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丢真言
当元英、李成寅，走进正屋的时候，古小梅已经站到了西墙边的小方桌旁，瞧着元军带着几个孩子，用猪脚骨和沙袋，玩打瓦蛋；她的身体稍稍前倾，看得很是认真。于是，这两人，也一前一后，跟了过去，停在了她的身后。
就这样，古小梅盯着几个孩子，其余的成年人，大多数时间，都在盯着她；此时的屋里，除了文梅的数数声，再也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元中开、古小竹两口子，本是坐在中堂六件套的椅子上，一左一右，隔着四方桌，手里，都拿着烟袋锅子，吞云吐雾。见到古小梅进来以后，古小竹弯下身子，将烟袋锅口，对着地面，敲了两下，接着，伸出右脚，踩了踩地上的烟丝；然后，一边站起来，一边将吊着烟丝袋的红绳，绕在了烟杆上，轻轻地放在了四方桌上，随即，缓步来到古小梅的身旁。
元中开没有掐掉烟丝，还在那抽着；见古小竹走了过去，他也快速起身，带着一嘴的烟气，也凑了过去。
见自己的父母都过去了，其他的孩子，也都相继围了过去；除了元莉，双手扶着肚子，坐在一张四方凳上，整个后背，靠在了东墙上，显得有点疲劳。
这时，蹲着的元军，扔掉手中的沙袋，扭头上扬，对着众人，忿忿地说道：“都挡着了，看不见了，走，走，走。”
一阵哄笑，众人纷纷散开；只有元琴，向前两步，把手放到了元军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推了一下，俏皮地说道：“看把你能的。”
元军也不恼火，转头对着文梅，很认真地说道：“接着帮舅舅数啊。”然后，右手抓起四块相同的“8字”骨，左手将沙包叠在骨头之上，只见右手向上，这么轻轻的一抛，沙袋便向上飞去，手中的骨头，同时撒落在了桌面之上......
就在这个空当，古小梅挤到元英的身旁，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你去东房，把你胖叔，还有盲舅，两家的情况，都写下来；让你爹娘一起，大人都去，成寅不用。”
元英听完，对着元家众人，一一招手，然后，拎着油灯，带头进了东房。
片刻之后，正屋里除了元军和三个孩子，只剩下古小梅和李成寅。
“成寅，去看看老宋，叫他们进来。”古小梅走到中堂左手的椅子前，转身坐了下来，抬头对着李成寅说话的同时，左手摸向桌上的烟袋；刚拿到手，便将烟嘴，放到外套下摆的衣角内侧，轻轻地擦着；接着，打开烟袋，拿出烟丝，装锅......
等到老宋拎着蔡小军的后衣领，算是提了进来的时候，古小梅的一锅烟，已经抽完了。
古小梅没有正脸去看蔡小军，只是盯着门口，去找李成寅；可余光扫到，蔡小军还是有点迷糊，脸上堆着的，是迷茫和恐惧。
“成寅，给小军拿张凳子。”古小梅左手捏着烟杆，左前臂自然地担在椅子的扶手上，上身后倾，靠着椅背，对着李成寅，用右手，指了指身前两尺处的空地。
当凳子放好的同时，老宋已经提溜着蔡小军，将他摁了下去。
正屋里，又静了下来，除了元军那边的声响。
此时的古小梅，正在清理烟袋锅，时不时的，瞄上蔡小军一眼。老宋本来是挨着蔡小军站的，感觉到蔡小军的身子不再晃动，便后向退了两步；而李成寅见到后退的老宋，则抬腿走向古小梅的右侧，大概一尺的样子，转身停了下来。
就这样，又是一阵沉默，古小梅一边把玩着烟袋，一边观察着蔡小军的状态。突然，快速抬起左手，将烟袋扔到了桌上；声音不是很大，但蔡小军的身体，还是哆嗦了一下。
“坐直了。”古小梅的左手，刚扔完烟袋，便将桌子上的一小堆火柴，掀到了蔡小军的脚前；接着，双手十字交叉，身体前倾微弓，双肘垫在双膝之上，稳住身形之后，抬头仰视着蔡小军，高声吼喊。
顿时，蔡小军又是一个激灵，整个身板，急速绷直，双手平撑微合，不自觉地回到了腿面之上，就这么看着古小梅，面如死灰。这个瞬间，他的呼吸，好像停了下来，大嘴也不自觉地半张着。
等到蔡小军看清楚古小梅的那双眼睛，表情变得怪异，好像不敢直视，却又挪不开。
“小军啊，你认识我吗？”古小梅的身形不变，双眼犹如一双黑洞，好似有引力一样，让蔡小军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死死得盯着她。当蔡小军听到询问之后，先是一楞，接着双眼慢慢有了光彩，点头如捣蒜。
古小梅的面容不再严肃，慢慢地，露出了一张慈祥的面孔；很是柔和地问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啊？”
“叫，叫，叫姨。”蔡小军的身体，在缓缓地放松，双手轻握成拳，回答完了之后，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嘴也闭了起来。
“真好。姨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好，你帮姨把地上的火柴，捡起来，好不好？”古小梅的身体慢慢后倾，双手轻轻地拍打着腿面，对着蔡小军，送上了一个笑容，很是温暖。
“噢。”蔡小军的回答，有点后知后觉，死灰的脸色，不再明显，却又堆满了茫然；刚起身低头，在下蹲的时候，又抬头对上了古小梅；那一脸的平和，好似有一股让人信任地力量，让他放下心中的疑虑，很是踏实地捡着火柴。
古小梅一直在观察蔡小军的动作，见他快速地将火柴收集好，放回桌面，又利索地退了回去，坐了下来；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暗暗地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小赤佬，命大啊！阿弥陀佛！”
古小梅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双手撑着椅子两侧的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到元军和几个孩子盯着自己，先是抿嘴一笑，然后，从外套右下口袋里，摸了几块奶糖出来，伸手递给了李成寅；随即，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古小梅缓步转到蔡小军的右后方，没有停留，便身体前倾，双手后背，将头靠向他的右肩，突然，冷声道：“你们今晚喝酒，是不是，五个人？”
“是。”蔡小军脱口而出，随即后背一直，右肩碰上了古小梅的下巴，整个人猛地一颤，瞬间咳嗽了起来。
“慢点，后脑勺会痛的。”古小梅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将下巴压到了蔡小军的右肩之上，接着问道：“是元良，挑唆你来的？”
此时的蔡小军，后脑勺又胀又痛，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不敢；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感觉心在下沉，身上有点冷；那扛不起的样子，让古小梅看得，双眉紧皱。
“今晚的事，可大可小。大到，五个人，今晚都得进派出所；他们四个，什么时候能出来，不好说；但是，你，很难出来了。”古小梅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整个身形，保持不变，等到蔡小军的身体，急速发颤，脸色发青，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要说小呐，也很简单，你把事情讲清楚，也就不用进去了，顶多回家挨一顿揍。”古小梅又是一通等待，见蔡小军的状态有所缓和，接着说道：“你现在不说话，是对的；想清楚了，等你爹他们都到了，我们一起听听。你应该清楚，不管这件事，怎么解决，你跟元良的关系，好不了了。所以，你如果讲清楚，来我们家耍酒疯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特别是元良怎么找到你的，都跟你说了什么，那么，我，就会考虑，”古小梅再次停了下来，下巴依然贴着蔡小军的肩膀，只是头部向左歪了歪，将左前额靠到了他的右耳上，冷冰冰地低吼道：“我会考虑，不再提，你对元英做了什么。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行为，属于流氓罪，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了。”古小梅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起身，身体左移，在蔡小军的正后方站定，然后，双手在蔡小军的双肩上，用力的拍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重；接着，转身去了东房。
见古小梅进了东房，元军挑眉憨笑，将左右腿上的两个孩子，轻轻地放了下来；然后，快速地跳下小方桌，对着文梅，指了指两个侄子；接着，蹑手蹑脚地，来到蔡小军的身后，学着古小梅的动作，举起双手，对着他的双肩，“啪，啪，啪，”也来了三下；“哈，哈，哈，”手上的动作刚刚结束，元军就带着笑声，蹦到了他的身前，随即，又是鄙夷地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长得人模狗样的，人不做，你他妈做鬼。”
此时的蔡小军，还没消化完古小梅说的一切，正掉在刚才的语境中，努力的平复自己，希望能够快点想好怎么说。突然，这双肩，又被连拍三下，本以为还是古小梅，只觉得心里又是一堵，血气上涌，后脑勺更加胀痛；可是，当听到刺耳的讥笑，先从身后传来，紧跟着，来到身前，很是惊恐；等看清是元军之后，蔡小军的脸上，从死灰中带着恐慌，快速转变，瞬间写满愤怒，然后，变得狰狞起来。
“吭。”正在情绪和身体上蓄力的蔡小军，突然听到一声咳嗽，很粗重，冷冰冰地；这才感觉到，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不自觉得双目左移，瞬间，对上了李成寅的那张脸，阴沉似锅底，眼睛里面闪着凶光，嘴角微微向下抿起，这是要吃人的感觉。
顿时，蔡小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紧握地双拳，无意识地松了下来；头部微低，双眼上斜，眼神变得涣散，想闪躲，却又感觉移不开，那内心，冷得发毛；渐渐地，身体放松，下曲，弓着后背，头也跟着低了下来。
见到蔡小军低下了头，李成寅的面部表情，立马松了下来；随即，张着嘴，不停地扭动咬肌之后，才感觉整个面部，舒服了些。
此时的元军，瞧着蔡小军的状态，反转的如此之快，很是开心，那个耍宝的状态又出来了；先是摆出一脸的惊讶，大嘴张得溜圆，瞪着双眼，看看李成寅，再瞅瞅蔡小军，来回了好几次，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李成寅的那张脸上；短暂停留过后，先是一愣，接着，双臂向前平举，双手竖起了大拇指，因为，李成寅的表情又变了，一脸的人畜无害；元军觉得，这个当兵的，真会演，厉害！
元军耍完宝之后，还是立在那里，只是双臂交叠在胸前，死死的盯着李成寅，因为他越想越不舒服，心情很是糟糕，一脸的凝重；然后，快步来到李成寅的跟前，将自己的那头马蜂窝，顶到了他的前额；李成寅的身体，微微向着右后倾斜，头部，快速地向右后移去。本以为，会有一股难闻的异味，可是，没想到，传来了淡淡的香气，应该是茉莉花的味道。
元军瞅完李成寅的表情变化，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脸的失望，不屑地开口道：“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其实，一个德性。你以为，我的头是馊的？香吧？这是英子姐，送我的雪花膏，你有吗？”
李成寅并没有说话，表情也是柔和的，可元军就是看出了“我瞧不上你”、“我不想搭理你”的意思；顿时，极度不爽，又是向前一步，低声道：“英子姐，跟着你，会吃亏的。我要不是名声臭了，肯定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