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六天
看来这家店有着汴京最近流行的铁锅炒菜,众人心下满意,随着崔恒走到店内。
“哟,崔郎君,您来了!”跑堂的见是熟客,赶忙笑着出来迎客。
“好久没见您了,您之前的雅间还在,还是老位置吗?”
崔恒点点头,同活计搭话:“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出来。”
“好啊,崔编修,看来你还真是这里的熟客。前段时间怕不是新婚燕尔,舍不得出门吧?”
“哈哈。”同行几人纷纷调侃。
“原来您前段时间成亲了,小的在这祝您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崔恒笑着拱手致谢,转身请同僚往楼上走去。
“这儿都有些什么菜?”严侍讲随口问道。
“咱们主菜都是时新的食材,今儿上有莲房鱼包、花炊鹌子、羊舌签、秘制卤鹅、子龙脱袍、蟹酿橙、鲜虾蹄脍、香螺炸肚、三脆羹、黄酒煨鸭、白切仔鸡,南炒鳝;小食有椒梅、香药木瓜、甘草花儿、水红姜,砌香葡萄;蜜饯儿有青梅荷叶、雕花姜、蜜枣,蜜冬瓜鱼儿。”[1]
跑堂一口气念出数十个菜名,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来,一人点两个爱吃的。”严侍讲发话。
虽然很多人来之前满嘴念叨吃好喝好,但都不是未经世事的人,又岂能不懂生活的不易。同在翰林院,严侍讲的俸禄如何他们也很清楚,怎会真的胡乱宰他一通。
到这个时候,大家你推我让,最终将点菜的权力交给了严侍讲,谁让他做东呢。
“罢了罢了,那就鸡、鸭、鱼、羊,每样招牌菜来一份。”语毕,他又问:“有没有不能食河鲜海鲜的,自己需要注意些。”
众人皆答没有,严侍讲方放心继续点菜:“蟹酿橙、子龙脱袍、香螺炸肚、青梅荷叶,香药木瓜,再来两样时新的青菜。”
大家点头应好。
“有什么酒水?”
跑堂见几人都是文官装扮,忙殷勤推荐:“大人,咱们这酒水有清澈透亮的仙醪酒,最得文人墨客喜爱,还有飘香十里的凤州酒与底蕴醇厚的竹叶春也很受欢迎。当然,最烈的当属九酝古窖酒了。看您喜欢哪种?”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沿河两岸瓦肆林立,屋舍连绵,两岸的商家陆续将门前悬挂的灯笼点亮。
装饰华美的画舫陆续从房前游过,点点灯花伴随着涟漪扩散在河面跳跃不止,远远望去,便犹如颗颗繁星坠落。
丝竹声绵绵入耳,人群中喧嚣阵阵,劝酒声、谈论声、叫卖声,声声不绝。
崔恒一行,此刻早已酒足饭饱。
见严侍讲有了几分醉意,田郭小声提议大家凑钱付了这回饭钱。
面色通红的严侍讲在后面听到这话,气得胡子直吹,他左倒□□,推开几人,踉跄走到账台前。
这家店的掌柜是个容貌娇艳,身姿丰腴的青年女子。见有人来结账,她收敛动作,笑意盈盈地招呼客人。
“盛惠一共五十七贯七百文。都是老主顾了,给您抹个零,一共五十七贯。”说完,眼波横转,含羞带怯地朝崔恒抛了个媚眼。
见崔恒还是那样一本正经,再次无视她的暗示。许娘子不由暗啐一口,怎生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听说他成亲了,难道他娘子还能有自己这般风韵,啧,真是个呆子。
旁边的伍晁见状,暗搓搓用手戳了下徐编修。
见他这般八卦,徐编修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惹事。人家崔编修还是新婚,崔夫人同他家夫人也关系好。这要是帮着崔编修找个外室,还不得捅了马蜂窝。
姜蓉算着今天应该是崔恒回来的日子,过了散值的点还不见人回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还未等到崔恒,便等来了崔七娘崔八娘。
姐妹俩话里话外想要打听之前她们拜托姜蓉的事儿,姜蓉只得将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两人。
当听到姜蓉说出国子祭酒家四郎在相看之事时,七娘并不意外,她落落大方地向姜蓉回礼致谢。
姜蓉心中暗暗赞叹,这倒有几分风骨。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以崔家的家世,七娘寻到合心意的郎君只需要时间罢了。
至于范太常家,姜蓉答应八娘再托人打听一下,有消息再告诉她。姐妹两人也算得了一个准信,向姜蓉道谢后相携离去。
这边刚送走两位娘子,那边就见常乐急哄哄跑了进来:“夫人,郎君他喝醉了,请您去看看吧!”
姜蓉见状吩咐翠雯带着常乐去厨房取醒酒汤,自己则快步往主院走去。
她小心推开房门,就见崔恒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小憩。
常乐说是醉酒,但姜蓉仔细打量了下崔恒,依旧是那副气质清冷,高不可攀的模样,除了脸颊微微泛红之外,神色并无什么异常。
他穿着官服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倒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地破碎姿态,让人不禁想要蹂躏一番。
“噗呲。”姜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她本还想问问他两个妹妹的婚事,看看认识的官员或者新科进士里面有没有尚未婚配的。看他这幅脆弱的模样,姜蓉只好先作罢,等醒酒汤来了再说。
她这回不敢直接拍他脸了,姜蓉走近身来,轻轻拍了拍崔恒肩膀,唤道:“醒醒,夫君,先喝完解酒汤再歇息吧。”
崔恒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有些乏力。
姜蓉只好将醒酒汤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先扶他起来。
见姜蓉在照顾他,崔恒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挣扎道:“我自己来吧。”
他本不想喝太多酒,奈何同僚们都兴致高昂,不停劝他来一杯,再来一杯。他守孝期间一直没有沾酒,现在看来酒量退步不少。
喝了汤后,他喊来常临扶他去洗漱。
他爱干净这点,姜蓉是十分满意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爱干净。
自成婚以来,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汗臭味。两人每次见面,她都能闻见他身上那干净的皂荚味或者清冽的雪松香。一个郎君,活得比她都精致。
姜蓉见他一个人去了净房,她就在房内自顾自看起书来。
崔恒在后院一向表现地很克制,在卧房歇息的时候,从不轻易让海棠几人近身伺候,倒是给足了她这个正室体面。
至于在前院是什么情况,姜蓉想,她现在管不了,也不想管。以他俩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上上之道。
没多久,崔恒带着一身蒙蒙水汽回来了。
“来,先烤烤火。”姜蓉让崔恒坐在椅子上,拿起干净的棉布为他擦干滴水的头发。
崔恒的头发浓密,乌黑柔顺又有光泽,惹得姜蓉羡慕地摸了几把。
崔恒回头,见姜蓉调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自己的头发比我的都好,还羡慕我的?”
姜蓉摇摇头:“不一样,我的头发靠后天精心调养,夫君你的是天生丽质。”
见她动不动就夸赞自己,崔恒每每听到,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屋内有地龙,等温度升上来,崔恒的头发很快便烘干了。
两人终于可以躺在床上歇息,姜蓉朝着崔恒靠去。
“今天七娘八娘来找我了。”她拉了拉崔恒的手,小声说道。
“怎么?”崔恒有些诧异,这几个庶妹,他相处不多,不知她们能有什么事找上姜蓉。
姜蓉见状,无奈出言提示:“七娘八娘都十八九岁了,人家还没看好,你说这可怎办?”
崔恒恍然大悟,问道:“她们之前不是有相看的人家吗?”
姜蓉叹了口气,将两人的情况同崔恒细细道来。
见崔恒似乎要倒头就睡,她赶紧推了推他:“夫君你在外面见识广阔,平日里见到的也多是青年才俊。现在正逢春闱,若有合适的郎君,你不如帮妹妹们问问?”
崔恒有些迟疑,但他也不好驳妻子面子,只是道:“好,我会注意的。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强求,成与不成,还得问问那些士子意愿才是。”
“夫君考虑周全,婚姻大事的确不是儿戏,咱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扯一把也好。”
宗族一体的观念,自小在世家长大的崔恒自然比姜蓉更清楚。但崔恒此时的迟疑,让姜蓉明白,他内心存在顾虑。
她不禁想起夫子随口提及的结党营私,崔恒是在担忧这个吗?但她不懂官场上的尺度,也不知这事是否会影响到崔恒自身。
难道是自己太过莽撞?她试探着将自己心中的疑虑道出。
“好了,别想太多,我自己会注意分寸的。”他拍了拍她的胳膊。
“好,我就胡乱猜测,夫君你也莫放在心上。”
姜蓉没曾想她都抛出话题了,崔恒却避而不谈官场之事。那她什么时候才能从他身上得到青州不眠山的消息?到何年何月她才能找到仇家?
崔恒这人在家中虽体贴尊重她,但他在外面的事他是只字不提。看来,他还是不信任她,也不相信她可以听懂官场上的消息。
长此以往,自己真的要半聋半哑了。
这种结果,绝不是她想要的。
但以两人的关系,姜蓉现在是绝对不敢将自己背负的这些秘密全盘托出。她不敢赌人心,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姜蓉想,她需要做些什么才好。若是崔恒这条路短期内不通,她就得尽快做其他谋算。
屋外,风清月朗,竹叶潇潇。
屋内,崔恒有些疲倦,强撑着困意劝姜蓉歇息:“早些睡吧。”。
“嗯。”姜蓉轻笑一声,乖巧应道。等听得身侧没了动静,她方侧过身去睁开眼睛,望着那一团漆黑的墙壁陷入了沉思。
话题终止,屋内陷入一阵沉寂,两人同床共枕,背向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