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相府,赵书廷的院子。
四公子请了大夫来,却是没怎么做势,相府之外,还是一切平静。
这等脱衣治伤的场面,赵书夏没有进去看。只看得见成七带着人在他的屋里进进出出的,不时,侍女端着热水拿着纱布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化成了是一盆血水。
赵书夏在屋外等的有些心急,那七鞭子,打的是赵书廷血肉展开,见了不少的血。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何事,相公会这样对他下狠手。明明在他心中,赵书廷是他最宝贝的孩子。
或是因为朝中之事,但现在,她还是一点也不清楚。
屋内的声音,赵书夏还听得见。赵路苔啧啧惊讶的声音,那也是在说,他看不惯这样的场面。他几乎没有见过他大哥,有这般惨样。
“大夫,我大哥怎么样了?”
赵书廷还趴在床榻之上,刚刚才脱下了上衣,已经上好了药,他半醒未醒的,也不知道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四公子还听不大清楚。
赵书廷的心神还不是很清醒,他也听不见大夫在说什么。
“公子的伤,看着严重,但是也没有真的伤到筋骨。只需要好好喝药和上药,多休息几日便会好了。”
“那就多谢大夫了,成七,记得给大夫奖赏。”
“是。”
“多谢四公子。”大夫已经背上了药箱,开了药,也已经交代府内的随侍们该怎么上药了。
“去吧。”
大夫出了门,这屋内恢复了安静。
—
赵路苔往屏风后望了一眼,还没说什么。
成七已经领了大夫出去,赵路苔也遣散了其他的随侍。他知道赵书廷这院子里几乎不用侍女,刚刚她们端了热水来,也没有再留下。
“大哥?大哥?”
他走去了屏风之后,轻轻的叫了他几声,似乎是没有听见,但是赵书廷还是稍稍的偏了头去。
“还疼吗?”
屋子里静的很,些许还能听见赵书廷的喘息声。
赵路苔走近了他的身边,给他盖好了被褥,怕他着凉。
“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了。”
赵书廷半睁开了眼,瞧见了他,又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不想再说话了。他一回来,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光挨打了,他真的有些累了。
“好,那大哥,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再叫我,啊?”
赵路苔还想再看看他的脸色,是不是还觉得很疼。不过,他果然是行查司的人,从祠堂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一直都没喊过疼,上药处理伤口时,也是只抓住了床榻上的被褥,就是没有叫出声来。
他太能忍耐了。
见他没有反应,赵路苔还是退了出去,给他关好了门。
他这屋子,跟他人一样,显得是那样的冷清。
—
赵书夏还在屋外等着,见四公子已经退了出来,刚想开口询问,但四公子却朝她做了手势,左手往屋里指了指,示意他已经睡了,免得打扰他。
直至走到了赵书廷的院子之外,四公子才对着她道,
“三姐别担心了,大哥已经睡了,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赵路苔是这样说,但赵书夏却放不下担心。
“他都还未吃饭,还能睡好吗?”赵书夏的侍女刚刚来跟她回禀了今日赵书廷回府时的情形,是直接就去了祠堂。
大公子未曾用饭。
“但是大哥已经睡了,已经这般累了,他不想吃就不想吃吧。”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让爹对大哥下这样的狠手啊?”
他们俩都还没琢磨透,刚刚这会儿,相公也没有遣人来看看,问都不曾来问一句,果然是够心狠的。
他们俩今日也算是再见识到了自家亲爹这副吓人的做派。
他们起先也不知道赵书廷已经回了府来,是越叔在祠堂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知道相公是跟他来真的,犹豫了半分,还是叫了人去找三姑娘和四公子来为他求情。
要不然,估计赵书廷会被打个半死。
父子亲情,他本以为相公还是舍不得的。
“先回去吧,成七会照顾大哥的,我们明日再来看他就是。”
赵路苔今日这般作为,是沉稳了不少,但他心里的害怕还没有消退去。
“那好吧,就让他先休息吧。”
赵书夏抬眼往他的院子里再看了看,这是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情景。她还记得,他之前明明跟她说的是,这几日恐怕都不会回来了,却又不知为何,他今夜又回了来。
叹了口气,赵书夏和四公子还是离了他的院子,越叔远远的看着他们谈话,瞧着这般情状,多是猜,大公子已经没事了,这又转了脚去,要去回禀给相公。
——
今夜无月,没半点皎洁的月光洒于庭中。相公书房内,这时,连平时喜欢的延木香都没有点上。这个时辰了,再点什么香来,也安定不了他的心。
“相公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吃好,小的给相公端了碗热汤来,再用点吧?”
“饿着胃,也不好。”
书房这边,也是安静的很。
“吃不下。”
相公站在菱花窗旁,就看着窗外的青竹,只说什么也用不下,他没有多余的胃口。
他还在想着刚刚赵书廷给他说的话,却不是什么储君太子,也不是什么凉州月关图,城内细作。
是他说的,他的少时之志。
他的少年之志,是想如他的父亲一般,做个安定江山的少年将军。可是,他如今,只是爪牙机构的指挥,赵大人,而不是,赵将军。
相公对着青竹而望,长叹了口气。其实他何曾也不是有自己的一份私心,这份私心,他也加在了赵书廷的身上。
“相公小心注意着凉,小的刚刚去看了,公子已经没事了,有四公子和三姑娘照顾着,相公也可放心些。”
“老越,你说,我是不是当初,真的给他选错了路?”
相公突然这样一问,越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是不大真的明白,他想从军,做个少年将军。是不是也是为了逃脱赵家给他的一种身份束缚?”
相公还在思索,赵书廷想要的,是不是远离和自由。
“相公安心,大公子是个不多得的人才,人成熟稳重,学识武功都不输于相公,这入朝做官,也是陛下的得力助手,满长京内,也难找出像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了吧?”
“相公还不满意吗?”
越叔将热汤放在了案桌之上,任它散着热气,但是,它却没有勾着相公的食欲。
“满意啊,但只是我满意,他自己不满意。”
“眼下朝中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了,若不是他行查司已经查出了这许多事出来,我也不会再做些别的打算。”
“相公是不满公子如今插手储君之事?但是,公子说的,也是实话。”
“皇家威严,可不是我们做臣子能随意揣测的,天子君威难测,人心也难琢磨明白。”相公心觉无奈,赵书廷说的是没有错,但他人还是年轻了点,手段不深,相公是真的怕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之前相公不在府中,小的听府内人谈,那夜,公子是带着一身的血,才杀了出来。要不然,也早就死在自家府中了。”
“这公子和姑娘回清河祭奠夫人,也要被追杀,若不是公子,那姑娘也会死的。”
“这对赵家来说,那都是祸患啊。”越叔也说的很清楚,他也觉得,赵书廷其实也没有做错,站在他的角度上看,赵书廷也是为了护住赵家安危。
“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但修王殿下如今这般容不下我赵家的人,究竟是为何?”“他又借着元王的旗帜做事,难道,元王谋逆一事,也是跟他有关?”
相公已经想到了这儿,忽地眼前一亮,看着那青竹都觉得翠绿了许多。难道,这所有的事,当真都是修王殿下一手策划的?
想到了这里,相公也觉得背后凉意阵阵。
—
相公想起五年前,陛下召集了两位心腹大臣,就是要言储君的人选。
当时,修王和元王在朝中的名声都是极好的,选嫡长子继承,还是该选更胜一筹的元王殿下,朝中分作两派,也是争论不下。
元王能得储君之意,也是因为,那时元王在十七岁时就领旨带兵出征大周之地,立下了不少军功。满朝文武之中,也有更倾向元王的。但是碍于祖宗之法,陛下也迟迟决断不下。那时相公和另一位大臣上言说,可再等几年,再观望观望,再做打算也行。
他们是这样的打算,但事迟生变,如今的局面,他们也没有料想到。
如今之时,他已经是逆王一党,而修王还要打着元王的旗幡在暗地里真正的行清君侧之事,对付赵书廷,就是他的第一步。
紧接着,就是赵家。
这些道理,相公不是想不到。
相公刚刚是生气,赵书廷私下谋夺长京城内守军的调令权,这是犯了大忌,这要是被发现了,一旦弹劾上奏,这就是谋逆大罪,祸及全族。但是,要是换种角度想想,这就是要切除掉修王殿下的羽翼。也是怪不得,他非要派人去召陵筹兵,想来他也是多多少少的猜到了。
“修王殿下这是暗里已经跟他宣战了。”
“凉州月关图的事儿,应该也是他指使人所为,我当初为什么还要推他出去追查这件事呢,真的是,”
相公已经有了一丝悔意,他还是当朝相公,但是这回怎的也没有十足的相信自己的儿子,还当他是在置气。
“既然如此,那我也容不得修王了。”
相公的手暗自握紧了些,眼神更加坚定,他这个曾经的少年将军,跟随明帝安定天下的相公,混迹朝堂数年,也不是白做的。
“老越,明日去请中丞大人和徐宣尉过来。就说要商议一下如今城内的设防一事。”
“是。”
越叔得了令已经退了出去,今夜的天色是浓厚了许多,相公的心也沉重了许多。这黑压压的天色,就像是要吞噬了人心一样,见不到来日的朝阳。
“不该不相信你,是为父错了。”
那七鞭子,也是抽醒了相公,灭断了他心中存着的最后的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