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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陟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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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遮回到家中,家里竟是连日来难得的清净。母亲将纪殊同派来的下人都劝了回去,自己系着围裙正在洒扫。

他走上前,心中有些苦涩,问母亲道,

“娘,若是我做不成这京官了,您会不会失望?”

张母握着儿子的手,

“孩儿啊,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若是你父亲还在世,只要见到你性公直、明法理、在哪里官、做不做官都是一样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娘不想成为你的顾虑。”

张遮点头笑了笑,却觉满腔酸楚。

连天的和风煦日后,这一日朝堂上沈琅终于发了第一场大火。先前那赐了廷杖的刑部侍郎张遮,伤好了没几日便跳将出来惹他心烦。

这人上疏奏请彻查河州赈灾案,为原本已经赐了罪的太医院叛逃医官们翻案。

此事原本倒也不大,可这张遮却偏偏东拉西扯,竟是小题大作,扯到了甘原镇镇守太监刘堇和指挥使温裴武身上。奏折上告请圣上下旨,查证边镇守军一应用度。

原本一桩鸡毛蒜皮的小案,不过一些低品阶的医官而已,怎得说着说着牵扯到国本了。更是三番四次挑衅温贵妃母家,其心可诛。

沈琅眉心突突直跳,不胜其烦。

这张遮,是不是指望自己赐他个监察御史,让他好上蹿下跳、仓场、内库、印马,屯田,里里外外折腾个遍。一介区区幕僚刀笔吏出身,果真市井小民,只会寻衅滋事。

他绝不会开这个先河,否则任谁上个疏,呈个条,便随随便便放权,加官进爵,以后这朝中哪里能好。

不过既然自己是明君,冤案还是得查,只不过绝不会给张遮这个机会。

“顾春芳。”皇上朗声道。

“臣在。”

“着你另派手下能吏前往河州彻查赈灾案。”

“臣遵旨。”

圣上没提让张遮去,自是对他另作安排,只是看圣上的神色,顾春芳心下隐隐不安。

甘原镇镇守太监刘堇和指挥使温裴武那头,派个御史过去了解一番便是,不能让边军寒了心。皇帝心下思忖。

思及此,沈琅觉得自己真是贤明果决、为政清明。

至于那张遮,他想了想开口道,

“刑部那张遮,就派他去孜州改当个驿丞吧。”

底下众朝臣面面相觑,均是对自己揣摩圣意的能力起了怀疑。

原想着,圣上怎么着也会派那张遮同御史一道,该查证查证,该巡查巡查。

怎得倒是将此人一拉到底,发配到个穷乡僻壤,只当个驿丞,想来陛下面上不显,心中已是被这张遮气急了。

顾春芳闻言惊得心突突直跳,

这驿丞哪里算个什么官职,只是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更不入品。

他侧过脸看向旁边的姜伯游,两人视线对上,心惊之余只得暗暗摇头。

圣上此举……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沈琅坐在龙椅上,心中畅快地腹诽。

既然这张遮想在朕面前当刁民,那朕便恩赏他这个机会。

下了朝,姜伯游与顾春芳一同沉默地走在官道上,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

良久,待周围人流散尽,姜伯游有些郁悒地开口:

“顾老,您事先知不知道?怎么没拦着点啊?

您那门生此番这招棋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往后的前程,还不知有没有了……”

“拦不住!”顾春芳正气闷地厉害。

他一则是气张遮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劝也劝了,拦也拦了,还是如此执拗。

二则也是气这圣上,本就疏于政务,一年比一年喜怒不定。今朝他想想都有些后怕,这回张遮是舍了一身官服、一顶乌纱帽上奏,万一圣上想要他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姜伯游发愁。

自己那任性的丫头连日来天天往外跑,踏着晨露出门,就着月色回家,每次回家眼睛都通红,问也不说。

他派侍从跟过几次,竟是回回都进了那张大人的家门。

自己生的丫头,自己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姜伯游想得远,本打算这张遮好歹也是自己看中过的,迟早认了当作自家女婿,官场上定要提点、助力一番,给宁丫头一个好的将来,谁成想……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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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殊同和弟弟正陪着姜雪宁和公主在马场跑马散心。

鞑靼和亲的使臣求娶贵女,圣上本已想好打算嫁萧国公府的嫡女萧姝,结果一夜之间起了变故,萧姝爬上龙榻自荐了枕席,圣上第二天便指了乐阳长公主去和亲。

姜雪宁和公主心情都落到谷底。

纪明哲想让公主开怀点,带着她去御射场玩,纪殊同和姜雪宁坐着饮茶。

两人聊着日后的打算,姜雪宁欲言又止。

纪殊同知她是想在和亲之前救出公主,助公主远走天涯。

自己一个新近结识的朋友,还没那么让姜姑娘放心,是以也不多说什么。

纪殊同想起明哲跟自己说的话,问姜雪宁道,

“日前圣上派了公主去和亲的消息传来,明哲便跟我提过,想一路跟着公主去,护着她。姜姑娘怎么看?”

姜雪宁微诧。

纪明哲年纪小,不懂得藏心事,是以人人都瞧出他对沈芷衣的一片钟情,只是一个高门世家的嫡次子,不管不顾跟着和亲队伍,像个随侍,实在是与理不合。

“纪大公子得好好规劝,纪小公子不是不听劝之人,世间哪有如意事。”

“明哲年纪小,面子薄,对着我剖白时反倒比对着公主更坦诚些。他想陪着公主,哪怕最后到了鞑靼要亲自将人送出,也愿意最后陪伴她身边走一遭,即使只有一段路,也是不遗憾的。”

纪殊同继续说道。

“这孩子,说他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我与他说了前路艰险,坚持下去大多也都是苦果。他却说想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一次,不想因着害怕前路不好走,就怯懦胆小,试都不敢试上一次,就当临阵逃兵。”

姜雪宁思绪纷乱、沉默不语。

她和张遮,都是那个害怕前路不好走,试都不敢试上一次的临阵逃兵。

“大少爷,不好了!”纪殊同的随侍赶过来正待说什么,又看了眼姜雪宁。

“无妨,快讲。”纪殊同催道。

今日朝堂上圣上大发雷霆,张大人被贬孜州,明日便要上路了。

“什么?”纪殊同与姜雪宁二人齐齐站起身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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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匆匆从城郊马场赶到张宅,张遮与张母都在家中。却没有想象中那一片惨淡愁云,两人均面色平和,似是并没有发生甚么大事。

“张兄,……”纪殊同迎上去,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觉难以启齿。

“刚刚刑部的顾春芳大人前脚才走,你们后脚就来了,瞧这风尘仆仆的,快坐下歇歇”,张母说道。

张遮自嘲地笑笑,平静开口,“老师将我好一顿骂。”

顾春芳其实也明了,上道折子请圣上彻查河州案为太医院医官翻案本是件小事。张遮决绝地牵扯出甘原镇那档子污糟,不是什么没头脑的举动,乃是一场豪赌。

扔了石子探路,把这一池子脏水激起涟漪,让背后之人露出尾巴、探出脑袋,忍不住筹谋动作起来。朝廷再去举证、巡查,才能更好地找出漏洞、捏住七寸。

只不过这场豪赌,无论哪方赌赢赌输,张遮都是牺牲掉的那颗马前卒而已,还是颗自请牺牲的傻卒子。

“纪兄不必为我不平,我自己选得路,走上去不冤。”

“张兄是一颗心为了朝廷的将来,百姓的民生,只是君父昏聩,负了这样的好官。”纪殊同忿忿。

“伯母近日也跟着一起去么?”姜雪宁问张母。

张母忧心忡忡地看了张遮一眼,“遮儿担心前路险阻,说是孜州贼患频繁、动荡不安,想让我继续呆在京城,可是,我实在担心他一个人。”

纪殊同对张遮拱拱手,“纪某有一言,张兄可否愿听?”

“但说无妨。”

“此去孜州,与宜州正好同路,两地虽相隔千余里,但物候相近,不如明日你先行出发,去孜州安顿,老夫人跟着我纪家车队先回宜州盘桓一阵,待一切初定,再做打算,如何?”

张遮与张母都不是愿随意叨扰他人之人,心下有些踌躇。

“伯母也可先去宜州小住,再与我一同去前往蜀郡,那里离孜州也不过五百余里。”姜雪宁说道。

张遮深深看着她,又转向纪殊同说道,

“多谢两位雪中送炭,只是张某何德何能,承情至此。这一路西行,本已是极坎坷不便,若再多上我母亲一人,岂不……”

纪殊同赶紧打断他,故作轻松道:

“哈哈,我说张兄,你我二人虽结识不久,纪某早把你当作挚友。

你休要多思多虑。此事不若就此敲定,我已迫不及待想写信回宜州,让家中准备好迎接老夫人了。”

张遮对着纪殊同深深行了个大礼。

“感谢纪大公子、纪小公子、还有姜姑娘雪中送炭,今日恩情张某定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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