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五天
崔恒疑惑地放下手中的卷牍,踱步打开房门。一抬眸就看到常临两人提着食盒,正笑得跟个大傻子一样看着他。
崔恒不禁眉头紧锁,翰林院是当值场所,他们怎么能这般随意进来,看来他们的规矩都得重新学学了。
“郎君,夫人给您送宵食来了。”常临见他出来,忙同他挥手。
听得是姜蓉所送,崔恒无奈,只得带他们到旁边的后堂安置这些食盒。
“这是您的卤鹅块、梅花包子.....”常临一样样将菜碟摆出来。
“对了,还有这些食盒与热汤,夫人说,若是其他大人不嫌弃,也请他们一同用膳吧。”
崔编修自从进了他们翰林院,办事兢兢业业,枵腹从公。
听得崔恒家中有人来找,大家觉得很是稀奇,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出门一起看个热闹。
官署并未准备他们的晚膳,有人就带了几个包子充饥。但是天气寒冷,早已冻得梆硬,吃起来硌牙不说,吃到嘴里滋味全无,想想就胃疼。
许多人早已饥寒难捱,此时闻到扑面而来的肉香,心中的馋虫蠢蠢欲动。
当听到还有他们的份时,一个个对着崔恒嘿嘿一笑,拿起碗筷,施施然入座了。
“崔编修,这可多谢令正啊。”
“还是年轻小夫妻感情好,哈哈。不像我们老夫老妻,什么时候回家老婆子都不管我咯。”
说这话调侃的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严嵩,今年四十出头,性格一贯豪放不羁。
“听我家夫人说,崔夫人性格温柔,长得跟仙女似的,同崔编修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徐编修也接着夸奖。
“崔编修好福气啊!”
崔恒倒是不知这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僚们,竟也这么会夸人。
他颇为无奈地拱手示谢:“粗茶淡饭,大家垫下肚子,勿要嫌弃就好。”
“唔,崔编修,你家府上厨子手艺可真不错。”严侍讲夹了一块羊肉赞叹。
他又喝了口热汤,喟叹:“驱寒暖胃,用心了。”
崔恒只吃第一口便发觉这味道和府中厨子做的不一样,他知晓可能是姜蓉自己做的。
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告诉别人。见有人夸赞厨艺,崔恒温声回应:“侍讲谬赞了!”
他随意夹了块卤鹅,卤香浓郁,外酥里嫩,看来除了卤制,还有其他的步骤。这么多菜,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她倒是用心了。
大家三下五除二将晚膳吃完,意犹未尽地看了眼崔恒面前的饭菜。见崔恒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由叹了口气,继续干活去了。
今天虽然花了点时间吃晚膳,但大家竟比往日还要早些散值。
崔恒与同僚们在大门前道别,转身就瞥见一旁拐角有辆熟悉的马车。
他加快步伐,朝着马车走去。撩开帘子,果然看见姜蓉坐在那里。
见有人进来,姜蓉骤然清醒,她努力睁开惺忪的双眼,低声问道:“夫君,你散值啦?”
崔恒点点头,他上前小心坐在姜蓉身边,将她揽在怀中解释:“我这段时间都回得晚,回正院怕惊扰了你休息。”
见姜蓉柔顺地依靠着他,他嘶哑着声音继续说道:“天寒地冻,晚上你出来也不安全,今儿辛苦你了。”
姜蓉摇摇头:“夫君,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在外面劳累奔波,我又岂能在家酣然入睡高枕无忧。能够见到你,我也就放心了。”
崔恒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
“对了,这段时间你们院里可管了你们晚膳?”
崔恒摇头:“大家看任务繁重,都想着早些解决等回家再吃饭,没想到一拖就拖到亥时。”他看了眼姜蓉,接着说道:“大晚上的,下次你莫要过来了。”
他猜想有些同僚是不想这样的,只是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前辈们都做得,后辈们怎么就不行了。无人做出头鸟,也就都随大流去了。
据他所知,户部现在天天哭穷,财政压力可不小,又怎么会有多余的钱分给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来补贴伙食。
怕姜蓉多想,他忙补充道:“以后我叫常乐他们随意送些吃食过来就是,你大晚上出门太危险了。若是有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姜蓉见他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肚子,好啊,敢情说半天是怕她怀孕,一旦她出了事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受伤。
这就让他失望了,他们成亲一个月,睡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前几天她葵水刚走,他怕是真的想多了。
崔恒就是这样不解风情,放着她这样貌美无双的娘子独守空闺,宁愿埋首在书房也不愿回主院。
光看不耕,再好的土也难结果,难道他觉得自己百发百中,挨过一回就能得个孩子?
姜蓉是个听劝的人,该做的她已经做了。既然他好心不让自己太过劳累,自己也不会上赶着继续讨累。
大晚上坐在马车里枯等,实在是比挑灯捡豆子的寡妇还要无聊。
随着春闱临近,崔恒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前几天姜蓉都是按他所说吩咐常乐他们送些吃食过去,但是过了今日,崔恒就要被关在翰林院十几天才能出来。
姜蓉想想,还是得去看一眼。于是为他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和他常用的一些洗漱用品,到了傍晚,便跟着常临他们一起出现在翰林院门口。
听到常临说夫人在外面等他,崔恒内心竟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期待。
他步履欢快地走到马车旁边,刚走近,就见姜蓉笑着撩开车帘,招手喊他进去。
吃了崔恒许久的白食,一旁的同僚早就对崔恒这位每天送饭的夫人好奇不已。这不 ,看到崔恒出门,一行人纷纷跟在后头看热闹。
“崔编修,这就是您夫人啊!”说这话的是庶吉士伍晁,他尚未成家,这几天吃东西属他吃的最欢快。一边吃还一边念叨,问崔恒他夫人还有没有其他姊妹,能否给他牵个红线
。
崔恒回头,见几双熬得惺忪朦胧的眼睛正铆足了劲盯着他家马车。他一看过去,那几人就各自望天看地回避他的视线。
他叹了口气,无奈朝姜蓉招了招手:“夫人,下来与我同僚们打个招呼吧。”
姜蓉捂嘴一笑,撩开车帘,从容下车。看惯了崔恒自在淡然的神态,她还真难得看见崔恒吃瘪的模样。
众人只见一衣着华美的妙龄娘子弯腰从马车里走出,笑着同他们行礼问好。
一时间,所有人竟看呆了。
“飘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尘俗。”[1] 伍晁两眼瞪圆,不由喃喃吟诵。他到今日才知世上真有颜如玉,只可惜......
难怪崔编修捂得这么紧,他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娘子,也得把她好生藏在家里,哪里舍得给别人看。
见崔恒出声介绍,几人这才如梦初醒,掩面同崔恒夫妇两人回了一礼。
等翰林院的同僚散去,姜蓉也将收拾的行囊交给崔恒:“夫君,你的换洗衣物还有常用的器物,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要是能带人进去,你就带着常临帮你吧?”
“无碍。”崔恒随手接住包裹:“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家里的事劳烦你多操心了。母亲那里,也麻烦你替我告罪。”
虽然两人与罗氏的关系并不和睦,但面上该尽的孝道与礼仪,他们夫妻俩也都规规矩矩做了。
“你放心,家中一切有我。”姜蓉握住崔恒的手,轻声承诺。
崔恒离开家的这些天,姜蓉也没闲着。她将府中之前积累的旧账烂账全部清理了出来,算出来的漏洞竟然有数十万之巨。
这样多的钱财,姜蓉不信都是下人动的手脚。她若要拿人开刀,也得提前与崔恒打个招呼。现下账目她早已厘清,只等崔恒回家,再找个合适时机解决这个毒瘤。
崔家这样丰厚的家底还能产生亏损,那普通的铺子便不要活了。她就不信崔恒幼时他家的公账就这般满目赤字,若是没钱怎么能养出崔恒这挥金如土的大度性子?
以崔家的家财,应当一年更比一年富,每日只需坐在家中等钱生钱才对,那些管事真把主家当傻子在糊弄。
姜蓉凝神提笔,将近几年府中的每月收益与支出罗列清晰,留待以后查证。
崔恒离家的日子,姜蓉不需要在他面前演戏,也不需照顾他起居,乐得轻松自在。
而另一边,翰林院中的官员们亦忙得不可开交。
待春闱结束,众人将各地考生试卷弥封,交由贡院的几位考官阅卷。他们这些小官,手中的活也总算告一段落。
“崔编修,等这些事情结束,咱们相约聚聚,如何?”徐编修靠在团椅上,慵懒地向崔恒提议。
崔恒瞥了他一眼,只能点点头。
“还有我!”一旁的庶吉士伍晁提出抗议。
“顺便捎上我,最近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到时候我做东,好好犒劳大家!你们年轻人只管开怀畅饮,把酒言欢,届时吟诗作赋,岂不乐哉!若出佳作流传,也是名传千古的美事。”严侍讲不知道从哪里也冒出来。
上官发话,大家自然纷纷应和,约定找个时日一起去潇洒畅饮。
接下来几天他们虽然不能出门,但是也从贡院听到消息,阅卷已经结束。
据说邠州的范姓学子、莱州蔡姓学子,抚州王姓学子等人颇有才学,会元或许就在这几人之间产生。
大家没有看到他们的试卷,对于那些举子也不熟悉,也就随意议论一番。
一行人望眼欲穿等到放衙,有人便提出直接去崔恒说的那许氏脚店聚会宴饮。
崔恒本想先回家收拾一番,却被几人调侃:“崔编修可是舍不得家中的美娇娘,事情刚办完便要回家报备,以后岂不得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就是就是,咱们堂堂大男人做事要有自己的主张,切莫被妇人牵着鼻子走。”说完,他讳莫如深地指了指东边,他们大学士家的例子可就是前车之鉴。
崔恒无奈点头,大家都径直去脚店,他也不好特立独行,只得随大流去了。
他们要去的这家脚店恰好处在汴京河与金水河的邻接处,那边游船如织,瓦肆林立,算是汴京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
若在窗边吃饭饮酒,还可赏一番汴京灯火辉煌、人潮涌动的繁华夜景。
几人兴致冲冲,连马车也没叫,一起步行一炷香,就到了这家许氏脚店。
尚未进门,一阵风吹来,他们远远便闻到了一股醇厚的卤香和大火呛锅的辛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