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三十天
一时之间,朝堂上竟隐隐掀起一股“甜咸之争”。
有人只爱吃甜粽,说这个才是正宗的汴京味道。肉粽那种粗俗的物什才是败坏了粽子的清甜味道,吃肉粽不如就着菜吃糯米饭,还吃什么粽子。
有人觉得肉粽才好吃,他们家乡那边也爱吃咸口的,比甜的好吃多了。难得遇见这般合口味的粽子,他们吃吃还要被人诋毁。见有人恶意贬低自己家乡的风俗,这下也不逞多让,开始互喷起来。
两边人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有那政见不同的,更是趁此机会,新仇旧恨一起报。一时之间唇枪舌战骤起,大臣们引经据典,暗喻讽刺,使出浑身解数攻讦政敌。
官家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他心中好笑,一些小事而已,只要他们不突破底线,那他自然也不必插手,还白看一场热闹。
见他们吵了半天,将朝堂吵得同宫外的菜市场一般,眼见骂战连续升级,没有熄火迹象。
官家这才出言打断:“肃静,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各位卿家,这是金銮殿,不是你们家旁边的菜口。”
他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好了,端午佳节,本应与民同庆。依朕所见,端午那日,由五城兵马并禁卫军共同维护现场治安。”
“至于龙舟,往年都有现成的,朕这边就由金吾卫和禁军各出两支队伍,余下几支官员也好,百姓也罢,你们来想办法。”
不等大臣们反应,他大手一挥:“下朝。”
心下却在暗笑,谁叫你们这些老古董整日在朕耳边叽叽喳喳,一件小事吵了那么多天,还不决定,端午都要过去了。
你们以往总给朕出难题,朕这也算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了。
他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朝文德殿走去。
身后的公公望着官家的背影,也不由暗叹一口气。官家,也就能在这些小事上这般决绝了,当皇帝真累,当想成为明君的皇帝更累。
就在姜蓉每天数着越来越多的银钱开心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沉默的故人消息。
贺任,在侯官几个月后,等到了官家给他指派的官职。
马上,他就要去户部任职正七品的员外郎了。
一甲前三名本可以直接进翰林的,但今年,官家这个安排有些奇怪。状元去当了国子监监丞,探花去当了户部员外郎,只有榜眼依照旧例规规矩矩进了翰林院,刚好顶上崔恒离任的空缺。
姜蓉不禁思索,官家这样做的寓意是什么。
状元蔡齐,她一直知道官家对他十分喜爱,甚至因他这才让几位进士一齐打马游街,让他去国子监培养更多栋梁之材也情有可原。
榜眼是李相的侄子李彦,倒是如旧例进入翰林院。李相年老体衰,怕是很快就要致仕。让他侄儿做了翰林成为天子近臣,也算对这位老臣有所交代,让他们李家后继有人。
而探花贺任,他出身乡野,竟然能去有名的油水地户部,难道现在他已与前世的妻子在洽谈婚事了?
想起贺任,这也是一笔糊涂账,扪心自问,贺任对她还算不错。只是他家母亲妹妹皆不是省油的灯,她前世那么惨,也没少被她们下井落石。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她想......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即使她重来一次,她的家世也不足以让那些人改变他们作恶的想法。
现在,贺任接连走向前世的轨迹,那她的仇家,也终于要出现了吗?
以贺任前世的官位,他在青州多少也算个名人。即使她远离汴京,蜗居在偏僻的小镇,却也有许多人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事迹。
她稍一透露出好奇的口风,便有人开口接话,但那些人大多都是嫌恶地看着她疮痍的面庞骂一声晦气。
但耐不住喜欢炫耀的人实在太多,有人唾弃她,也有洋洋得意人向她介绍贺任的一切。仿佛那不是贺任的事迹,而是他们的自己的功绩一般。
最开始贺任也是在户部历练,后面历任侍郎、三司判官、右谏议大夫、太子太傅、集贤殿大学士,最终官拜中书门下平章事,同他岳父一般执宰大权,风光无两。
在姻缘上,娶了宰相的女儿为妻,又纳了云家小姐为妾,娇妻美妾作伴,想来也是子孙繁茂满堂。他本人又一路青云直上,仕途坦荡,不可谓不是人生赢家。
这一世,不对,这一世,云家娘子怎么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即使贺任没有与她成婚,那她也不应该这样寂寂无名才是。
前世的云娘子是什么时候成为贺任的妾室的,姜蓉发现自己记不清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
姜蓉试图努力回想起她和贺任解除婚约的第十年,再次遇见贺任的场景。
那一年,贺任衣锦回乡。
姜蓉当时已经被驱逐到离家百里的镇上,给人当绣娘谋生。
当她听到贺任的消息时,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随即将之抛诸脑后。
却没想,在某天晚上,贺任一人一马,偷偷寻到了她的住处。
“阿蓉,是你吗?你,怎生变这样了......”
“这位大官人说笑了,民妇是沈张氏,不认得您说的阿蓉是谁。还请您让让路,我还要回家煮饭。”
“阿蓉!”贺任突然声音暴起,跨步拉住她的衣袖。
“你听我说,咱们进去谈好不好?”贺任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再说起话来,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姜蓉早已无意与他纠缠,他现在看她过得这么惨,还不安心,还要继续戳她的伤疤吗?
但这个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姜蓉只好让他进了院门。
随后贺任说的话,却让姜蓉有些好笑。
他说他赶考前嘱咐了人来照顾她,那人一直说她过得很好。
等他为官后,他亦派人来接她,是她自己捎信说在家乡生活的很好,不愿意去汴京。信中她的语气十分决绝,他这才歇了照顾她的心思。
没想到这次回到家乡,却发现事实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
他十分怜悯姜蓉的遭遇,愿意纳她为妾,接她去贺府荣养,这样她就不需要在外面这般辛苦劳作了。
姜蓉看他一眼,眼神清冷,嘴角却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去你家,和你的两位夫人一起生活?我这相貌丑陋,声名涂地的寡妇,何德何能能和大官的女儿共事一夫啊。”
贺任有些急,他慌忙解释道:“秋娘她十分贤淑,你之前帮我良多,她会同意的。”
“贺任,我同你说过,我不会为人妾室的。”
姜蓉猛然从睡梦中清醒,望着榻前的仕女赏花图屏风,半晌醒不过神来,她这竟是又梦到前世。
秋娘,原来他的夫人叫秋娘!
贺任的那次夜访,不但没能帮助她,反而让她刚刚平静的生活,又再生波澜。
甚至可以说,直接坠入地狱......
那次贺任离开后,姜蓉仍旧如往常一般去做工。
没想到,绣坊的掌柜突然听到她以前被编排的那些流言,二话不说就将她赶了出去。
而她也在晚上经过一条巷子时,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她冒着熬瞎眼睛的风险,好不容易攒下的几贯钱,很快又因为治病被掏空。眼看着生活处处不顺,她只能拖着病痛的伤腿,连夜逃离青州,去往江宁府。
姜蓉痛苦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想过去的事。
她走到桌边坐下,打开糕点铺子送来的箱子,认真地数起了铜板,听着铜钱相击带来的悦耳声音,她的心情才逐渐平缓过来。
临近端午,这几天铺子里的粽子生意越来越火爆,也让她每天花在对账上的时间更久了。
姜蓉头疼地看着这账本上鸡爪似的字,招一个账房先生的事迫在眉睫,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无人应征。
看这铺子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粽子,其他糕点售卖得有点惨淡,姜蓉也不禁反思起来。
或许,一开始她的宣传思路就出了问题,她不应该将宣传重心放在粽子上,毕竟其他糕点才是铺子平常的主要收入来源。
现在只希望那些随机附赠的糕点,能带来一些惊喜吧。
她起身看向窗外的风景,现在外面早已绿意葱茏。爬在墙角的月季,倒是一如既往,四季开花。
姜蓉按了按眼睛,将视线移向远方。
这个端午,必将非常热闹。
因着官家下诏,在端午当日,官民同乐,于金水河畔举办龙舟竞赛。
听闻参赛队伍中还有金吾卫和禁军,听到消息的汴京百姓们热情高涨。
在端午当日,许多人为了找个好的观赛位置,在寅时就有人陆陆续续提溜着家中的小板凳,早早开始抢占有利的空位。
等到了天亮,金水河畔已经堵得是水泄不通。行人摩肩擦踵,马车寸步难行。
各种喧闹声、呐喊声、叫卖声、谈话声声声不绝,可谓盛况空前。
也是这个时候,姜蓉带着丫鬟们从人群中挤到河边的茶楼。
“夫人,您的发簪斜了。”翠竹喘着气,对姜蓉说道。
姜蓉摸了摸发鬓,将歪了的簪子摆正:“幸好发髻没乱,这人也太多了。”
一边的常乐笑道:“只要有龙舟赛的这年,哪条河的人都不会少,咱们汴京可有上百万人呢。”
说起这个,常乐十分自豪。他跟着他家郎君,自小在汴京长大,汴京有多少条正街,多少好吃的酒楼脚店,他说起来如数家珍。
今儿郎君他要随同官家观赛,没法往这边来。
这不,大姑奶奶说想要看龙舟赛,他家郎君只好让他带着夫人来陪陪姑奶奶,等会竞赛结束,他们崔府还要宴客的。
姜蓉寻到自己定好的厢房,没想到,还没等到大姑姐,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