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我在房内走来走去，始终觉得不安。我将烛灯点了又掐灭，又再点，再灭。
空青忽然出现在房门外，敲敲门道：“我看你房内忽明忽暗，总觉得会走水失火，过来看看，以防不测。”
我呆了呆：“我在看看这烛灯是不是正常可燃。”
空青“切”了一声道：“我看这烛灯很正常，不大正常的是你。莫要再说了，阿爹和阿娘在正堂议论你的事，你要不要过去偷听一下？”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做的，我只是不是很想得通，为何议论我的事，我自己不知道，偏生空青知道？
“我路过听到几句话罢了。”空青板着脸背对着我说。
他很奇怪，自从我回到都城，我就觉得空青不似以前。以前他总是能和我拌嘴，但是拌得很欢乐，为何自我从益县回来，就不大有这种感觉了？难不成他在都城阿爹的营帐内比武输的次数太多了，心中不忿，所以连带看我都不顺眼？这也不应该呀，又不是我让他输的。
技不如人，不能怪人。
我和空青猫着腰蹲在正堂偏窗下，两人勾低着头，几乎都快趴在地面，谁也没看谁，耳朵却齐齐贴着墙边，心知肚明地不吭气听堂内阿爹和阿娘的谈话。幸而天已经黑下来，否则路过看见了，定能以为这年头做贼都如此专业了，须得耐心花时间听清主家的信息方能动手偷东西。
阿爹道：“这几日我凑巧认识了鸿胪寺的柴大人，听得他提及如今的侍中侍郎吕南楼之事。那吕侍郎原本是承天书院的一名学生，应了这前往大陈国谈判的差事，且谈成而归，朝中士气甚受鼓舞。当时随行的柴大人亲历的谈判现场，一一和我说来，现在仍然觉得那当时确是箭拔弩张，一个不小心便会前功尽弃，陛下的所托会成泡影。”
“如何动魄惊心？”阿娘问。
“大陈国国君那时要三座城池才答应和谈，和谈还未必能联盟，只应允不派兵攻打。大陈国若是派兵攻打，其实也未必能攻得下，只不过连累两国军士，死死伤伤，看谁坚持到最后罢了。”阿爹叹口气。
这阿爹和阿娘对话，我和空青听了个大概。
即便众人不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陈国国力要胜我元国许多，无论从国界大小，城池多少，甚至军士人马之数，还有每年粮食收成，甚至军械火药，无一不胜过我元国。虽然大陈国屡次前来攻打我元国边界不成，但若是持续两三年，元国必然衰落，边界会被逐步蚕食。所以我元国无论如何都得尽可能不打仗便不打仗，长久之战必输。明眼人都明白的样子，大陈国君又岂会不知？又岂能和我们联盟？不花个两三年时间吞并掉我们就已经很不错。
吕南楼在大陈国朝上对那大陈国国君道：“我元国虽不如大陈国，但也并不那么容易被吞并，若是大陈国想要花个几年时间攻打，那末元国举国上下定会奉陪。这几年的输赢之战想必众人有目共睹，国虽小，但国界无论村县或是城池，不曾有一村一城被攻破过。现在大陈国和我元国重要的不是谁吞并谁，而是边界北部的蛮夷之族。北部蛮夷之族虽说眼前看来不成气候，但一直不断骚扰大陈国边界，偷抢粮食，占领村落，虽说打了回去，但是不断卷土重来。大陈国想必苦其已久罢？前两日北部蛮夷之族的族长派了人来我元国，商谈联盟之事。蛮夷之族虽扰大陈国边境，却不曾来扰我元国，若是我们联盟，恐怕大陈国的君主您是不希望看到的。尽管如此，我国国君一直对大陈国赞许有加，常说大陈国治理有方，国泰民安，四方均服。虽说蛮夷之族不时侵犯，我国君认为不是君子之为，道不相同不与为谋。所以此次派我前来，便是想请大陈国国主是否愿意考虑和我元国结盟，如此之来，便能共同应对蛮夷之族，两国行友好之盟，往来通商，互通有无。”
那大陈国朝中当场有小半数官员觉得甚是有理，大半官员却不赞成联盟。不赞成联盟的官员异口同声道：“大陈国的国力岂是你元国可比？纵然同时打元国和北部蛮夷之族，大陈国都绰绰有余，不过是两三年光景罢了。”
甚至一名武将出列厉声道：“两三年过后，管叫北部蛮夷之族和你元国统统成为大陈国脚下之国土。该臣服的臣服，该进贡的进贡。何须今日如此在这里啰嗦？”
吕南楼微微一笑：“两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元国举国之力抵御，这算是短的时间，若是长一些，恐怕也得有个三四年，若再加上蛮夷之族之力，恐怕五年也是要的。试问，这五年内粮食何出？军卒从何而来？死伤必有，国力如何恢复？五年后就算是成功吞并了元国和蛮夷之族，元国必有遗漏之部，再寻复仇之事，贵国也要花精力来剿灭罢？总有防不胜防的罢？我在元国不过就一名书院学生，尚能到此处谈约盟，我元国境内比我厉害的文官武将不知有多少。敢问大陈国能有多少国力不去关注发展而整日提心吊胆担心有人来复国呢？若我元国还能解决北部蛮夷之族的后顾之忧，让蛮夷之族不再骚扰大陈国边境，岂非一举两得？既不受边境困扰，大陈国内百姓又可安居乐业？”
那大陈国上上下下官员在廷上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出声。大陈国国君脸色阴晴不定，开始听得吕南楼提到元国国君对自己的钦佩之意，脸色甚是得意，后来听得自己朝中官员怒斥吕南楼说小小元国也妄想和自己结盟，便是一脸怒意，深感此言很对，又听得武将说让元国臣服之言，便一脸傲气，最后听到吕南楼说的就算被蚕食也不断会有不服之众让自己日夜难寝，便又举棋不定，那脸色来回似四季变化一般变了几个颜色后，最终找了一个不是主题的问题来问：“既是有诚意，为何派你这无名之辈前来谈判？”
这话既出，朝内大半官员均缓不过神来，一时之间不明自己的君主到底如何想法。
吕南楼不紧不慢道：“我国国君之所以没有派武将来谈，也没有派文官来谈，只派了我这个学院的学生来谈，并不是瞧不起国君您。因为在我元国，陛下现在用的大多都是后起之秀，无论文武官均是如此，朝中老臣们虽德高望重，但陛下也希望他们能安然颐养，这等跋山涉水一路奔波吃苦之事，须得锻炼我等后生，来日才能委以重任。老臣们浴血奋战打下江山，那么驻守社稷之事，自是旁无责贷落在我等身上。”
阿爹说这般话之时，我听得出那声音语气中的无限赞许之意，我甚至相当神往，吕南楼在说此番话时那般大义凛然的气势。
这番话说了出来，也让在场的大陈国诸官神色各异，窃窃私语起来。当中有脸色灰暗的，有一脸羡慕的，也有赞许之色。
想来大陈国国君也被说得心下赞赏，只思忖了一会便道：“元国若是似你这般人才诸多，日后我大陈国未必是对手……那便如此罢，大陈国与元国自今日起便交好，我会下令撤回所有军队，盟约我会派人送至元国国君，三年之内两国不再开战，也请元国遵守履约。至于北部蛮夷之族……”
吕南楼即刻接话道：“元国与北部蛮夷之族不会缔约结盟，也不会与大陈国宣战，各自守边境，若能通商，便互通有无。”
听阿爹说完，我已然觉得心驰神往，恨不得我当时能在现场多好，即便不能帮上忙去应那口舌之争，至少也能就地鼓掌或摇旗呐喊一番。
接下来阿爹讲的话才让我和空青冷汗涔涔。
虽然大陈国国君在朝中应允结盟，但仍有不愿结盟的官员当场不语，却在下朝后安排了杀手一路跟着吕南楼一行人，在回程路上布了好几道杀手关口。吕南楼一行不得已兵分了两路，鸿胪寺的柴大人带所有人马牵绊着大陈国送客朝官浩浩荡荡慢慢悠悠地从大陈国国境走到元国边境。吕南楼只带随从当夜便连夜奔回元国，计划向元帝禀告后，请到大军在边境将柴大人及所有出使随行人员接回。大军既到边境接回使团，实属朝例，再如何也不会当场撕破脸皮，也不可能让暗杀之人有机可乘。
那安排杀手的朝官不知如何打听到他们的计划安排，便又派了一队人马蒙面装作山贼劫匪快马加鞭赶上吕南楼想要在他未进城之前如数绞杀。
再往下，后面的事，我和空青都知道了。我和空青此时双双抬头，互相看了看，点点头，都在同一时刻想到那日第一次进都城的事情了。
这批快马加鞭的黑衣人，其实不曾料到那随从阿棕如此好的身手，吕南楼和阿棕在那时狼狈虽说是狼狈些，但论实力而言黑衣人仍旧是打不过阿棕。再碰上我和空青这番搅合，在临近都城之地，那好歹也是元国的地盘，忽的冲出来个人搅了阵，还不知后面有没有再出现的能武之人，顿时让他们乱了阵脚，直接吹哨而逃。
与其说空青出手搭救了他主仆两人，还不如说是我们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视线和计划，这般落空，想来他们的主子也是在意料之外的罢。
阿娘听完阿爹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般凶险，吕南楼如何有这样大的胆子前往谈判，又如何有这般计谋先行回城禀报搬救兵？此人是什么来头？可有查到家世族谱？”
阿爹道：“查不到。我找了好几个同僚去问，都查不到他的家世族谱。此人在承天学院，本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学生。所有入院的信息都没有，平日也不怎么出众，谁料得到承天书院这关头竟然会出了他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