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
国庆之后,秋意渐渐浓起来,连风都变得硬了。
章怀远把许念之送到报社门口,许念之看一眼手表,问他:“风投会几点开始?”
他说:“九点半开始。”
许念之说:“那你快去吧,加油!”
章怀远不急着走,拿话逗她,“光嘴上加油吗?”
许念之脸颊一红,用话顶他:“那再给你上上发条?”作势要拧他。
章怀远捉住她的手,迅速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油加满了,我走了。”他回到车上,朝她挥挥手,开车走了。
许念之目送他的车离开,放眼朝远处望去,在高楼尽头,青山沐浴在霞光里,她深吸一口气,清新爽冽,多么美好的早晨,一切都充满希望。
同事从旁边经过跟她打招呼,“在看什么呢?还不进去,一会儿迟到了。”
“来了来了。”许念之跟上她往报社里面走。
章怀远驱车前往风投会会场,经过一个红灯,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放弃投标还来得及。”
他没把消息放在眼里,绿灯一亮就启动车接着往前开。
来到会场,风投会还没开始,各家公司来竞标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章怀远的同事朝他招手,他走过去,大家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准备。
“老大,我有点紧张怎么办。”成败在此一举,一想到这里大家都难免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章怀远拍拍他肩膀,说:“吸满一口气再全部吐出去,反复三次能缓解紧张。”
那个同事照着做了三次,摸摸胸脯,“是没那么紧张了,老大你这方法是哪学的啊,这么有用。”
章怀远被问住了,这个方法他是在哪学的,记不清了。仔细想想,好像是那年学校文艺汇演,后台候场的时候,他看见许念之两手摸着胸口,做了三次这个动作,然后悄悄弯了弯嘴角,抬头挺胸踏上了舞台。
“老板你看,就是他们。”同事发现之前想收购他们的对手公司团队,指给章怀远看。
章怀远扭头看过去,对方清一色穿着灰色西装,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领头的那个瘦高个带着眼镜,扭头看过来,两人对上视线,对方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就不再看他。章怀远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不安一把抓住了心脏。他摇摇头,把不好的念头甩在身后,和同事一起往会场里去。
而另一边,报社,周末值班的人少,许念之在的这一层难免有些冷清,大家各忙各的也没顾得上说话。
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高一矮,两人长着一副不好惹的面相,看人的眼神不像是来求助的,倒像是来惹事的。
高个胖子敲敲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办公桌,说:“许念之在不在,让她出来。”
那个记者看他们来者不善,提高了警惕,站起来说:“你找她干什么?”
矮个瘦子脾气暴躁,直接一巴掌把人推倒在地,“你管我们干什么,把人叫出来!”
记者从地上爬起来想打电话叫保安,胖子直接把他办公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许念之出来!许念之给我出来!”
这边的响动早就惊动了其他同事,许念之也听见了,旁边的同事拉着她不让她过去,周末本来人就少,还都是女同事,门口那个唯一的男同事还打不过他们。
许念之也害怕,但眼看着他们一直在搞破坏,记者同事也被他们打了,她只好走出去。
“我是许念之,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强压住害怕跟他们周旋。
胖子上下打量她,说:“你就是许念之啊,我们哥俩不怎么打女的,要怪就怪你男人,太不识好歹了。”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等几个女同事扑上去拉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她身上连踢带砸招呼一轮了。
他们人高马大的,几个女同事根本拉不动,反而被他们误伤了几个,许念之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身上脸上头上的疼痛让她颤抖着不敢呼吸。女同事尽力想把她拉起来,也只是杯水车薪,不时还有东西砸在她头上和身上。
办公区哭喊连天乱成滚粥了。
许念之感觉好像时间都慢放了,疼痛感强烈又持久,但其实只过去了三分多钟,保安从监控里看见之后立即赶到,把两个闯入者控制住,现场有人报了警,两人被扭送到公安局。
女同事拨了120,抱着她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问她怎么样了,许念之忍着疼抓住同事的手,“千万别跟我男朋友说。”女同事不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她死死抓着她的手,任谁也抠不开,没办法她只能答应,许念之才把手松开,陷入昏迷。
许念之再睁眼,是被疼醒的。她一只眼睛还肿着,看东西有点重影,适应了一会儿,她才看清章怀远担忧焦急的脸。
他的呼唤也从很远的地方拉回到她耳边,“念念,你能听清我说话吗?”
“章怀远。”她一说话,感觉嗓子撕裂一般的疼痛。
章怀远抓着她的手,紧紧的,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样。“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许念之摇摇头,说:“风投会,怎么样。”
听见这三个字,章怀远眼泪差点从眼眶里爆出来,他忍住喉头的酸涩,说:“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念之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瓦解了,她从面对那两个男人开始强撑的一口气到这一刻终于放下了,眼泪就像松开的气球,争先恐后地往外飞,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好像要把所有的恐惧都吐出来。
章怀远心疼地轻轻搂着她,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谁能明白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她就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有多恐惧多无措多自责多懊悔多愤怒多心疼!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警局把那两个混蛋打死,但他更想打死他自己。
许念之的同事说她拼命抓着她不让她告诉自己,她是担心会影响他参加风投会,她知道风投会对他很重要,可她不知道她对他更重要,比他妈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重要。
许念之哭到后来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她伤得太重昏迷了一天,抽噎着又昏睡了过去。
他轻轻地把她的眼泪擦干,给她整理好头发,掖好被子,从病房退出去,越走越快,走进消防通道,总在楼梯上,把头埋进腿里,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止不住地颤抖出卖了他的脆弱,一个男人留给他爱人的脆弱。
身后路过的人留下一包纸巾,默默退回门的那边,把这个角落还给他。
许念之断了两根肋骨,右脚扭伤,轻微脑震荡,脾和胃也有轻微损伤,身上其他击打产生的瘀伤划伤不计其数。负责她的医生和护士每次见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以及咒骂警局里那两个混蛋一百遍。
许念之是在天黑之前醒来的,虽然还是很虚弱,但精神比上午要好的多。看见章怀远还在疼痛里抽出精力朝他笑了一下。
章怀远已经调整好情绪,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因此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情。
“饿吗?喝点粥好不好?”他一边问她一边打开保温饭盒,里面放着一碗普通的白粥。
许念之感受了一下,嘴巴里没什么味道,身上太痛以至于她分不清哪种不适是饥饿造成的。
她点点头,张开嘴等着接他递过来的勺子。
他吹了吹,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她咽下一口粥,惊喜地说:“是甜的。”
他用拇指揩一下她的嘴角,说:“你两天没吃饭了,嘴里肯定没味儿,我放了勺糖,好吃吗?”
“嗯,”她用力点头,但其实没多大幅度,“还要。”
章怀远一勺一勺把粥送进她嘴里,不时替她擦一擦嘴角,两人谁也没提报社里发生的事。
喝完粥,章怀远扶许念之去洗手间,她忍痛坐在马桶上,解决完起身冲马桶的时候,看见马桶里是红色的。她深吸两口气,不敢再看马桶,按下冲水按钮,洗干净手,开门强装镇定地对上章怀远的视线,让他扶自己回去病床上躺着。
章怀远接一盆水替她擦脸擦手,即使刻意避开她受伤的地方,还是看见她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的微表情。他屏住呼吸,放轻动作,艰难地完成擦拭,而后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替她掖好被子,说:“睡吧,我就在旁边。”
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的,放在自己胸口,说:“别走。”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她才依依不舍地闭上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一夜许念之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一夜里惊醒了三四次,惊醒的时候也惊动了章怀远,他心疼地拍着她安慰,说着都过去了有我在之类的话,她才能平复情绪,再次入睡。后来章怀远干脆不睡了,就在一旁盯着她,一旦察觉到她眼球乱转,呼吸急促,绷紧身体,就拍拍她,有时候能把她拍醒,有时候她就渐渐回复平静。
如此几天,许念之做噩梦的次数减少了一些,但章怀远的黑眼圈却越来越重,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色,她太过心疼,劝他请个护工照顾自己,让他回家好好休息。章怀远却坚持要亲力亲为。
后来还是他们的朋友同事轮流来照顾她,他们在的时候,章怀远能得闲补个觉。
期间警察来过几次,问了一些当天的情况,她尽可能地把自己记得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们,她知道自己的同事也被问询了,有几个同事因为她还受了轻伤。
那两个闹事的打手因为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两年,章怀远对手公司的领导人因为威胁恐吓他人和教唆伤人也被判了五年,这些消息许念之是从来看望她的朋友们口中陆续得知的。
出院那天大家给她办了一个去晦宴。周一鸣也到了,周一鸣是在她住院第七天来的,他刚参加完堂弟的葬礼,就马不停蹄来看她了。章怀远一边要照顾她一边要去跑警局和法院另一头公司拿到投资进入关键期也离不开他,周一鸣来了之后帮了他不少忙。