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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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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遮昏迷时,姜雪宁一个时辰中倒有半个时辰进进出出、陪着、看顾着,人醒来后却是扭捏起来,不知如何面对,更不好意思再踏进屋里了。

知道张遮还是上一世那个张遮后,姜雪宁原先那一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早已荡然无存。

纪殊同苦思冥想好歹找了个由头,让她进去,也是半刻不到便眸光黯然地出来,想也知道那锯了嘴儿的闷葫芦定是言辞过于谦和有礼,拒人千里,令人气闷。

张遮思绪纷乱,素性忍耐的他下意识想要避开不想,但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生动地忆起梦中那个吻。

梦中的他竟是无所顾忌,做了自己活了两世却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克制地、胆怯地、最温柔地轻吻,生怕重了唐突了,却是真切地感受到冰凉的、柔软湿润的美好,似如今仍残留一丝温度,真实到让他不敢面对。

坚忍沉默如他,也有心底最深处藏着的渴望,他使劲努力压抑着,一层层将这欲望包裹住,生怕被他人发现,生怕被自己发现。

张遮如今仍是俯在榻上,让母亲拿了一些书和自己载录的札记,草草翻着,却是心烦意乱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旁人进来瞧,见他大多时间定定望着窗外,越发让人觉得沉默心重。姜雪宁和纪殊同都觉出些不同,心下思忖许是无故遭了杖责,心下对圣上失望也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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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姜雪宁回府后,纪殊同与纪明哲两人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中走着,张遮昏迷了几日,他们便提心吊胆了几日,今天总算放松了下来。

虽是结识未久,他两人却早已因着对他的了解与敬意,生出了挚友般的情谊。

两人途经清风阁,楼前依然门庭若市,琴声悠扬。楼上雅间临街那扇窗被人哗得推开,从屋内伸出一张嬉皮笑脸的脸来,半个身子吊儿郎当斜倚着窗台,冲他们打招呼:“哟!纪大公子好啊!”尾音拖得老长,是那萧定非。

纪殊同甚是头疼,假笑着颔首,往上拱手恭敬见了个礼,便挪开了视线,人也没打算停留。

突然,她下意识回身又抬眼望去,萧定非背后一人眼神竟是像冷冽的剑锋,一眼瞥来令人背后生出一阵恶寒,

谢危。

纪殊同心中微感不妙,谢危是个手眼通天的,自己连日来无所顾忌地与姜雪宁厮混一处,只怕自己已是被人盯上给查了个底朝天。

好在自己出宜州前未雨绸缪,做了滴水不漏的筹谋,便是谢危自己亲身去查,自己也就是个被当作女子将养了十八年,多灾多难的男儿罢了。

思及此,她故意翘了翘兰花指扯了把缰绳,姿态阴柔了几分,一夹马腹,火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头清风阁雅间里,谢危瞥了眼仍是倚在窗边张望的萧定非,漫不经心道,

“纪大公子,看上去倒是有趣”,似是话里有话。

萧定非正瞧在兴头,没过脑子地回道“确是个趣人。”回过神见谢危正若有所思盯着自己,尴尬地挠了挠脸笑了笑。

谢危不着痕迹望了剑书一眼。

剑书过来提醒道,“定非世子,别坏了事。”

这哑谜可是没白打。

萧定非混迹市井,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二十几年,是个伶俐至极一点就透的。

顿时打了个激灵,收回视线,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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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千人盛筵在皇宫大殿的畅春园如期开宴,列名参席者达两千余人。举国上下群臣世家、四海名士共聚一堂,园内熙熙攘攘、席上觥筹交错、一班歌舞升平。

帝后高台就坐,众臣子、世家大族俯首膜拜,齐声称颂皇帝文治武功,恭贺皇帝喜得龙子,实乃国运昌盛之吉兆。

沈琅龙颜大悦,晋了温昭仪为温贵妃,众宾客皆赐酒联句,场面恢弘,实为空前。

纪殊同作为世家大族嫡子也位列其中,受了不少恩赏。

筵席结束后,纪殊同一人步行回家,静静穿梭于京城街头巷间,作为一个带着现代思维的旁观者,实实在在见识到封建王朝饮宴之奢靡,震撼于居高位者酌金馔玉的同时,也感慨于所谓荣枯咫尺异,真真儿是惆怅难在述。

此后一连数日,京城的街头巷尾、仕宦贵族间依然津津乐道着这大乾有史以来最盛况空前的举国盛宴,声声传颂着皇帝贤德圣明,龙子乃天降祥瑞,大乾定能千秋万代时和岁丰、国运昌隆。

朝堂上也是一片春风和煦,尽是歌功颂德之声,君臣皆欢。就连那些惯来爱唱反调、没眼色的直臣们都似一朝转了性儿,不带头不冒尖。沈琅实是心情大好,深感自己一代明君,治下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顾春芳下了朝与刑部各人走在一处,张遮受刑后他亲自去瞧过一回,还特意着人看顾,今日挂心问起张遮这几日伤势如何,谁知刑部里竟是鲜有人知晓。

顾春芳气闷,自己这木头门生,平日里只知闷头做事,下了值便是独来独往少与人交游。原先倒是觉得无妨,好歹有自己看顾照应着,这次张遮被罚了廷杖,旁的这些人漠不关心的模样,倒是让顾春芳心底生出了一丝隐忧。

待自己致仕之后,张遮这般刚正不阿的直臣,陡然间撤去了助力,若再遇到那些党同伐异之辈,迟早被倾轧得骨头都不剩。

他打定主意,待张遮伤愈回衙,定要将道理好好说与他知晓,虽说君子群而不党,可是不群不党亦不是为官之道。

下了朝回了刑部衙门,顾春芳远远透过窗户瞧见张遮正在桌前站立着书写些什么,身形愈加消瘦了。

张遮见到老师,出门快步迎来恭敬地行礼“老师,这几日搁下不少公务,学生心中实是有愧。” 顾春芳见他快走时脚步稍滞,想来伤势定是尚未好全,温声安慰。

“老师,这几日学生病中无事,仔细推敲审量了一番河州赈灾案,越想越是焦灼,觉得此事万万不可再拖了。”

张遮声音有些急切。

顾春芳派去查宜州纪家的人已经回禀,除却纪殊同被当女子将养之身世外,其余并无异常,河州案应是确有其事。

然则多年朝堂党争的敏锐,让顾春芳下意识地便想避开此案,也不愿他的爱徒涉足其中。

他倒不怕伤及己身,怕的是那一星半点的火烬,一旦沾上了油,炙热狂烈的火舌会将自己周围的所有人都噬得面目全非。

“我知其紧迫,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顾春芳沉吟后说道,“这几日虽说圣上因得举国同庆心情正是大好,然则河州之事牵扯甚广,连带着温贵妃那头都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你可别忘了你身上那三十杖是因着什么来的。”

张遮缄默。

“你关心苍生疾苦之公义,自是很好。”顾春芳拍拍他的肩膀,“然此事若是冒进,恐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张遮看着顾春芳诚恳道,“老师,您之前说过,此事还需得有人出头激上一激,或能探出这幕后之人。旁人做这棋子我于心不忍,思虑再三想自己试他一试。

方才学生拟了条陈想不日呈予陛下,请您过目。”说完,将刚刚拟的条陈草稿递给顾春芳。

顾春芳知这门生的执拗与心性,揪心不已,说道“你尚有高堂老母,……”说到一半,没有再说。

听到老师提及母亲,张遮愣了神。

良久,朝顾春芳深深一揖,

“老师,这几日我伤中无事,读书读到这两句,‘望吾血肉落地,为后世人铺良道。望吾骨成树,为后继者撑庇冠。’实在百感交集。若区区血肉能为良道,学生愿尽力一试。”

顾春芳声滞,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形销骨立,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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