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他们同居的新家就在Y大学里面的家属楼。Y大学不在市中心，占地面积相当大。教职工小区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深灰色的楼房掩映在绿色中，接近大自然又超脱于大自然的搭配。楼房不高，中冠说最高的是九楼。欧阳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小区，安静，清爽。他们的家在三楼，用中冠的话说，可以尽享院子里的红花绿树，还有院子正中间的一池碧水。可是冬天里，Y城不像广州，看不见一点红色的花，绿树中间有好些深灰色的枯树枝，以及拂过枝头的凛冽的寒风，是欧阳丹曾经最熟悉的冬天的苍凉景象。可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邱中冠的家是新房子，房间宽敞，三间卧室，挺大的客厅，装修得古典味隆重的书房，是欧阳丹梦想中的工作室。中冠把她的电脑放在书桌上，搬来椅子，电脑侧对着窗户。中冠把欧阳拉过去，坐到椅子上。他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说道：“冬天有些冷，感觉不出来，等到春天，窗外鸟语花香，最适合翻译家的工作了。”

欧阳丹咯咯笑：“不要叫我翻译家，还差得远呢。”

“有一天，你会是的，我相信！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中冠很自然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像西方的绅士。不得不说他的领悟能力很高。

欧阳丹俨然是邱家准媳妇了，跟着中冠去见他的父母。中冠父母住在市中心，原本在老家双双都是老师，退休了，攒了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Y城买房，过起了领高退休金的清闲生活，离中冠也近。他们对欧阳丹当然是满意的，不是因为两个年轻人之间真正的感情，老人们哪里会理解到这一层呢。要跟年老的父母们谈爱情，假如他们说理解，那是不懂装懂，真实的回应往往是“爱情能当饭吃？”其实也不能说人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所以不懂爱情，爱情本来就是个从古至今，永恒的话题，只不过除了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本不能真正地切身体会罢了。他们的满意，一则是想唯一的儿子中冠死了妻子，这是极少人遇到的灾难，有个人能够填补这个空档自然是好的；二则，欧阳丹没结过婚，那证明他们还可以再抱一个孙子，是孙子，不是孙女。光这两条，尤其是第二条，他们就不能说不满意。同时他们也担心，欧阳丹没有正当职业，做翻译在他们看来就好比雾里看花，不大明白坐在家里，在电脑上操作就能挣钱，又听说并不出名。但是无所谓，他们的儿子中冠的工资高，房贷车贷都还完了，钱当然不是问题。他们稍稍有点不大满意的是欧阳丹的年龄，竟然过了三十了，按照他们曾经的设想，中冠就在本校，或者在他的学生中培养个把老婆，绝对不是问题，他们去学校看中冠，住在中冠家的时候，就见过至少三个女孩子，叫中冠老邱的，那神色，逃不过他们二老的眼睛。那些女孩子，顶多不过二十一二岁，个个水灵灵的。中冠也太正人君子了！幸好欧阳丹看起来并不像是过了三十岁的人，言行举止虽不至于说像二十出头，但也不是经历世事的圆滑，不像扯着嗓门画着浓妆的女人。她叫他们伯父伯母的时候，声音清脆，表情真诚。而且她没有化妆，这点中冠的母亲很是满意，做过教师的人，都知道，朴素的，自然的就是最美的。根据老两口的经验，一般朴素的女人比爱化妆的女人温柔贤惠，容易掌控。

邱中冠的女儿小名叫丫丫，跟欧阳丹广州的同居室友一个名字。欧阳丹见着丫丫，立即俯下身去，拉着她的小手。小女孩黑亮的单眼皮小眼睛，长得跟中冠一样，天真无邪的笑，欧阳觉得她们之间，一点后母与继女的嫌隙都没有。她陪着丫丫玩游戏，回答丫丫各种奇怪的问题。两人都笑，欧阳笑的很孩子气，仿佛跟丫丫一般小。邱母教丫丫叫欧阳丹“欧阳阿姨”，丫丫玩着玩着突然问欧阳：“我可以叫你欧阳妈妈吗？”旁边的四个大人都吃一惊，随即笑了。小孩子们的成熟思想，有时候是很出乎大人意料的。中冠把丫丫抱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高兴的说：“宝贝儿，当然可以了。将来欧阳阿姨就是妈妈了。”他一边说着，也没有抬眼看欧阳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有些微的不自然。欧阳丹可从来没做过母亲，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做出怎么样的表示，脸红着，傻笑着，没有话语。心里的感觉呢，像是回到了家里，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让欧阳丹感觉尴尬的是去见邱中冠的前岳父岳母，丫丫的外公外婆。大约中冠也知道这样的见面难免叫人伤感，所以带着丫丫一同去。中冠的前岳父岳母家姓温。温父温母都是年过六十的人，他们除了丫丫的母亲，还有一个儿子，所以丫丫妈妈的过世，两个老人不至于精神塌陷。可是他们都满头白发了，一点不像欧阳丹想象的城市人。他们一见中冠身边的欧阳丹，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温父放下手中的报纸，取下眼镜，温母伸手抱过丫丫，狠命的在丫丫额头上亲。把丫丫痒得咯咯笑。他们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没给中冠和欧阳丹让座。中冠倒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搬来椅子，让欧阳丹坐下。

温父跟中冠说话，谈论大学里的人事变动，职称评定，温母只一味的逗外孙女开心。他们仿佛都忘记了欧阳丹的存在。欧阳丹很是不自在，来之前她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暗地里责怪中冠不事先说清楚，想好对策。她虽然充分理解失去女儿的父母的痛苦，但是他们的女儿又不是她害死的，凭什么甩脸子给她看。她越想越觉得冤枉，越坐越不自在，脸都憋红了。温母看在眼里，感觉爽快，碍于中冠的面子，她勉强问欧阳：“这个小姐，你是哪里人士？”

欧阳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里立马闪现欢快的神色，赶紧自报家门。中冠听见她们的谈话，回过头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欧阳，不当心这一眼神落在了温母的眼睛里，伤害了她的感情。她站起身，领着丫丫去卧室。后来回家的路上，听丫丫说“外婆哭了”。中冠和欧阳两人都吓得不轻，他们一致决定：今后欧阳丹还是少去温家为妙。

欧阳丹家这一头，先是通过电话告诉他们她有男朋友了，然后带着邱中冠回家玩了一圈，舅舅姨妈，姑妈叔叔，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全都见过面。全都对中冠表示满意，他们都是小城镇的人，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儿一直没成家，本身就是最大的心病，终于带来了男朋友，而且还是大学老师，还那么彬彬有礼，当然除了满意就是满意了，何况中冠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言谈举止间又谦和又温顺，跟年纪大的长辈聊得开，跟同辈人也有共同话语，说喝酒就喝酒，叫打麻将就打麻将，用欧阳丹大表哥的话说就是：“是个很懂生活的年轻人。”父母稍微不大如意的一点就是他死过老婆，不知道是不是八字过硬呢，以后会不会克着自家女儿。但是他们女儿的命，恐怕也不软，是得有个命硬的人，才搭配得起。总之，从此，邱中冠成了欧阳家的准姑爷。欧阳丹家人在省城有点什么事，都会找上这个准姑爷，大到陪着病人找医院，小到请G市的班车带东西什么的，邱中冠一点抱怨也没有，反而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在欧阳丹家以及她家那条街道，住在别的街道的舅舅姑妈以及他们的周围，都落下了很好的名声。欧阳丹当老师未出名，辞职未出名，出门打工当然更不会出名，找了个男朋友，竟然在不小的范围里出了名！邻居的父母们教育自己的女儿时，少不得说：“看看人家欧阳丹，找的男朋友多好！有文化，又有钱，住在大城市，人又随和，不傲气。就该比着找个这样的。”年龄大被家人催婚的女孩子们，也有了借口跟家人反驳：“落尾巴，结大瓜。人家欧阳丹三十多了才遇到这样好的男朋友。我才二十五六岁，忙什么？还可以潇洒几年呢！”

对邱中冠的表现，欧阳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周围人羡慕的目光及当面的奉承，欧阳丹心里非常受用，她甚至忘记了过去在感情路上的诸多不顺心，也不觉得曾经怎么样的辛苦过。在跟堂妹表妹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去的各种经历：暗恋，失恋，打击，伤心，欧阳丹都一脸淡然，笑着说都过去了，感觉很遥远，心情很平静。毫无疑问，堂妹表妹们的佩服立刻上升了一个档次：“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嘛，现在终于好了。说明这是上天的安排，缘分很重要。”家人的羡慕都是纯粹的，不带一点妒忌的杂质，毕竟欧阳丹曾经也是有经历的女人，熬到三十多岁了，好不容易来点幸福的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