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言欢欢开门，客厅没人。冷春燕的房门开着，正伏在书桌旁认真学习，赤着脚，穿着粉红色短袖睡衣，双腿盘坐在椅子上，弓着背，一个蝴蝶结的白色小发夹把刘海朝一边夹住。
听见开门声，冷春燕抬起头，又低头看了下手机，笑道：“哟，言小姐，才九点过，你就回家来了？你昨晚去了哪里呀？是不是约会呀？”
“你是警察呀？查户口的呀？晚上不回来就是约会呀？”言欢欢一边脱下小挎包，一边回话。有多少话堆在舌尖，她是真想对着冷春燕，一吐为快，但袁剑的叮嘱适时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只得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换了拖鞋，走到冷春燕门口，手一挥，道：“你好好学习啊，待会把作业奉上来，我好抄。”
“作业早就做完了！我现在是自己找资料练习翻译呢。话说有好多问题，真不知道问谁。老同学们吧，要么教书，要么干别的工作，水平还不如我；网上呢，又查不出来。真是，总有种囫囵吞枣的感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呀！”
“留到周一问老师去吧。修老师肯定懂。”
“那还用说吗？关键是上课的时候她都讲得口干舌燥了，下课又去教师办公室，没什么机会呀。再说，这个不在教学范围之类的问题，她会不会觉得我装呢？”
“装什么？”
“装勤奋呗。”
“勤奋不好吗？你们做老师的，不就喜欢勤奋的学生吗？”
“你不懂。”
“那你给她发邮件哪，她不是给了咱们她的邮箱地址吗？”
“对呀！”冷春燕双腿从椅子上滑下来，正正规规地坐好：“反正发邮件又不是面对面，她看不见我的表情，说我装就装。要是愿意解答，那我就赚了。”
“姐姐，你真是标准的纠结姐，这么个小问题都纠结这么久。”
“我不是纠结，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队友给我鼓励。”
“你赶紧去邮件吧。”
发完邮件，冷春燕站起来，去客厅小皮沙发上躺下，打开电视。
“姐姐，我好饿呀，咱们吃什么呀？”言欢欢换了睡衣，出来躺在沙发的另一头。双腿搭在春燕腿上。
“你没吃早餐吗？”
“吃了，但是没吃饱。”
“过来，你靠近我来。”冷春燕支起身子，朝言欢欢招手。
“怎么了？”言欢欢坐起来。
“欢欢，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这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你这眼圈青黑得，熊猫眼，还有，你这一脸倦容。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没睡觉吗？”
“一帮子同学玩闹啊，好久没聚了，我们九零后，就这样。”
“知道你年轻，但是不能这样透支身体呀。而且，你老是这样，再天生丽质，也会很快变成黄脸婆的。”
“我知道了，今后注意。你能让我睡一会吗？到十一点半叫我，咱们一起去买菜，做饭，行不行？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你好好睡吧，我去买菜，做好饭叫你。”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欢欢抱着春燕的脑袋亲了一口，倒在沙发上，两分钟就睡着。
冷春燕给她身上盖上毯子，关掉电视，又坐到电脑前，继续学习。
菜市场离冷春燕的小区两个路口。农家菜，鸡鸭鱼肉，葱苗蒜瓣，油盐酱醋，跟所有的菜市场一样，什么都有。冷春燕把遮阳伞放在塑料袋子里，现金揣在牛仔裤兜里，一家一家地逛。这一个星期，除了昨天彭钊请的西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森湖师大食堂吃的。食堂的菜，种类多，卖相也好看，就是味道，怎么也赶不上自己做的。而且饿得快，过两小时就饿了。光是吃饭就是好大一笔花销。吃不饱又吃夜宵，又是一笔花销。周末有足够的时间了，好好犒劳自己，也算是节约钱。
冷春燕买了五花肉，蒜薹，香肠，绿尖椒，酸菜豆米，甜菜，豆腐果，瘦肉，鸡肉，豆芽，白菜，土豆，花菜，香菜，胡萝卜，葱苗，蒜苗。中午蒜薹炒肉，蒸香肠，尖椒碎炒鸡蛋，酸菜豆米汤。剩下的晚上吃火锅。一边买菜一边想象，忍不住吞口水。以前做老师的时候，闲来无事，冷春燕喜欢逛菜市场，她喜欢跟朴实的小贩们开点玩笑。那些人的生意不大，但是都做得有声有色。她喜欢他们身上的那股乐呵呵的劲头。他们也使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回家的路上，冷春燕腾不出手来打伞，一手拎一个口袋。一路上有房檐，有树，裸晒虽然不多，但回到家，额头已是汗津津。才放下袋子，贺伶俐就打来电话。冷春燕偏着脑袋夹着电话，把下午的菜放进冰箱里。
贺伶俐问：“你在家啊？”
“是啊。”
“没跟彭钊约会？”
“没有。”
“大周末的不约会，待在家里干嘛？”
“他没约我。”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没报备。”
“早知道约你出来逛街呢！”
“得了吧，我可没时间逛街，我要好好学习。”
“行行行，你学吧，学吧，考个状元！”
春燕笑嘻嘻的挂了电话，一看有两条未读微信信息，是彭钊发来的，一条是问“在干嘛？”一条是说他在老家，爷爷的八十大寿。
春燕慌忙搬把椅子坐下来，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定稿为：“对不起，我刚去买菜，没带手机，没看见你的信息。祝你爷爷寿比南山！”
等了半天，没有消息，她叹了口气，总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冷春燕开门关门，走来走去，接电话，哗哗放水洗菜，都没能吵醒言欢欢，炒菜的香味倒把她熏醒了。言欢欢迷蒙着眼睛，靠在厨房门上，一边打哈欠，一边问：“姐姐，你炒什么菜呀？好香呀，我快饿死了。”
“再等等，还有一个菜就OK了。你先去洗洗手。”
“我睡觉之前洗过了。”
“你睡着的时候到处乱摸了，再去洗。”
“姐姐，你好黄。”
冷春燕转过头坏坏地一笑。
言欢欢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冷春燕给她倒了杯水，笑道：“小姐，慢点，菜都在呢，没人跟你抢！”
欢欢拍了拍胸口，嘴里包着饭道：“我是真饿呀，昨天晚上没吃晚饭，早上吃的时候又没胃口。主要是你炒的菜好吃，真的，不是拍你马屁。”
“咱们晚上吃火锅，菜我都准备好了。”
“好啊，我也好久没吃火锅了。要不要来两瓶啤酒？”
“算了，我好不容易记住的那些单词短语的，一顿啤酒一喝，准忘。不喝。”
“你迟早得让这该死的培训折磨死。啥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干。”
“就一个月，一个月就解放了。”
言欢欢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事情，把筷子放在桌子上，端着碗喝汤，鼻子以下都被碗挡着，问道：“姐姐，问你个事儿。”
“说。”
“从你住进来，你见过咱们房东吗？”
“没有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随便问问。”
“你才是我房东啊，我是从你手里租的房子。”
“呵呵。”
“咱们房东是什么人啊？”
“俩老年人，是工厂的退休工人，给儿子家带孙子去了，所以把房子出租。”
“这样。理解。这小区住的净都是老年人。”
“姐姐，昨晚我不在，你都做什么了？”
“昨天嘛，好事情。”
“真的吗？”欢欢放下汤碗：“什么好事情，说来听听。”
“彭钊请我和我闺蜜吃饭。”
“是吗？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哎，彭钊到底怎么样啊？帅不帅，有没有钱？是不是富二代？你从来都没跟我仔细说过。”
“傻白甜的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富二代，再说，富二代看得上我？就一普通公务员。”
“公务员也不错呀，只要他真心爱你，也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真心不真心不知道，爱不爱的，还没到哪一步。我们是相亲认识的，现在还在相互了解的阶段。”
“你对他有感觉吗？”
“有，感觉还不错。反正我是认真的，是冲着结婚去的。”
“只要你有感觉就成。”
“还是要两情相悦。”
“他肯定也是喜欢你的，不然不会请你跟闺蜜吃饭呀。这表明他在了解你的朋友圈，向你的朋友们靠近。这是个好现象。”
“但愿吧。你不知道，昨天真是丢脸呀，他带我们去吃西餐。我们三个都不经常吃，就点了招牌牛排，七分熟，结果难吃死了。”
言欢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笑容就僵在脸上，袁剑的脸和他“母夜叉”老婆的声音轮番在她的脑子里浮现。她赶紧喝汤掩饰。胃里升腾起一股难过，跟酸汤水搅在一起，竟然想流泪。她希望自己能像冷春燕那样，光明正大的恋爱，把爱人带给好朋友好闺蜜看。她的心酸，冷春燕没有留心。冷春燕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还是没有彭钊的消息。她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姐姐，待会我洗碗，你好好学习。”言欢欢笑道。
“你今天表现很好啊，是不是昨晚受什么刺激了？”
“哪有什么刺激。你做饭来，我洗碗，这不是最好搭配吗？”言欢欢模仿唱歌的腔调，两人一同笑起来。
“还是一起收拾吧，饭后活动活动，免得腰上长赘肉。”
“姐姐，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男朋友呗，我给你把把关。”
“行啊。”
“姐姐，你有过秘密情人吗？”
“什么秘密情人？”
“就是你们的关系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对外人一概保密。”
“你是说小三？”
“小三也算吧。不过，好多小三别人也是知道的。”
“我都有过。”
“都有过？”
“对，那时候年轻冲动。”
“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很后悔。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两三年的时间过得很颓废，很放纵。现在想来，别的感觉没有，唯有后悔二字。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只能自己受着。”
“你说男生们会自责，会后悔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姐，我现在，就有一个秘密情人。”
“人有老婆有孩子，是吗？”
“是。”
“是他让你保密的吧？”
“是。”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说。这事儿闷在心里，憋的我难受。”
“也许我现在说的你都不爱听，就像当初我在故事中的时候，听不进别人的劝谏一样。但我还是要说。所有已婚男人，咱们最好不要招惹，尽量离得越远越好，越远对咱们越安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说起是男女平等了，其实不是的。比如说你现在的这个爱人，一旦你们的关系曝光，被打的，被指责的肯定是你。男人会很轻易被原谅。还有更无耻的男人，会以婚外情找了多少个女人而自豪，他们的原配拿他们是没有办法的。而你呢，有过这样的历史，当你以后真正遇到一个值得你爱的男人时，你会内疚，会自卑，会害怕自己配不上别人的优秀。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有时候还会伤害到家人，给自己的父母脸上抹黑。这是我一直到如今，都不肯原谅自己的原因。”
“家人，我倒是无所谓。我也觉得我跟他肯定长不了，就算是我想跟他好一辈子，他也不能够，他老婆是母夜叉。不会放过他的。但是我现在，很害怕他不理我，怕他说我们分手吧。离开他，我怕我会崩溃。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样给我依靠，给我安全感。”
“又是一个偷腥的气管炎。”春燕冷笑道，“一个有家庭的男人能给你什么安全感？那是炸弹，危及咱们名誉，甚至身家性命的定时炸弹。欢欢，断了吧，真的，不然你会后悔的。你这样年轻，这样漂亮，你值得拥有最好的，光明磊落的爱情。”
“我说的安全感，是我一直渴望的，别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那种感觉。他能给我那样的感觉。”
“可这是危险的，是脆弱的。你这样，今后会……”
“算了，姐，我不想说了，不说了好吗？”
“行。那我看书学习去了。”
言欢欢一手拿着抹布，站在窗前发呆，忽然听到冷春燕的惊叫：“修老师给我回邮件了，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她，只要她知道的，一定替我解答，还给了我电话号码，还说明天下午就有空，如果我有空的话，可以见面谈。”
“那你赶紧给她打电话约时间啊，我就说修老师那人看着挺平易近人的，肯定愿意帮忙。”
“说实话，有点怕单独见面，怕她问什么我都不知道，那多叫人失望！”
“姐姐，你很好了，自信点！别怕，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