴素,容色却都称得上一等一的美人。
特别是萧惜惜,超凡脱俗,如世外仙姝一般,即便是萧老夫人这般年岁的老妇人,看她一眼都移不开眼睛似的。
就着屋内并不明亮的灯光,萧老夫人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萧惜惜的容貌。
那日在荐福寺第一眼见,萧老夫人便觉得她长得和自己的女儿萧敏有几分神似,后来秦嬷嬷也这么说。
今日又仔细端详一番,倒是越发觉得相像,而且不得不承认,萧惜惜的容貌似乎还在萧敏之上。如今她年纪尚小,便如此惊艳,再过两年长开了,怕是真有倾城倾国之色。
萧老夫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有几分欣喜。她最初担心萧放被何玉漱蒙骗,做了冤大头。
后来一想,自己的儿子虽然是一介武夫,在这样的大事上却不至于犯糊涂,而且萧惜惜的容貌骗不了人,只有萧家的女儿才能生得这般超凡脱俗。
萧老夫人心里已经对这个孙女完全接纳了。
“丫头,脚伤可好些了?”萧老夫人问。她原本想在这母女俩面前使出些威严,可一开口跟萧惜惜说话,就忍不住放缓语调,生怕吓着她。
萧惜惜上前一步,娇滴滴道:“回老夫人的话,我已大好了。”
萧老夫人脸色一沉,秦嬷嬷忙在一旁说道:“惜惜姑娘,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您得叫祖母。”
“啊?哦,祖母,我大好了,谢祖母关心。”萧惜惜乖巧地说。
何玉漱站在她身后,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了一下。听口风,老夫人这是已承认惜惜的身份了。
萧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对秦嬷嬷使了使眼色。秦嬷嬷手里一直捧着一个红黄色缎面锦盒,见萧老夫人使眼色,她便把锦盒递到萧惜惜手里。
萧老夫人道:“在荐福寺那日,没想到遇上你,没什么准备,今日补一份见面礼给你。”
萧惜惜回头看她娘,不知该不该接。
何玉漱微笑道:“惜惜,快谢祖母的赏。”
萧惜惜闻言,才敢接了锦盒,谢过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越看萧惜惜,越觉得喜欢,不由得有些恼恨何玉漱,到现在才带萧惜惜认祖归宗。
“惜惜,你先出去玩儿一会儿,我有话跟你娘说。”萧老夫人道。
“哦。”萧惜惜答应着,却没有挪步。她有些惧怕这个面容严肃的老太太,不知自己走了,娘会不会被她欺负。
“惜惜乖,听祖母的话,出去吧。”何玉漱说。
“哦。”萧惜惜一步一回头,出了堂屋。
萧老夫人屏退了秦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屋里只剩她跟何玉漱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