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阿爹阿娘已在正堂等我，还有不甚高兴的空青也在等我。
我一脚踏入门槛，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对，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三人均未动箸，齐刷刷看向我，像是准备要异口同声审问我一样。待我落座，原以为会先被问话，才能吃饭，不料阿爹立刻起箸道：“吃罢。”
我迟迟疑疑拿起筷箸，伸向了藕夹，阿娘却替我夹了块肉道：“皇四子送你回来的？”
来了来了，我知道今晚定会被问个明白，只是为何阿娘在问话前要铺垫的开场白都没有，便如此开门见山？
我咬了口肉，点点头。
空青追问道：“皇四子为何带你去看戏？”
我瞪他一眼道：“想是知道有人承诺带我去，却总也不成行罢。”
阿爹瞪了一眼空青，止住了空青的下一句已经到嘴的话，生生让他咽了下去：“空青，你莫要说话，阿爹先问。”他转头和蔼可亲，尽量放温和了语气：“白苏，你在益县认得皇四子之事，讲与阿父听听。”
我讶然：“阿父，你既已知道我和皇四子是在益县认识，必定是孙医吏说的，他为何不把当时情况说仔细了？”
阿娘没好气道：“孙医吏又不在当场，只听你哭哭唧唧说让皇四子干那浆洗之活，详细情况也说不清楚。本以为这事既在宫中陛下面前他不提起，就此罢了。我和你阿爹那日还松口气，说皇四子大抵是不计较此事，所以提都不提。不想今日竟约你看戏，一早有人来报的时候我还吓到了，以为要拉去宫内审上一轮，看戏不过是个借口。”
我口中那块肉掉了下来，坠入手掌中的碗内：“确是是去看戏的，就在瓦市，不过那戏院子的名字我记不住，我们在二楼，在楼上。”
空青“哼”了一声，道：“那戏院子名叫榭庭园，都城内有二楼座的就只有这家。”
我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我便开始嚷嚷，“阿爹阿娘，可见空青将这都城的戏院子都去过了，否则如何会知晓都城内唯一此间有楼上席位？”再转向凶他，“你竟然一家都没带我去过，次次要去都出不成门，你就实话告诉我，每次是不是都是你设置的各种由头，不是这就是那的。我就说为何总是出不去，你……”
阿爹截住我的话道：“你莫要转移话题，空青如何知晓此事日后再问，现在问的是你如何认识皇四子。你老老实实一一讲来，其中细节不可遗漏，若是中间有得罪皇四子之处，我们还得再想法子看看现下可还能补救？你也真是胆子大，竟然能使唤皇四子帮你干活，你还要不要命了！”
阿爹这话说得我一激灵，连忙分辨道：“他当时没说他是皇四子，若是进门便自报家门，我便是有上百个胆子也不敢使唤他干活呀……我当时就在浆洗士卒伤员换下来的血布条，他站在门口笑我，说不过是一个小童，原还以为是大人物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可是答都不曾答话，他那脑袋可是朝天看的，瞧都没瞧我一眼。当然我也不曾理他。虽然当时并无旁人在场，天地可见，我是真没理会他，我连话都没说一句。”
阿娘疑惑道：“那为何你能使唤他干活？不应该呀。皇四子虽然不比太子地位，毕竟也是皇后所生，不是妃嫔所出，如何就能听你使唤呢？”
我头痛解释道：“女儿也想不明白，这前前后后我都想了无数次了，都快想破头了，也想不明白。他后来就走到我面前，又问了我一句，为何不回他的话。”
“那你如何回答？”阿爹追问。
我抬起头茫然道：“我就只说你如果帮我把这活干了，我就回你话。”
空青轻笑一声道：“如此便被你使唤干活了？这也太荒唐了罢，戏本子都不敢那么写。皇四子如此轻易被一名小童使唤去浆洗衣物。白苏，我若是你，真的可以去写写戏本子，一定会座无虚席。”
我怒道：“你竟不信我，姜空青，我姜白苏何时说过谎话？从小到大哪次说的不是实话？”
阿娘连忙道：“莫争莫争，事情要讲细节，不要讲情绪，不要乱猜测，也不要乱下定义，更不能乱预将来。”
空青铁青着脸，我实在闹不明白他生的哪门子的气，他不愿意带我出门去，有人带我出门去了，省得他要花许多时间陪我，也省得他费力找许多借口不出门，为何还生气？
阿爹神色平静道：“也不算坏事。那皇四子听闻在宫中曾读书不勤，整日无所事事，去年被陛下派到益县去，是为着让他去体恤民情，知晓民生，不想却碰到了大陈国攻打益县。连续的几场战事，大抵也能让他开了眼界，有了历练。他比你先回到都城，从前传闻他的种种不堪，懒散，言语不知轻重，食不知粮从何而来，如今竟都改了传闻口风，如今待人有礼，行为有距，已然甚有皇室之风，不再似之前的纨绔之样。陛下对此甚是满意，直言在益县这一年半载的体验日子很是值得。”
我仍旧怀疑：“阿爹所说可是同一人？当时在益县，他站在门槛边说话，可真是仰头不看人的，不曾说自己是谁，不曾平眼看人，哪里像现在阿爹说的好似什么礼贤下士谦虚有礼了……”
空青甚是好笑：“白苏，你也不是贤士呀。刚才你不说了么？皇四子说你就是一小童而已。小童哪里用礼贤下士的礼仪啊？”
空青说得也是，那日皇四子笑话我的时候，的确用的是小童这个词，想到此处，我便没了话可说。
阿爹沉吟道：“照这么看来，皇四子应该不会为了你使唤他的事计较，否则今日不会这般彬彬有礼带你去看戏了。”
阿娘道：“你们父子论得太远了，我们说近一些的罢。皇四子目前尚未婚配，白苏，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大惊失色道：“阿娘，我可从未想过婚配到皇宫里呀。”
空青道：“阿娘，将门之女虽说是父女齐领朝廷俸禄，但据我所知，宫中和朝中可是大不一样。朝中论官职，拼元老或是能力就能有，后宫中却不是，哪位娘娘妃子不是出身名门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我们这样的府邸，能攀得上么？”
我素与空青观点不合，此话虽不是夸我，且大有贬低我身份不贵，或是地位不高之意，可确实是我所想。既然这一点和我一致，我于是就点头同意：“空青说得很是，就是这个意思。”
阿娘闷闷不乐：“若你无意，随他去逛瓦市又是为何？”
我更是吃惊：“我不过是想出门去看戏而已，在浒城可是常常能去看戏，自从到了都城，我可是一次也没出过门呀。每次空青都说带我出门，次次都是不成……”
空青听到此处，在桌下使劲扯了扯我的袖子，差点把我扯趴到桌面。我猛然醒悟，就算他再不成功将我带出府去玩，我也不能在此时出卖他，只能硬将下面的话卡住不说。
阿娘倒是没有留意我的话，仍旧追问：“你觉得他可有意于你？”
我一脸无辜：“我又不是他身边侍卫，也不是他宫中仆妇侍女，我哪里知道他想什么？”
阿娘道：“他若是无意，为何会约你去瓦市看戏？前两日我听家中仆妇说起，有人曾到府中向人打听姜府二姑娘的喜好，有何优点云云。我那时还当是好事，可终于有人知晓我家有位姑娘，兴许是媒人上门来摸一摸底细……”
我沮丧道：“看来不是，阿娘要失望了。他不过是带我去看场戏，就出了这许多事情，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为何？”三人异口同声问我。
我端起碗，用筷夹起一块藕夹送进嘴里，边嚼边道：“和他看戏，委实没有意思。全场热闹非常，独独他一人落寞得很坐在一旁，都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戏，还是在神游。我再不会和他去看戏了。”我转向空青，热情洋溢道：“空青，还是你待我好，每次和你看戏，都能一起热闹鼓掌，看戏来劲，说明我们两人看得懂戏啊。这皇四子都不知道读书读了几多？难不成连戏中所唱戏中所讲都不能理解？我今日告别时已经告诉皇四子，下次莫要找我去瓦市看戏了。我日间当值，相当之忙，下值后哪里有精力再去和他看戏，我让他去约别人罢。”
一场夜饭吃得甚是艰难，结果是我吃了饱了，阿娘一点没吃，尤其是听我说了最后一句让皇四子下次约别人，便默然放下碗筷不再说话，瞧那神情好似丢了贵重宝物一般。不对，阿娘对贵重宝物一向瞧不上眼，我来回重复想了很多替代之物，唯一能替换这贵重宝物就只能是旧年她没种活的那棵不开花的草药了，虽然我不记得叫什么，只知道是阿娘从深山里挖回来的野草。阿爹倒是再无甚表态，吃罢后便放下筷箸出了正堂门。
我估计空青也只是吃了个半饱，他不似往日往自己碗中夹菜，任我们说何事他不过就是点头嗯嗯两声，今日他说的话还算不少。
我见仆妇上来将桌上饭菜撤下的时候，大半没有吃完。我还是比较难过的，不过是自己出去看了场戏，便让他们吃个饭都不安心，下次不能再如此了，若是真很想看戏，便真的要让空青带去，顶多回来阿娘把他打一顿罢了，打完了阿娘会照吃，空青也会被打饿了吃得更多，至于阿爹……
他本就不管这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