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越叔在前面带路,去的地方却不是相公的书房,而是家中祠堂。
赵书廷边走边看,已经是预料到了这次相公恐怕是跟他要来真的了,他这会儿可是搬不来救兵。
生死难料,赵书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至祠堂,周边一个人都没有,越叔也已经下去,相公就立于祠堂之内,背对着他。
相公已经察觉到人就在他的身后,也没有及时转身来。
“爹?”
赵书廷已经走了几步,也到了祠堂之内。他抬眼来一看,就是他娘亲的牌位。
已经上过了香,难不成,相公今日是要带他来感念一下他的亡母。
赵书廷还没想透彻,相公冷着脸,也发了话。
“跪下。”
这家祠之内,可是何等肃静,相公的嘴里又冷冷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赵书廷虽有些不解,但是也知道今日相公做势这般严肃,也不是来玩的。
“爹?”
赵书廷膝盖碰地的声音,已经传入了相公的耳中,这会儿,相公才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一张冷脸,无半点好色。
“儿子不知,是犯了何事,今日竟要在家祠内罚跪,听爹的训话?”这不是一般小事,以往,相公也不会这般来对他的。
赵书廷是赵家嫡长子,相公对他是严苛,但也更宽容,家法也甚少用在他的身上。
赵书廷虽是跪着的,但是腰杆挺的还很直,这语气,也很硬。
“你明知故问,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吗?”相公还反过来问着他,赵书廷听后抬眼看了相公一眼,那眼神,也有些冷。
“儿子担行查司之责,为陛下办事无不尽心,儿子真的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让父亲大人不满意了?”
赵书廷也偏了头过来,不再去看他,要是为着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他可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错的。
也不至于,让相公在家祠里动用家法啊。
“我如今是不知道啊,你现在的胆子这么大,胡言妄议皇家之事,连储君太子的事情都要来横插一脚。我看你,真的是做这个行查司指挥是屈才了。”
“那些谏官的嘴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能说,我看要不要把那位置也给你,让你来指点指点朝堂上的大小事啊?!”
最后这半句,相公稍稍的提了些音量,是含着不知名的愠怒,赵书廷不是听不出来。
只是,听完相公的话,赵书廷也只是低头冷笑了一声,他真是觉得,若只是为了这点事情来责罚他,还真是太过了。
“父亲大人就是为这个?值得吗?这般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呵呵?”相公直起了腰来还笑了几声,只是这笑声里,还透着渗人的寒意。
“你如今都敢妄言储君之位了,这不是没点私心?”相公转眼来盯住了他,赵书廷也听声抬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之前我与父亲论述朝中之事时,为何父亲大人那时不多加责罚我?反而此时才来?”
“什么储君太子,如今陛下也还未下诏书说要立哪位皇子为储君,朝中大臣也有多番商议上书奏请陛下早日定下人选的。为何他们可以,儿子却不行?”
“还是说,父亲大人心中的储君人选,与儿子如今要扶持的,却不是同一人?所以,父亲大人才这般急着来规劝我?”
“放肆!”
赵书廷还是真的很能说,刚刚那几句话,是又拿回了当日在朝堂之上与那几位谏官大人争论的气势,丝毫都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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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已经朝他吼了一句,这般生气的脸色是那样的明显,眉目紧皱,那份神色,却又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来。
他的声音中气还很足,在这静谧的祠堂之中,回音阵阵,似是先祖显灵。
“儿子说这般话语就是放肆?那儿子在朝堂之上所说的那些话按着规矩,岂不是要被处决问罪?”
“父亲大人是当朝相公,怎么就这般容不得臣下说话论事?”他也还没退让,赵书廷还没低头,倒是还在与相公对冲。
赵书廷是已经将这般紧张的气氛推到了极点,刚刚他也已经注意到了,相公旁边的香案之上,还有条刑鞭。他在行查司里待的久了,自然也很敏感。
这是要动手的架势啊。
但赵书廷却还只是目视前方,丝毫不动。
“你!好啊,好啊,我让你入朝为官,竟然现在让你养成这般嘴上不饶人的样子,说话架势拿捏的好啊,连你老子如今也说不过你了!”
“父亲大人让我入朝为官,当时就应该想到儿子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又何须这般词严厉色。”
真是嘴上不饶人,真是不知道他这个性子是随谁了。
赵书廷话音还不放软,相公已经是气上了头,但还想找着冷静。
“果然,我之前想的决定是对的。”
“所以,我才向陛下说,要你先辞官归家,这些事儿,你也就不用管了。”相公的情绪慢慢缓和了些,两方,总要有一边要先低头的。
赵书廷不肯说软话,但到底这是在府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家的味道,没有外面那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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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在他身边先走了两圈,沉默了会儿,这才又走至他的面前来,弯了腰低了头放缓了语气,又说着,
“书廷,这朝堂上就跟行军打仗一样,在军中,和在朝堂上跟他们作对,那都需要厮杀。你现在,只是看见了表面的形势,可是内里,你看不清啊,看不清又何必这么急着的往下跳?”这很容易见不着前面的路,很容易被下套,被算计的。
“我们赵家如今能做到这个位置,虽然在朝堂上,看似一团和气,但是内里暗斗也不少。这次论储君的人选,爹是真的要劝你,不要再插手了,陛下自有圣断,无需你我再多操心。”
相公还想再伸手去拍拍赵书廷的肩膀,但赵书廷很快反应来就往旁躲了去。
“赵家,父亲大人也还以为我如今做的事,都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吗?”
“修王殿下已经将我视为了眼中钉,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父亲大人还真的觉得,若真的是修王殿下即位储君,来日登位帝王,我们赵家就真的还能保住日后的富贵荣华和全家性命吗?”
“儿子并非欺骗,上一次,儿子与书夏回清河祭奠娘亲,修王殿下也不肯这么放过我们,连夜追杀。若不是儿子早日便察觉到了,恐怕,你早就没了儿子和书夏了,今日又何再能让我们尽孝于您的跟前?”
“儿子眼下所查之事,不管是城内细作还是凉州月关图失窃一事,皆都是修王一党所为。他找了许多麻烦事,就是为了绊住儿子拖延查清真相的时日,父亲难道一点也察觉不到吗?”
赵书廷直直的抬起了头来直视着相公,这是他在反问。
“儿子还查到,修王殿下已经派了人去召陵地界,意欲筹集兵马粮草,这些事儿,父亲,一查便知,到底是真是假,儿子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父亲,儿子是有私心在,是想保住我们赵家百年荣华。但是,扶持哪位皇子即位,儿子也是为着中朝百姓着想的。六皇子虽然是废妃所生之子,暂且无人脉根基,但是如若我们赵家做了他的后盾,那也不是毫无半点竞争力。我知道父亲是在担心什么,可是如今修王殿下这般动作,实在不是未来明君之所为。”
“六皇子虽然年少,但是如今养在公主身边,心性必定也是良善有礼,虽然是少主,但只要细心教导,谆谆教诲,更有像父亲这般的良臣辅佐,何愁日后不是一位好君主。”
“比起修王和元王这般心性之人,六皇子更是显得出尘些。”
他是现在还不如几位皇子,但是,一张白纸,不是更好绘就和掌控吗。
“父亲大人在朝为官数载,位居高堂,更应该有相公之责,为中朝百姓谋个更好的前程。”
赵书廷这嘴,叭叭的,说的相公是头都快晕了,他也是好精神,这般夜深了,他才回家来,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饭估计也还没来得及吃。但是,这脾气这精神,真是好,真是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